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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寧可你打的是我，」陶然輕輕地說，「師父走的這些年，我本來應該照顧好你們，可是我居然一直不知道你心裏有多少委屈，我做得不到位，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師父，活該吃顆槍子。」

對費渡做過背景調查的，都知道這個「家裡人」指的是駱聞舟，調查員覺得十分有傷風化，但對這個要求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倒不是不行，只是你等歸等，可不能到處亂逛。」

費渡還沒回，那個「哲學家」又連續發了好幾條：「你都沒見到兄弟我最後一面！我被我爸發配到蠻夷之地了！」

接著，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楊欣看清了她身後的人，僵硬的臉上終於露出掩不住的錯愕——輪椅在郎喬的幫助下吃力地把自己塞進門裡，居然是本該在醫院躺著的陶然帶傷回來了！

費渡好似漫不經心地問：「你在廁所蹭wifi，味道怎麼樣？」

調查員神色一閃，若有所思片刻，盯著費渡說：「你沒去成的那次，有一個至今沒找到的重大嫌疑人上門見過他。」

「沒有啊！」

「欣欣，」陶然看了她一會，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打死我都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在這跟你說話。」

調查員說：「我們可以派人護送，竭力保障費總你的人身安全。」

就好像……

住院的滋味顯然不怎麼好受，陶然瘦了不少，兩頰凹陷下去，這讓他柔和的面部線條多了幾分凌厲。

費渡看完一臉幸災樂禍，給人發語音說：「你爸終於受不了你這敗家子了？」

調查員嘆了口氣，看來這是他的某個狐朋狗友，被父母教訓了來訴苦。他切了監控屏幕——感覺再聽下去也沒什麼意義，費渡純屬打發時間。費渡又不瞎，當然知道有監控在拍他，想來也不會蠢得自己交代什麼。

費渡鏡片上流光一閃，打斷了方才的視線，他就地搖身一變，又成了那個有點小聰明、但沒經過事的年輕人：「我聽上一個調查員大哥說，公司本來派去接我的那輛車，半路上出了車禍——是不是有人要殺我？」

不過這些調查細節不方便對費渡提起, 因此調查員只是避重就輕地說：「關於貴司旗下可疑資產和蘇程的問題，我們目前還在調查中, 在m.hetubook.com.com案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費總你的嫌疑也不小，所以即便是把你放回去, 我們可能也要對你進行一些後續的調查, 到時候還請諒解。」

「哲學家」說：「滾！我爸派人盯著我，走哪盯哪，根本不讓我跟別人聯繫，還不給我換電話卡，逼得我只能鑽廁所！」

這時，幾個調查員護送費渡出來，費渡一攏大衣，突然叫住他們：「唔……其實我還想問一下，潘老師到底怎麼樣了？」

緊張的應激狀態下，脾氣再溫和的人也會有一定的攻擊性和抵抗性，被關小黑屋調查而不打算認罪的人，通常要麼是大聲大氣地不斷強調自己無辜，要麼就是會像強迫症一樣不停地詢問「你們到底覺得我幹了什麼」，因為焦慮，當事人一旦提出了這個問題，就會反覆不停地問。

陶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吊著石膏的手臂：「那天如果是我，你也會開槍打我嗎？」

費渡就著一個非常放鬆的坐姿，大喇喇地靠坐在那玩手機，理都不理頭頂的鏡頭，透過鏡頭，監控前的人甚至能看見他屏幕上的字。

費渡推了一下眼鏡，苦笑起來：「就算路上沒事，他們萬一給我來個入室搶劫，那我也受不了啊，弄不好還得連累鄰居。這幾天都在放假，雇個鐘點工都雇不著，保鏢更不用想了——要不然這樣吧，您看，我能不能在這等一會，等我家裡人過來接一趟？」

他輕輕地閉了一下眼，無聲嘆了口氣。

「哲學家」聽完，頓時罵了一句：「不早說，快給我個聯繫方式，苗苗也來了嗎――你丫招個助理都是大美女，天天環肥燕瘦圍著你一個人，太他媽混賬了！」

就好像他對自己被調查這件事一點也不焦慮，好像他心裏知道，某個時機一到，他就一定會平安無事地被放出去，他說的話，都只是為了符合眼前的場景角色背的應景台詞。

這麼多年，不管她媽怎麼冷麵以對，陶然永遠不計較什麼，他像個脾氣好過了頭的大哥哥，溫暖細心到有些瑣碎，有時候她在學校里，隨手在網上發幾句牢騷，往往隔天就會有包裹寄來——搶不到的門票、遍尋不著的絕版書、想吃又沒地方買的小零食…和-圖-書…陶然被借調，到她學校所在的城市出差，辦完公事以後第一時間就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去學校看她。

