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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渡臉色有些蒼白，嘴唇卻不知為什麼比平時更有血色，坐下的時候輕輕皺了下眉，眼睛好似一直沒睜開，幾乎要陷進柔軟的沙發墊里：「首選把目標鎖定在魏文川身上，通過調查解讀他的心理狀態，適當引導，不動聲色地接近他。」

駱聞舟又忍不住想起他們追查盧國盛行蹤的時候，費渡對班車做出的奇怪而準確的推斷，當時沒來得及細想，此時，疑惑卻又浮了上來。

因為大部分人覺得「媽媽」這個稱呼溫暖而神聖，是因為學到這個發音和稱呼的時候，把它和撫養教育自己的家長形象聯繫在了一起，正因為對人充滿感情，才賦予這個詞特殊意義。但僅僅從費渡流露出來的隻言片語來看，他對「媽媽」一詞最早的認知，恐怕是個歇斯底里的瘋女人，每天因為做錯事被懲罰，腦子也不正常，還沒有保姆的地位高。

駱聞舟為人圓滑，但脾氣其實也不小，骨子裡有點少爺習氣，他對師父的情分不比陶然淺，逢年過節都會通過楊欣給他們送東西，楊家要是有什麼事，楊欣一條信息就能把他叫出來兩肋插刀，但知道師娘傅佳慧不待見他，他也不會像陶然一樣忍辱負重地去看她臉色。算起來，自從師父沒了，他就沒怎麼和這個師娘接觸過。

十幾年前，他畢竟太小了。就算肖海洋記憶力超群，他或許能記住童年時代每一件事情的經過，但要認出當年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就太難了。而顧釗當年的交際網、線人網是怎麼樣的，也不會對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說。

「警方現在已經正式進入魏氏總部, 具體情況還要等待進一步調查——據本台記者了解, 魏氏歷經三十年、兩代人, 由餐飲業起家, 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餐飲集團, 近些年轉做房地產, 突然聲名鵲起, 成為我市知名企業之一, 去年被提名為我市龍頭企業候選人。掌門人魏展鴻先生一直ｗｗw.ｈｅｔuboｏｋ.cｏｍ•com十分低調, 鮮少在公開場合露面，但屢次傳出熱心公益的消息, 公眾形象也比較健康, 那麼現在是什麼導致……」

「覺得對方是為了給顧釗報仇。」費渡悄無聲息地走到肖海洋身後，把那小眼鏡嚇了一跳。

陸有良：「你隨便開吧，我有點事要跟你說。」

「盧國盛交代的策劃人『A13』，龍韻城裡失蹤的神秘保安，還有魏文川和馮斌的網友，這些人到現在為止，我們一點線索都沒有，」肖海洋抿了抿幹得起皮的嘴唇，飲驢似的一口灌了大半杯水，這才艱難地繼續說，「整件過程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想要引誘我們重新調查當年的案子一樣。我覺得……」

「等等，」駱聞舟突然想起了什麼，「馮斌死前一天，這起中學生出走事件莫名被系統推送到了我那裡——也就是說，很可能不是巧合！」

陶然在市局值班, 肖海洋掛著一對碩大的黑眼圈, 坐在駱聞舟家的客廳里，他雙手舉著個茶杯, 兩眼無神地對著電視發獃，連駱一鍋鑽進他杯子里偷喝都不知道。

駱聞舟對著駱一鍋的屁股扇了一巴掌，把它打跑了，他拿過肖海洋飄滿了貓毛的水杯，拎到廚房重新洗涮乾淨，又給他倒了杯水：「他當年的同事、線人、朋友，你有認識的嗎？」

陸有良沖他點點頭，溫聲對楊欣說：「閨女，沒事，叔叔們都在，需要人還是需要錢，咱們都有，不怕，回頭讓你阿姨陪你住幾天，學校里忙就不用總往醫院跑，我們幫你守著。」

「買/凶/殺/人在普通人看來是有去無回的重罪，不到萬不得已時絕不會做出這種選擇，但在魏文川看來，這就是一種僅限大人使用的高級手段，是他父親的特權，青春期的少年對成人世界的渴望和好奇是非常強烈的，只要給他兩種東西，他就會這和_圖_書麼做——自以為長大成人的膨脹感，以及接觸到這個『工具』的能力。」費渡的指尖在魏文川的照片上劃了一下，「一手建立學校里的秩序給了他這種膨脹感，機緣巧合之下讓他接觸到盧國盛給了他工具，他就像個手持火種的孩子，按捺不住去點是遲早的事。」

