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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言恍然，反倒覺得自己和他比起來，更緊張無措的多。

她略放了心：你這樣日以繼夜，不眠不休地工作，我真的很心疼。

她搖頭：「我挺脆弱的，可是誰讓他也生那麼重的病，逼得我要自己去扛。」

那天是她的生日。母親為了和她一起慶祝，從早晨七點多就在校門外，一直守到了中午休息才終於見到她。可她卻用盡了所有惡毒刻薄的語言，拒絕了母親。所以才有後來的事情發生，母親獨自在房裡喝了數瓶白酒，被發現后，送到了醫院搶救。

忽然就想起那天自己興奮地跑進海里，還以為能像在游泳池一樣自如，沒想到一個不大的海浪拍過來，就被灌了口海水。真是很不好的味道，澀的發苦。

說是餓，最後坐下來也才點了兩杯熱茶。

這個地方她實在太熟悉，當初兩個人初遇，他母親就是在這裏離開，而自己的母親也是在這裏被急救的。

她想起他剛才說的話，悄悄地避開他的臉，解開腰上的安全帶，似乎這麼做反倒是踏實了。如果遇上飛機失重，怎麼也不能讓顧先生一個人去撞機艙頂吧？

她把手放在書頁上，等到他看自己，終於蹙眉輕聲說：「這個座椅坐著很不舒服，你這兩天都沒有睡幾個小時，會不會吃不消？」她自主自發解開他身上的安全帶，「趁著空姐沒看見，躺在我腿上睡一會兒。」

雖然知道顧平生只是在ICU里，可總有不安的情緒，揮不去，驅不散。顧平凡守了整夜，除了臉色不是非常好之外，並沒有什麼不同。

聲音就在耳邊，有些哄慰，還有他自己並不知道的沙啞疲倦。

童言從沒見過他這樣，到後半夜飛機上的人都開始熟睡，他仍舊翻著手裡的雜誌，用很快的速度翻頁，像是在看，又或者只是純粹為了做一件事。

門忽然就開了，仍舊是很多人走出來，沒想到顧平生也在人群中。兩個人同時看到對方，她退後兩步靠在牆邊等他。

只不過兩個人之間的細微交流，實在是各種惹人嫉妒。

嗓和_圖_書子有些干，她懶懶地動了動手臂，想要起身倒杯水喝。

她直覺問他。

他說話很少，吃的也少。

她仰面躺到太陽椅上，緩慢地按著鍵盤：嗯。我躺著看書，不下海。

到家后，童言從陽台收下渡假前晾曬的床單，把卧室和洗手間從裡到外收拾乾淨。夜航整晚，提心弔膽整個白天，再加上高強度勞動，終於把她所有的精力都耗盡，匆匆洗澡上了床。

整個蜜月之行，除了安靜的年初二，就真成了他們律所的加班之旅。

「他說過，」童言低頭系好圍巾，「他和我一樣是左撇子，他說自己以前為了練習右手的靈敏度，每天都會把二十個土豆切成絲，就為了以後手術時，左右手可以同時開工。」

後來平凡轉換了話題，開始說老人家的病情，還有他們走後她曾經做過的一些努力：「人老了總是越來越固執，就像是孩子一樣，你要反覆哄著勸著，慢慢就會喜笑顏開接受了，」她看起來很有信心，「這次住院，我爺爺第一句話就是讓TK回來，所以我相信，馬上就會春暖花開了，什麼都不再是問題。」

可也同樣有對生老病死的無奈，根本找不出什麼話來安慰人。

他們拉著行李鑽進計程車，童言馬上就報出了醫院的名字。顧平生攔住她，反倒是決定先回家：「雖然在比較熟的醫院，這個時間也不適合探視。」他提醒她。

她知道這樣做，絕對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可也只想到這樣的方式安慰他。

平凡感慨了這麼句，也不再說話，漫無目的地吹著杯里的茶水。過了會兒才勉強笑了：「你看我比你大了十二歲，有些地方反倒不如你了。當初我在美國陪著TK，聽他同學說你奶奶生了那麼重的病，都不敢相信，你真的就什麼都不說，自己料理了幾個月。」