對方的頭像是個頭戴蝴蝶結的小兔子，雖然沒有發語音，但說話的語氣一看就是活潑可愛的年輕女孩，張東來一邊流著哈喇子猜這是費渡公司里的哪個美女，一邊興緻勃勃地跟人聊起騷來，連費渡也不願意搭理了。

另一個隨身帶著的, 就亂七八糟什麼都有了, 一開機, 呼嘯而來的廣告、狐朋狗友的問候, 還有軟體自帶的更新提示差點把手機卡死。他並沒有因為聽說自己能出去露出多少喜色：「我這就能出去了？你們審過蘇程了嗎，他到底有什麼毛病？」

楊欣顫抖地吸了口氣，雙手抱住頭，手銬「嘩啦」作響。

「哲學家」報了個國家和地名。

陶然喉嚨微動：「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們說。」

蝴蝶結兔子說：「我們把酒店的游泳池包下來了，打算開個泳衣趴，你來嗎？」

這時，他手機震了一下，張東來低頭一看，對方發來了一張合影，幾個頗為眼熟的漂亮女孩嘻嘻哈哈地摟成一團，衝著鏡頭笑靨如花，簡直好像一道光，照亮了張東來苦悶的心。

「這倒是。」「哲學家」居然自己還承認了，隨後他哀叫一聲，「可是死也讓我死個明白啊――就算讓我捲鋪蓋滾蛋，也總得給我留點時間和兄弟們告個別吧？還有你也是，大半年也不知道上哪個妖精的盤絲洞里樂不思蜀了，人影都撈不著！」

燕北高速路口收費站附近找到了一輛被遺棄的租車, 方向盤上有蘇程的指紋，那是他最後留下的痕迹，之後他就好像從人間蒸發了，逃得無影無蹤……不，真逃了還是好事, 最壞的結局是, 也許他已經被人滅口了。

這聽起來這好像是公司組織員工旅遊，按照這個額度看，恐怕還是國外豪華游，調查員漫不經心地想，有點心酸——他們報銷個餐費都得跑一打手續，少爺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報銷額度一人漲了兩萬。

離開的調查員並沒有放心，默默打開了監控，看著費渡。

費渡先是一愣，隨後，調查員發現，這個頗為寵辱不驚的年輕人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突然和*圖*書變了。

「幹什麼！」張東來不勝其煩地沖他嚷，「拉屎也催，讓不讓人好好拉了？」

調查員聽了幾句——剛開始是不知誰把費渡哄高興了，他笑眯眯地對電話那邊的人來了一句語音：「真的嗎？我沒去你們這麼遺憾啊？那可怎麼好，要不給你們每個人的旅費報銷額度再提兩萬好了，不走公司賬，我請客，都玩開心一點。」

駱聞舟餘光瞥見費渡走了出來，一邊推開車門下了車，一邊對郎喬說：「她說沒說為什麼要激烈拒捕？」

費渡被帶走調查的時候，對外宣稱的理由就是配合調查旗下一家子公司的經濟問題，並沒有提別的。

調查員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噎住了, 因為他們根本沒找到蘇程一根毛。

費渡：「就你那尿性，惹完自己也不知道。」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在異國他鄉的張東來捏著鼻子，在廁所等了片刻，費渡很快傳給他一張微信名片，只說這是領隊，張東來興沖沖地去加，對方很快通過了驗證，並且十分客氣地給他發了個打招呼的笑臉：「張總您好，費總說讓我照顧好您，有什麼事您吩咐。」

調查員的語氣不由自主地冷下來：「需要我們派車送你回去嗎？」

甚至有同學開玩笑說她有個異地戀的模範男朋友，她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態，並沒有反駁。

張東來腦子一熱：「砸鍋賣鐵也去！」

費渡說：「不好意思，有點多嘴了——雖然我就上了一個學期的課，他也畢竟是我老師，潘老師的夫人對我也一直很好，您要是不方便說就算了，因為您問過我七月三十一號那天發生過什麼，我突然想起來，那天我車禍之前本來是打算去見他夫人的……」

費渡卻只在一開始的時候，態度良好地問了一次，之後就不再提起了。

「我今天是專門給你當消遣來的是吧——費爺，說真的，我現在就是擔心我們家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你聽見過風聲嗎？」

「這麼巧？」費渡的「驚訝」十分逼真，「我手下一幫人正好在那邊休年假，應該是跟你前後腳到的，你要是實在悶得慌，就找他們玩幾天去，權當我親自送你了。」

市局審訊室里，楊欣已經一言不發地枯坐了一整天，油鹽不進、www.hｅtuｂｏok.ｃｏm•ｃoｍ軟硬不吃，任憑別人勸她、罵她，甚至有情緒失控的刑警紅著眼跳起來想揍她。