駱聞舟心裏「咯噔」一下，愣了半晌：「我……我有點事，咱們下午見吧。」

駱聞舟皺起眉——的確，無論顧釗生前是蒙冤還是真的犯了罪，人死如燈滅，生前的是非對錯都一了百了，以前的同事朋友即便股念舊情去看他，也是無可厚非，實在不必這樣偷偷摸摸……尤其在這個準備重新調查舊案的節骨眼上。

可是細想起來，費渡和魏文川的成長環境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是什麼讓他這樣激烈地反抗費承宇？

駱聞舟想起頭天晚上臨走時，陶然藉著打鬧在他耳邊說的話——陶然說：「那天我一直跟在陸局身邊，我覺得不是他。」

「因為只有盧國盛活著，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口證實，十四年前那個通緝犯的指紋並非子虛烏有，不是顧釗捏造出來索賄的，羅浮宮的大火里有冤情。」費渡伸手敲了敲桌面，「我找人把那天所有的航拍記錄找出來篩一遍，當時那個A13一定就在生態園附近。」

他匆忙打了聲招呼，就趕去了醫院。

駱聞舟趕到醫院，先去安慰了楊欣一番，又跑去跟醫生聊了一通，出來的時候，老遠看見楊欣正跟一個熟悉的人說話，他愣了愣，走過去打招呼：「陸局。」

電視里的女主播嘴皮子彷彿裝了兩片彈簧，語速快得蹦豆一樣，正在聚焦魏展鴻被調查的消息。

陸有良又指著駱聞舟說：「正好，讓你大哥開車送你回去，我今天也蹭個車。」

「可是有人冒險第二次換了龍韻城的監控記錄，拖延了魏展鴻他們的動作。」駱聞舟輕輕地說，「我懷疑就算我們當hetubook.com.com時特別不給力，讓人開了一路綠燈都沒趕上，那個神秘失蹤的A13很可能親自出手去救盧國盛。」

然後他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轉而拿起桌上關於魏文川的詳細資料，人五人六地推了一下眼鏡：「盧國盛供述，魏文川是在蜂巢碰見他的，所以他應該是從小和其父魏展鴻出入蜂巢這種銷金窟，魏展鴻幹什麼大概也不避開獨生子，你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魏文川的肢體語言和魏展鴻很像，他會在各方面模仿他父親，包括為人處世、自戀和淡薄的道德觀念——不過方法很可能是那個神秘的『向沙托夫問好』教他的，這種成體系、有理論支持的惡毒更像成年人的手筆。」

費渡：「……」

肖海洋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失落還是慶幸地嘆了口氣：「嗯，我知道。」

「嗯？我送您回單位還是回家？」

費渡一聳肩：「我們不小心打草驚蛇的時候，連你都在想，這一次恐怕是抓不住活的盧國盛——不過其實即便盧國盛死了，那個生態園的存在也暴露無疑，憑龍韻城裡魏文川和盧國盛接觸的視頻記錄，足以給警方調查魏家的理由，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未必揪不出這些人。」

與此同時，「買/凶/殺人」四個字短暫地享受了一會網紅待遇后，很快被各大門戶網站列為違禁詞, 化身為形狀各異的馬賽克。

「顧警官的屍檢是市局的法醫科親自做的，那麼多同事和專家的眼睛盯著，法醫不可能連死者是誰都認錯，相關的屍檢報告都在檔案里，」駱聞舟彷彿看出了他在想什麼，十分篤定地說，「小肖，借屍還魂的故事我是不信的。」

他的話剛說了一半，手機忽然一震。駱聞舟的手機上接到了一條群發的消息。他低頭一看，見來信人是楊欣——老楊的小女兒。

肖海洋猶豫了片刻，緩緩地搖搖頭：「老太太來料理他後事的時候，確實有一些人httｐs://wwｗ•ｈｅtuｂooｋ•coｍ.ｃｏm陸陸續續地上門來看過她，只不過都被拒之門外了，那些人最多來個一兩次，走馬燈似的，我基本一個都沒記住。」

