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有匪2·離恨樓

作者:Priest
有匪2·離恨樓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卷三 黃塵老盡英雄 第七章 挑戰

卷三 黃塵老盡英雄

第七章 挑戰

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人,真敢單挑青龍主,贏了人頭后飄然而去……那她挫敗沈天樞的事聽起來頓時顯得真了不少。
這些姑娘看起來和謝允頗為熟稔,不知為什麼,對他卻並不放肆,反而有些拘謹的恭敬。
周翡:「……」
馬車轆轆地往前滾著,拉車的馬屁顛屁顛地邁著四方步。周翡把謝允獨霸的車夫寶座搶走了一半,手裡無意識地玩著一根馬鞭,全然無心欣賞沿途靈山秀水,面色有些凝重。
那領頭人卻也沒那麼好糊弄,他眼珠一轉,賠笑道:「這位先生的話小的有些聽不懂,小人不過是個替人跑腿送信的,諸位都是俠士,何必與我們下等人一般見識?干咱們這行,跑腿傳話,就仗著朋友多、人路廣,不多嘴乃第一等要事。就算是被破雪刀架在脖子上,咱們也不能代僱主胡說八道,對不對?」
冤枉,真不是她乾的!
周翡這麼長時間自詡老老實實,半點禍都沒闖,一時有點蒙,不知道這群人是怎麼找上自己的。謝允心頭一轉念,卻是想明白了——肯定是白先生叫行腳幫的人盯著自己,得知有人暗中找周翡,順勢賣了人情。
「擎雲溝」聽起來不比「無敵神教」高級到哪兒去。周翡想也不想便道:「那是什麼玩意兒?沒聽說過。不知你們那不長眼睛的僱主聽沒聽說過『四十八寨』?我家的妹子得罪了你們哪裡,是討債還是討公道,你們自可以去蜀中找李大當家。」
周翡伸手撥開他的狗爪。
老闆娘豎起一根手指。
周翡乾巴巴地說道:「我娘肯定會打死我的。」
周翡:「……」
周翡當他放屁,木著臉,壓低聲音問道:「令師沒被誅九族啊?」
周翡:「……」
周翡:「……」
霓裳夫人朗聲道:「破雪刀既然是我的客人,你們哪兒來的狗膽要人要到老娘頭上?滾!都是下九流,誰怕誰?」
老闆娘注視了他片刻,隨即長眉一挑,站了起來。
謝允道:「去不去?不去我可自己走了。」
他想不通這些行腳幫的人是怎麼認出他的,而且白先生是何等的八面玲瓏?就算用了什麼方法認出了他,也大可以等他回客棧后再派人去堵,何必直接找上羽衣班,平白得罪一個霓裳夫人?
謝允搖頭晃腦道:「連跳兩級,技壓頂尖高手,直接奔著一代宗師去了——別的宗師不值一提,個個鬍子一把孩子一幫,在青春貌美這點上就遠不及你,聽得我都快給你跪下了。大俠,小的以後不幹別的了,專門給你趕車行嗎?你打算什麼時候上天把玉帝那老兒捅下來?」
謝允哼了一聲,接道:「狀態好的時候勉強能算。」
謝允似乎對邵陽十分熟悉——他好像到哪兒都能「賓至如歸」似的,沿途指點風物,侃侃而談,周翡都懷疑他是編的。見他又駕輕就熟地鑽進一條讓人眼花繚亂的小巷子,周翡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怎麼這麼熟?」
周翡:「……」
「我小時候,我老師嫌我太嬌氣,功夫也不肯好好教我,讓我身無分文地出去要了三年飯,還答應只要我三年以後沒餓死,他就教我一套保命的功夫。我呢,在丐幫混過,混得不太好,丐幫雖然自稱白道,但是這幫花子里有好多不是東西的滾刀肉,大乞丐欺負小乞丐蔚然成風,很不友愛,我只好憤然叛出,剃了頭去當了和尚。和尚有真有假,人品普遍比花子好一點,有些禿頭還真能念幾句經,會念經的要飯就輕鬆多了,特別是我還十分英俊瀟洒……」
謝允沖她一拱手:「老闆娘,幾年不見了,被你顛過去的眾生怕是站不起來啦。」
謝允抗議道:「我說話本來就靠譜,你見過幾個人能像我一樣,滿天下的大事小情都如數家珍的?」
老闆娘有些懷疑的目光首先落到謝允身上。
霓裳夫人眯了眯眼,先是狠狠地剜了謝允一眼,隨即喃喃地低聲道:「破雪刀?」
周翡五感靈敏,聽見那少女說的是:「夫人,一幫『行腳幫』的『五子』不知幹什麼,來了不少人,前後門都有。」
周翡翻了個白眼:「你聽見那說書的把我說成什麼了?」
前院氣派的大門「吱呀」一聲分向兩邊打開,周翡便瞧見了門口圍著的人。
謝允頂著中年書生那張老臉,得意揚揚地哈哈一笑,將摺扇打開扇了幾下,嘆道:「你自己非要問,說和-圖-書了又不信……唉,女人。」
謝允有些意外——他知道行腳幫背後肯定有白先生的耳目,白先生身負使命,也必然不甘心讓他這麼跑了。那個老流氓耳目靈敏,知道他「千歲憂」的這層皮不意外。「千歲憂」的名號就是霓裳夫人的「羽衣班」唱紅的,羽衣班恰好就在邵陽。倘若從衡山奔蜀中而去,沿著南朝邊界,此地是必經之路。謝允要在此落腳,幾乎是十有八九會來拜會霓裳夫人。白先生料到他會來,在這裏守株待兔似乎也說得過去……為防這一關節,謝允還特地喬裝打扮了一番,看起來是沒瞞過去。
「不信,」謝允有恃無恐道,「把我踹下去,周大俠能把馬車趕到南疆去。」
可是這麼沒影的謠言究竟是怎麼傳出來的?
