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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老師，」郎喬連忙把私人手機揣回兜里，「這大過年的，麻煩您半夜三更跑這一趟。」

張春久一低頭，五十多年的風霜在他身上鑄成了銅皮鐵骨，他翻雲覆雨，無堅不摧，眉心那道總也打不開似的褶皺短暫地展開了片刻，他從衣架上摘下外衣，恭恭敬敬地披在張春齡肩上，又把圍巾遞給他，說：「也是，我說這些幹什麼？大哥，一路小心。」

陸嘉眯細了眼睛笑起來：「你才發現么？估計你一回老宅，就被人盯上了。」

郎喬接過來，獎狀上附有獲獎作品的影印圖，是一副非常美的海邊風景，獎狀裏面夾著一張泛黃的紙條，一打開就掉了出來。

屋裡沉默了一會，一個東南亞模樣的中年女人探出頭來，緊張地看了看他們這一夥不速之客，十分勉強地笑著說：「我想你們說的可能是以前住在這裏的人，我們是上個月剛搬過來的。」

郎喬戴上手套，小心地展開那張紙條，只見上面寫著：「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紀念最後一次和余老師的濱海之行。」

郎喬愣了愣，她是外行人，看不出畫得好與不好，只覺得那人物肖像很逼真，逼真到她一眼就看出來，畫上笑靨如花的年輕女孩長著和朱鳳一模一樣的鳳眼和酒窩，她穿著一條裙子，眼角彎彎地衝著畫外人笑，叫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大哥，」張春久突然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地說，「我記得那年也是冬天，你把我……你把我藏在放煤塊的竹筐里，都是灰，我蹭得一身、一臉黑乎乎的，從竹筐縫裡往外看……」

張春齡不置可否：「你呢？」

張春久定了定神：「大和圖書哥，你還是先避一避吧。」

周懷瑾：「……」

這一幕被人拍了下來。

余斌死前曾經去過濱海！

陸嘉伸長了脖子，感嘆道：「嚯，老當益壯！」

油畫下面貼著標籤，寫著題目、作者和日期。

就在這時，後院傳來一聲爆喝：「站住！」

說著，門「咔噠」一聲打開了，一股缺少人氣的氣息撲面而來。

張春久拿起電話，一言不發地聽了片刻，突然抬起頭，沉聲對張春齡說：「有人去了東來公司找他。」

陸嘉他們身後不遠處，一個不起眼的白色商務車裡，有個全副武裝的男人放下望遠鏡，調整了一下狙擊槍的角度，同時把周懷瑾、陸嘉，還有被一群人按著的老人照片發了出去，詢問僱主：「確認嗎？我們要動手了。」

並沒有聽出哪值得放心。

「放心，他們昨天不會動你，」陸嘉圍著冰激凌舔了一圈，他那舌頭就跟有倒刺似的，一口下去，冰激凌消失了一半，「他們在這邊人路沒你廣，首先要弄清楚你要去找誰，才好以逸待勞，把你們一網打盡。」

「沒事，孩子們旅遊去了，就我們老兩口，就當吃完飯活動活動。」老主任說，「哎，算來也十多年了，我沒想到還有人來查當年余老師的案子。太慘了，多好的一個小夥子，提起來就傷心——喏，到了。」

陸嘉好整以暇地望過去，只見一個滿頭花白頭髮的老頭飛檐走壁地翻過了後院的籬笆，趁著保姆在門口吸引不速之客的注意力，他老人家撒腿就跑，一看就沒有風濕骨病，腿腳利索得活能去參加跑酷。

經過在燕城的生死時速，陸嘉那大腦ｗｗw.hｅｔuｂｏoｋ.coｍ•cｏm袋警覺地一轉，周懷瑾心裏就緊張, 連忙也跟著往四周亂看：「怎麼, 不會又有人跟著我們吧？」

周懷瑾看了陸嘉一眼，陸嘉點點頭，示意他實話實說。於是他清了清嗓子，報出了周超的化名：「請問他是住在這裏嗎？我姓周，是他老朋友的兒子。」

根據朱鳳的證詞，郎喬找到了被殺的美術老師余斌生前任教的第四中學。

這時，有人輕輕地敲了敲門，沉聲說：「張董，我們已經鎖定周懷瑾了，他找到了一個叫周超的老人，想向您請示，立刻動手嗎？」

周懷瑾當時也沒在意，因為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他不由自主地放鬆睡了安穩覺，萬萬沒想到那些要殺他的人居然陰魂不散地跟到了這裏。

到如今，畫中仙笑靨依舊，畫外人卻成了個滿心怨毒、面目可憎的女人。

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在秘密送走張東來兄妹之後，張春久找人假扮張東來，照常在公司出沒——這幾天公司里人不多，也沒什麼事，假張東來戴好口罩墨鏡，只要避免和值班員工說太多話，混過去不成問題，能給人造成一種「春來集團」里一切照舊的假象……只要沒人去特意找他。