駱聞舟很難想象這僅僅是他母親的緣故。

大約是他盯著費渡看的時間太長，費渡遞了他一個略帶疑惑的眼神，駱聞舟突然發現他眼角泛的紅還沒褪乾淨，原本一步一個腳印嚴謹推算的思緒一個趔趄，險些滑入下流的深淵里，他連忙收回目光，乾咳一聲，正襟危坐起來。

駱聞舟抬眼看著他。

駱聞舟頓了頓，忍不住略微走了神。他覺得費渡說得有道理，正因為有道理，才讓他覺得不對勁——小孩在一張白紙的年紀里，是不知道所謂善惡之分的，父母就是模仿對象，他對一些東西的看法，在學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初具雛形，通過後天教育也很難轉變，所以魏文川長成這樣不算稀罕。

這樣一種形象的女人，真的能憑藉一條命，就推翻費承宇留下的烙印嗎？

楊欣說：「我媽今天剛做完手術，醫生說不樂觀，人還在ICU里，感謝諸位親人和朋友們的關心，詢問太多，在此統一回復，我會努力照顧她的，生老病死，都是常事，大家都要好好保重。」

「顧叔叔沒有別的親人了，」廣告時間, 肖海洋突然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地說, 「我能確定，所以誰會給他掃墓？」

肖海洋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駱聞舟一點頭，又對肖海洋說：「你以深度調查魏文川謀划同學一案為由，到最早接警的派出所走一圈，挨個問問，我要知道那條推送是誰乾的。」

駱聞舟眉心一動，沒說什麼，等把楊欣送回學校，他才從後視鏡看了陸有良一眼。陸有良臉上有深深的疲倦，正揉著眉心閉目養神。

「馮斌帶人出走時寫了一封信，被人發到了網上，莫名帶起了熱度，」費渡接著說，「教育體制和青少年心理健康一直是熱門話題，所以當時沒人懷疑，但現在想起來hetubook.com.com，這波熱度很不正常，肯定有人工操作的痕迹——就在人們快要忘記這件事的時候，馮斌死了，育奮中學的校園暴力立刻發酵，關於校園暴力的討論鋪天蓋地，極高的社會關注度，兇手是通緝了十五年的通緝犯，致使這件本應被社會版一帶而過的謀財害命事件被轉入市局，成為所有人矚目的焦點。」

肖海洋：「等……等等，為什麼？」

「不是的，駱隊，」肖海洋有些緊繃地說，「那個墓園運營得不錯，是封閉管理的，也還算嚴謹，掃墓的訪客去了都得登記，遇到清明之類的客流高峰時段，還得預約。可是我今天一大早就趕過去查了訪客記錄，發現這些年除我以外，沒有其他訪客。除非去的人像我昨天一樣，是半夜翻牆進去的，如果是我們的人，何必這樣？」

楊欣眼圈紅紅的點頭。

「可是，」肖海洋猶豫了一下，「他怎麼能確准魏文川一定會順著他的引導走到殺人的那一步呢？」

「聞舟啊。」陸有良突然開口叫他。

肖海洋：「是！」

「幹活去吧，」駱聞舟說，「公安局都快被這些雜碎的眼線穿成篩子了，能信任的人實在不多，我去找……」

駱聞舟：「包括指導他怎麼在育奮那個垃圾學校里稱王稱霸嗎？」

「哦，魏文川不用引導也會這麼做的。」費渡說著，伸手去摸桌上為了招待客人擺放的易拉罐啤酒，被駱聞舟用中性筆敲了一下手背，「啪」一下，連魂不守舍的肖海洋都跟著看了一眼。

沒想到再見，中間已經隔了一道討厭的重症病房門。

「至於那個『A13』究竟是誰的人，是不是明裡暗裡地幫了我們一把，最終目的是什麼，這是我們下一步需要調查的，但有一條，」駱聞舟豎起一根手指，正色說，「他是殺害馮斌的嫌疑人之一，明白嗎？」

駱聞舟沉吟片刻：「既然是合法購買的墓地，當時肯定會留下記錄，如果是系統內的人有心要查，那倒也不難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