她始終有些心神不寧地看手機。

最後一排只有他們兩個人，把所有扶手拿開，橫躺著也絕沒有問題。

照她的話說，要做醫生的人都要有超人體格，否則動和-圖-書不動就是三十六小時連軸轉，怎麼可能堅持下來？「TK以前身體非常好，」顧平凡對著手裡的賬單，抽出卡遞給服務生，「他為了能做個合格的外科醫生，始終都很注意體能的鍛煉，而且還和我學切菜……」

飛機落地是凌晨五點多。

有個秘密，從平凡和她的那個電話起，就留在了她心裏。

他倒是難得沒開玩笑，把她手裡的雜誌接過來：「我改簽了機票，今晚夜航回北京。」

她坐在太陽傘下，光著的腳去玩細膩的沙子。

平凡結果服務生的單子，潦草地簽了名，同時也結束了這段對話。

她揉著眼睛，軟軟笑著：「剛才做噩夢，被嚇醒了，」小心翼翼地壓住眼淚，放下手時，眼睛已經被徹底揉紅了，「你剛回來？」

然後堂而皇之地，仰面躺在了她的腿上：「十分鐘后叫醒我。」

如果救生員不在附近，就不要自己去海里。TK

所以，她明白他所有的感受。

「我前一秒還在想你是不是結束了，后一秒就看見你，算不算心有靈犀？」

她不敢耽擱，馬上就和他回了房間。

他盡量用她能聽懂的話。

「是我外公的事情。我和你說過他兩年前做過肝移植，手術以後肌酐始終很高，沒停過透析，我們始終注意他腎臟方面的問題。沒想到昨晚忽然就開始便血，今天胃鏡確診是十二指腸降段潰瘍出血，現在人已經在ICU了。」

她雖有些憂心他的身體，但也沒多說什麼。

可剛才說完，卻又側過身子，把這一排的扶手都挨個抬起來。

過了不知多久。

「怎麼忽然醒了？」他很快起身，靠過來，「我吵醒你了？」

而於她而言，顧平生究竟重要到什麼地步，恐怕連他自己也無法想象。

剛才睜眼時，還未適應房間的黑暗，現在再看過去，卻發覺他在以一種近似於蹲跪的姿勢，靠在床的邊沿，在小心翼翼地，緩慢地從口袋裡拿什麼東西。

那些病痛災難，家人排斥，根本對她來說就不會是什麼問題。

她兩隻手和-圖-書握住童言的手，語氣慢慢就傷感起來：「你知道我為什麼學醫嗎？就是覺得人真的很容易生病。可是沒學醫之前，覺得醫院能治好任何病，學了之後，反倒覺得生命真脆弱，放眼看去，大多數都是很難治好的人。」

她終歸不太放心，悄悄給他發了條消息：心跳多少？

「是啊，，」平凡笑的不無遺憾，「他那麼努力，卻還是沒有機會做個好醫生。我以前特別嫉妒他可以在國外生活，那是八幾年的時候，還不像現在那麼普遍。後來慢慢長大了，了解我小姑姑的那些事後，就覺得他特別可憐。然後那麼多事，一個接著一個的，就沒停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就從夢裡驚醒，因為層層疊疊的夢境，竟分不清自己是在學校，還是在家，或者仍在渡假的海島……

有時不需要她幫忙，童言就主動閃人，自己跑到酒店的私人沙灘上曬太陽。

她沒回答平凡的這個假設。

那樣整齊的刀功，決對是下了苦功練習。

最後，也成為了他母親的忌日。

童言不敢再動，手搭在床頭櫃的邊沿，盯著黑暗裡的他。他把手放到嘴上，直接把葯吞了下去，然後繼續長久地，保持那種讓人心疼的姿勢靠著床。

顧平生是個很隨便的人，因為是蜜月之行，兩個人的房間比那些人臨時定的房間大了不少。為了方便這麼多人工作，最後間接變成了辦公間。

起先他的那些同事還很不好意思，等到兩三天後混得熟了，發覺童言更是個隨意的人。不光把房間讓出來，還免費做了助理。

他沒有再說話，合上眼睛。

她的生日，是兩人母親同時被搶救的日子。

顧平生似乎察覺到她的用意，捲起手裡的雜誌，敲了敲她的額頭：「如果遇上飛機忽然失重，沒有安全帶，很容易會脫離座椅撞到機艙頂。」

也不知道是幾點了，身邊仍舊空著。

兩人回到醫院時，顧平生已經從ICU出來，在和幾個長輩交流著外公的狀況。童言走過去時，他略微停下來，告訴她自ｈttｐs://m•hetubｏok•com.cｏｍ己要在這裏守著，讓她先回家休息。