周翡一時間覺得無比荒謬——二十年前紀雲沉挾持殷沛挑戰山川劍的事竟然原原本本地重演在了她身上!
周翡覺得不太好,即使她手中刀上已經沾過不少血,依然覺得跟一個寫淫詞艷曲的男人混在一起不是什麼長臉的事。
她也不是頭一回給人裝丫頭,在王老夫人身邊的時候還能蹭馬車坐。可是老夫人身邊帶個小丫頭正常,一個渾身上下寫滿了「大爺文章天下第一」的酸爺們兒身邊也帶個小丫頭……那不是老不正經嗎?
謝允仍不肯見好就收,沒完沒了地道:「就你這種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大俠』啊,到時候弄不好真得去要飯。對了,大俠,你會唱『數來寶』嗎?要不然我臨時教你幾句?」
楊瑾將手中的長刀往前一橫:「我的刀在這裏,你的呢?」
謝允從懷中摸出他那捲裝訂好了的《寒鴉聲》遞過去,還不誤回手在周翡面前打了個指響,以防她東張西望一腳踏進人家魚池裡。
然而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時候,忽然就讓人不再注意他的面相——這人腳步沉穩,行走間雙肩紋絲不動,器宇軒昂,顯然是個內外兼修的高手。
可是李妍為什麼會離開四十八寨?
周翡一挑眉:「你是他們的僱主?」
周翡悄聲問道:「是不是白先生要抓你回去?」
這人沒病吧?
連吃飯的時候她都不閑著,周翡時常吃著吃著眼睛就直了,一眨不眨地盯著筷子尖。
這沒有道理。
周翡想得比較簡單,她倒不是怕別的,主要是連李瑾容都一直說自己沒得到破雪刀的真傳,她不過學了一點皮毛,就整天讓人「傳人傳人」地叫,感覺是在給祖宗抹黑,因此當時哼了一聲,算是同意了謝允的話。
自稱楊瑾的人臉上帶著青年男子特有的瘦削,好似稍稍一咬牙,額角的青筋就能破皮而出。他抿起嘴,用那種奇特的語氣說道:「你既然是南刀傳人,與那些四十八寨的人想必關係匪淺,放心,我絕不傷害無辜。我手中刀名叫『斷雁』,磨鍊了二十年,自忖略有小成,特來見識『天下第一刀』……」
行腳幫的領頭人一伸手,壓下身後蠢蠢欲動的手下,口中道:「好說好說,少安毋躁。」
行腳幫的領頭人上前一步,神色越發恭謹有禮,幾近卑躬屈膝了,他說道:「小的們不請自來,本來無意打擾夫人,實在是受人之託——夫人今日接待的貴客行蹤縹緲,過了這村沒這店,小的們也是沒有辦法。」
楊瑾分出一線目光,掃了霓裳夫人一眼,隨即毫無興趣地收回目光,依然只盯著周翡一人:「我托徐叔四處打聽你的蹤跡已經數月,只要讓我見一見你的刀,成敗不論,我保證你們寨中人必定安然無恙。」
霓裳夫人仔細看了看周翡,只覺得這個丫頭就是個普通的丫頭,除了不那麼活潑以外,與滿院的姑娘相比毫無異常,既看不出凌厲,也看不出高深。霓裳夫人將她從頭打量到腳,愣是沒看出「破雪刀」三個字寫在哪兒了。她心裏浮現出荒謬的將信將疑,想道:難道真有人天縱奇才,小小年紀就能達到這種返璞歸真的程度?