楊欣的眼圈倏地紅了，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搖頭。

調查員看了他一眼，依然覺得費渡身上有幾分違和的地方——整個調查組對費渡的看法是兩極分化，一些人覺得他就是個二十郎當歲的小青年，無辜又無關，要不是命大，沒準就直接被蘇程陷害死了。另一些人卻覺得他沒那麼簡單，大過年前，被封閉調查好幾天，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無妄之災，可是細想起來，整個過程中費渡都是「積極配合，毫不慌張」，問什麼說什麼，一點對抗情緒都沒有。

費渡面不改色：「沒聽說，能有什麼事？我看有事的是你吧，你最近是不是又惹什麼事了？」

監控器下，費渡拿起手機，聽「哲學家」發的語音信息。

費渡兩個手機, 一個比較乾淨, 除了沒事保存一點私人攝影作品外, 剩下都是接打電話, 聯繫的也都是重要的人, 臨走時交給了駱聞舟。

駱聞舟把車停在路邊，等著費渡出來，同時聽見電話里郎喬跟他彙報：「楊欣說那個倉庫是他們一處據點，他們本打算在那逗留一天，去見『老師』的。那天他們反應那麼激烈，是因為之前接到了一個自己人的電話，說倉庫地點已經被叛徒出賣。」

「說了，她說張局……張春久，就是害死老楊和顧釗的人，警察隊伍里都是他的人，一定會利用警察替他滅口，往『老師』身上潑髒水。她還說不是想傷害小武，當時只是想嚇唬他，讓他放開朱鳳……她沒碰過槍，沒想到后坐力那麼大，子彈跑了……」

此人大概只會用感嘆號一個標點，一直在咆哮。

「我就在這，哪都不去，」費渡沖他舉起手機，「只要你們借我一個充電器。」

費渡聽了「盤絲洞」這個形容，不知想起什麼，忍俊不禁地笑了一會，隨後他說：「對了，你現在在哪？」

忽然，審訊室的門再一次打開，楊欣神色陰鬱地抬起眼，跟進來的郎喬對視了一眼——郎喬就是差點動手打她的那位，中途被同事拉住了。郎喬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卻沒進來，她先是回手別住門，對身後的人說：「慢點，這門有點窄，你當https://m.hetubook.com.com心別碰了。」

費渡就跟普通的年輕人一樣，手機功能過多，繁忙得不行——他發朋友圈、回復關機幾天接到的留言，期間又有好幾個人得知他在線后開始給他發私信，費渡同一時間大概跟五六個人同步交流，一會報平安，一會讓人給他從國外帶東西，一會又很不安分地東撩西逗，居然這樣都沒聊串線，花|花|公|子技能專業八級。

男人的聲音彷彿從一個十分嘈雜的環境里傳來，說話跟打字一樣，自帶感嘆號：「你猜怎麼著，我居然在家被一杯水放倒了，今天一睜眼，還他媽以為是自己喝斷片了，結果起來一看，我日，這是哪？我居然到了大洋彼岸你知道嗎！跟張婷一起，連夜走的！你說我爸是不是更年期？是不是有病！我現在手機連信號都沒有，在一家飯店廁所里，蹭人家店裡的wifi用！」

楊欣的眼淚決堤似的滾下來：「陶然哥……」

陶然抿了一下嘴唇：「可是小武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他媽和他姐姐都來了，現在就在樓下，我老遠看見，趕緊讓小喬推著我走側門，躲開她們……」

楊欣本以為自己是鐵石心腸，然而看見陶然的一瞬間，她的人心就不合時宜地露了面，頃刻間叫人潰不成軍。

費渡抬起眼，那藏在鏡片後面的視線莫名讓調查員渾身不舒服，一時間，他甚至覺得費渡虹膜的顏色有些妖異，他甚至分不清費渡只是隨口問，還是這個待查的可疑人物在反過來試探自己。

費渡笑了起來。

調查員腳步一頓。

正這時，門口傳來敲門聲，一個跟著張東來的人可能是覺得他在裏面待的時間太長了，特意過來敲門：「張經理，您好了嗎？」

「我不是故意的。」楊欣崩潰似的嚎啕大哭起來，「我不是故意的……」

又過了一會，從監控里可以看見，費渡手機上有個備註為「哲學家」的好友給他發了一條微信：「費爺！你偷稅漏稅了多少錢啊！怎麼關進去這麼長時間！」

費渡的朋友圈裡提示信息更新，他翻開看了一眼，一個蝴蝶結兔頭像的好友發了一條狀態：「美人們好好打扮，晚上有神秘嘉賓喲！」

費渡低頭的時候，臉上的笑意就好像潮水似的退去，他關上頁面，看見手機上的日曆，臘月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