最後連剛畢業不久的秘書都開始眼紅，連說受不了，一定要在年內把自己嫁出去……

如果今天選擇安逸的生活，未來顧太太就可能會面臨不眠不休的工作，那時候，恐怕我就不止是心疼了。TK

童言自覺留在封閉的玻璃門外，沒有位子，就站在了電梯旁的角落裡。

他終是偏過身子，沿著床側，坐在了地毯上。

她附和著頷首。

似乎很怕吵醒她。

「對啊，你還是小孩子，脆弱是應該的，」平凡疲倦地撐著頭，緩解一夜未眠的困頓，「我問過TK，他的身體狀況是不可逆轉的，肯定會越來越糟糕，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撐不住了，分手了，怎麼辦？」

平凡笑起來，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然後，他就說出了我剛才的話，應該說是我偷了他曾經說的話。他說你還是小孩子，脆弱是應該的，」她有意放輕鬆語氣，「所以言言，如果你哪天脆弱了，撐不住了，沒人會怪你。我不會，TK更不會。」

她記得很清楚，第一次看顧平生切出的土豆絲的震撼心情。

童言把額頭抵在前排座椅靠背上，安靜地看著他的睡容。因為做著有時差的項目，那幾個國家又沒有所謂的春節假期，這幾天他真的辛苦了不少。

臨時改簽的機票，自然沒有機會去挑選時間。兩個人爭分奪秒地往機場趕，險些就錯過了航班。兩個人的位子是最後一排，座椅難以調解，前半程還沒只是覺得不舒服，兩個小時后已經從腰酸到了脖子。

最後還是羽絨被上特有的家的味道，讓她漸漸擺脫了恍惚。

只聽著有些發悶的細碎聲響，像是葯粒滑過塑料瓶。

很快，他就回復過來：

她想不出如何回復，他又來囑咐她：

剛才那個姿勢，童言還能隨時判斷他是不是有事，可現在這麼悄無聲息靜坐著，她倒真的慌了，很快開燈，從床上坐了起來。

真的好熱，不知道他在房間里會不會太難過。

她沒有醫學生的感受。

平凡說完，很快覺得和圖書自己說的殘酷了些，很快自我檢討：「不要介意我剛才的話，醫生都是口無遮攔，習慣預估最壞結果。」

她走到一排電梯的門口，隨手拍了拍向上的按鈕。

可因為太多事情壓在心裏，終歸睡不沉。

可剛才伸出胳膊，尚未坐起身，就看到了床邊的人影。他回來了？童言伸手去摸床頭櫃，想要開燈，剛才碰到燈的開關，整個人就怔住了。

那天她被迫簽字后就離開了醫院，後來被知道母親被搶救的真相時，那一瞬的手腳僵硬發麻，滲入心底的恐懼和后怕，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決無法想象。

不過兩分鐘，他的呼吸已經漸入平緩。

卧室的窗帘是特別定做的，只要拉上就看不到任何光源，很適合深度睡眠。

她點點頭，手放在他的身上，摟住了他。

他嗯了聲，摸了摸她的臉。

就這麼在沙灘上坐到黃昏，她抱著基本從房間里拿出來的書，慢慢悠悠地往回走。沙灘上今天有酒店辦的活動，男男女女都在從大廳往出走，只有零散的幾個人逆向而行。

真正到醫院已經是下午兩點多，兩個人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到ICU外的大廳，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平凡正環抱著雙臂，和門口的兩個醫生說話，她背對著這裏所以看不到他們，反倒是兩個醫生先停下，其中一個對著他在招手，反手就按下了門鈴。

97，在正常範圍。TK

幸好有顧平生在身後把她撈起來，否則還不知道要喝幾口才夠。可惜好人沒好報。她站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轉過身，把嘴巴里的咸澀都過給了他……

她大概猜到平凡說的這些話，暗指了他們分手的可能。

「好，我現在就回去收拾東西。」

蜜月聖地，四處都是情侶。

「我不介意，我也習慣先往最壞的想，然後就什麼都豁然開朗了。」

童言輕輕吐出了一口氣，仰躺在太陽椅上。

過了會兒，倒是平凡先出來了，她說自己在外邊守了整夜，累得已經站不住，半是挽住她的手臂到樓下去找地方休息。

「不是還有兩天嗎？家裡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