周懷瑾驀地扭頭看向陸嘉：「你早知道……」

郎喬一抬頭，看見門上寫著「美術教室」。

張春久一把搶過手機：「為什麼他還活著？周峻茂和鄭凱風這麼多年一直在幹什麼？」

兄弟兩人對視片刻，張春久拉開窗帘，往外望去，城市裡華燈初上，透過朦朧的霧氣，喜氣洋洋地瀰漫開來，是一片寧靜祥和的樣子。

頭天晚上，陸和圖書嘉以「人太多，不要添麻煩」為由，沒和周懷瑾回周家老宅住，只是派了個兩個保鏢陪著他，剩下的人去了事先訂好的酒店。

寧靜得他心生不祥的預感。

郎喬瞳孔輕輕一縮：「老師，您能幫我聯繫到這個學生嗎？」

與C省小鎮相隔十幾個鐘頭時差的中國燕城，此時已經是夜幕低垂。

張春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周懷瑾這才走過去敲門，片刻后，裏面有個女老外通過門口的對講機應聲，詢問是誰。

陸嘉舉著個冰激凌，正若有所思地往四周看，聞言一笑：「很可能, 你媽也誤以為你不是周峻茂親生的, 為了保護你, 當媽的什麼都幹得出來，這個周超一直沒被找到, 弄不好就是她藏起來的。」

女人猶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把照片接過去，不知她是臉盲症還是什麼毛病，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我不是很確定……」

曾經跟在周雅厚身邊的這位老人，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是破破爛爛的一個小院子，家裡沒什麼裝飾。院門口是剛掃過的，倒也還算乾淨，陸嘉沖跟著自己的一個小兄弟使了個眼色，幾個人立刻機靈地四下散開，在後院埋伏好。

「我倒不覺得奇怪，鄭凱風貪財好色，周峻茂優柔寡斷，倆人親如兄弟又貌合神離，中間還夾著個周雅厚的女人，出紕漏也實屬正常——稍安勿躁，正好趁這次斬草除根，讓他們動手吧。」張春齡不慌不忙地說，「沒關係，我不相信他們能有什麼證據，我也不相信四十年前的事，他們還能挖出什麼蛛絲馬跡來，東來不在又怎麼樣？送兒子出國犯了哪條國法？」

「周雅厚的和*圖*書助理是周家一個旁支的, 中文名字叫『周超』, 周峻茂上台後, 這個人就因為挪用公款被捕入獄了, 」 周懷瑾一邊看著地圖一邊說, 「後來因為在獄中傷人, 又一再試圖越獄, 他的刑期不斷被延長, 我輾轉託人找到了一點線索, 據說這人還活著，已經七十多了, 出獄以後隱姓埋名, 躲在C省的一個小鎮上。說來也巧，他出獄的時間正好是鄭凱風把假DNA結果交給周峻茂的那年，你說會不會……」

調查組為什麼突然要找張東來？

周懷瑾：「什麼？！」

「這是學生寫的，他跟余老師感情很好。」

張春齡遲疑了一下，接過圍巾，沖身邊跟著的男人打了個手勢，幾個人跟在他身後，悄無聲息地魚貫而出。

是余斌畫於十五年前，畫作名叫《夢中情人》。

張春齡從他手裡接過手機，看見手機里傳過來的照片十分清晰，老華人正一臉驚懼地看著周懷瑾，他滿臉滄桑、面如土色，可是時隔多年，張春齡還是一眼認出了他：「是周雅厚身邊的人，到恆安來過。」

郎喬連忙湊過去，主任把一個獎狀展示給她看：「余老師出事前，帶著學生們去寫生，其中一個學生用當時的作業參加了一個比賽，還得了獎，獎狀有作者一份，指導老師一份……可惜余老師回來之後不久就出事了，都沒來得及看見這份獎狀。當時余老師的愛人精神不太好，看見他的東西就傷心，這東西也就留在了學校。」

陸嘉稀里嘩啦地舔著冰激凌，抬手搭上周懷瑾的肩膀，不讓他左右亂看，推著他往前走：「你沒發現我的人也沒來齊么？走吧，信不過我ｈeｔubook.ｃｏｍ•ｃｏm，你還信不過費總嗎？」

「我的調查還沒結束，這麼走了反而是不打自招，我留下處理後續的事。」張春久說，「你放心，我能脫身。」

「這些年都追求升學率，體育有加試，還算湊合，音樂和美術課基本都是擺設，」老主任說，「余老師在的那會，學校還有美術特長生，後來政策改了，咱們學校不招『美特』了，美術教室也就成了參觀用的……我看看是不是這把鑰匙。」

女人手一哆嗦，臉上的驚慌神色再也藏不住，照片掉在了地上——原來她一直在拖延時間！

到底是誰走漏了風聲？

周懷瑾皺了皺眉，從兜里摸出一張老人的照片：「那請問之前的住戶您見過嗎，是這個人嗎？」

「在這呢，」教導主任打開一個展示櫃，對郎喬說，「姑娘，你過來看看——這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東西？」

張春齡臉色一變，打斷了他：「行了，說這些幹什麼？」

郎喬的手機震動起來，她低頭看了一眼，是她爸問她這個漫長的班什麼時候能加完，春節有沒有時間去跟父母走親戚，她沒來得及回復，就看見老教導主任拿著一串鑰匙出來，沖她招了招手。

可惜周超沒想到來找他的人早有準備，一見他露面，埋伏在後院守株待兔的人立刻一擁而上，三下五除二地把動如脫兔的老頭逮回來了。陸嘉彎腰撿起女人失手掉落的照片，本想說句什麼，搜腸刮肚好一會，發現當年在學校里學過的外語就剩下了「謝謝」「再見」和「早上好」，只好大仙似的閉了嘴，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老主任打開燈，指著牆上的一副人物肖像的油畫說：「你看，那就是余老師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