見老闆娘親自出門來,有個中年漢子越眾而出,似乎是其中領頭人。他十分恭敬地一抱拳,低聲下氣地說道:「霓裳夫人,多有打擾。」
「你確定要給我這本?」老闆娘問道,「總覺著你是拿了別人的血淚出來賣笑。」
霓裳夫人眉頭微皺,跟周翡一起轉頭望向謝允。
「不過呢,僱主的大名,那邊倒是沒說不https://m•hetubook•com.com讓報,」那領頭人遞出個軟釘子,緊跟著又退了一步,既讓人掂量,又顯得十分有誠意,「不知姑娘是否聽說過『擎雲溝』?」
謝允哈哈一笑,回頭沖周翡招招手,小聲道:「這是金主,賣了錢給你買把好刀,一會兒好好說話,別捅婁子。」
說話間,好幾個穿紅戴綠的美貌少女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端茶倒水之餘還不忘跟謝允「先生長先生短」地貧上幾句——有一個還伸手捏了周翡的臉。
謝允一本正經地回道:「我在這兒要過飯。」
誰帶她出來的?什麼人敢扣住她?
周翡這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還不知什麼叫作「風塵氣」。
老闆娘大大地翻了個白眼,一把奪過來,冷笑道:「拿老娘的錢打發老娘,真有你的,有話說,有屁放!」
此人嘴上是在賠不是,其實也未嘗不是在隱秘地示威——你武功再高,再無懈可擊,吃飯睡覺如廁的時候也能嚴加戒備嗎?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哪怕李徵在世,也未必敢得罪他們這一群陰溝里的耗子。
謝允從善如流地從那錦囊里拈了一片金葉子送還回去。
氣氛登時劍拔弩張起來。
說著,他從袖子中摸出一個手鐲,對周翡道:「僱主讓我把這個帶給姑娘,說你應該認識,只要看見它,肯定會來。」
周翡怒道:「這其實是頭踩了高蹺的驢吧。」
「女人怎麼了?」小巷子一頭,突然打開一扇窗戶,一個女人冒出頭來,她探出上半身來,托著下巴,居高臨下地睨了謝允一眼。
傍晚時分,謝允動手給自己改頭換面一番,貼了兩撇小鬍子,又塗塗抹抹幾下,在臉上弄了幾道皺紋,一轉身,他就從一個風度翩翩的公子哥打扮成了一個滿口「嗚呼哀哉」的中年書生,惟妙惟肖,幾乎是大變活人。
難道就不怕得罪李瑾容?
「老闆娘」聽了這番油腔滑調,非但沒生氣,反而有點得意,沖他一勾手指道:「帶好東西了嗎?帶了就上來,沒帶就滾,老娘不招待你這種窮酸。」
那青年不答,沖她伸出一隻手:「我是擎雲溝主人楊瑾,聽聞南刀是天下第一刀,特來討教。」
擎雲溝「擎」的居然是朵烏雲!
吳楚楚莫名其妙地掀開車簾,探出頭來問道:「你們在說什麼?呃……不對,你們倆又開始說話了?」
周翡:「……」
老闆娘說完,轉身就走,身上寬鬆的錦緞飄在身後,彩雲追月似的同她如影隨形,她看起來好像個霓裳羽衣中憑虛御風的仙子,美麗得近乎繁盛。
霓裳夫人性子居然有點火暴,根本不聽她解釋,一步邁出門口。門口圍著的行腳幫中人除了領頭的,集體往後退了一步,竟好似有些畏懼她。
謝允:「……」
老闆娘眯起眼,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明顯不信,但也沒多問。她懶洋洋地邁開步子,將兩人帶了進去。後院不算大,但四下開滿了花,牆邊堆滿了花架子,乍一看奼紫嫣紅的,中間還有個鞦韆,旁邊的小桌上放著琴,一股幽香無處不在,也不知是從哪兒傳出來的。周翡應接不暇地悄悄四處打量,只覺得其中說不出地別緻。
謝允忙在旁邊輕輕咳嗽了一聲,暗示周翡狂過頭了。
有個人是不是活膩了!
「是賣唱,嘖,我賣藝不賣身,說那麼難聽。」謝允輕描淡寫地糾正道,「血淚這東西,自己吃也是噁心,講給別人聽也是不合時宜,我借來換點路費,豈不是物盡其用?」
放眼一望,來人個個都是灰撲撲的短打扮,臉上一致地帶著寒酸的風霜之色,不少人微弓著肩,是一副被力氣活壓彎了腰的模樣。雖然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卻別是一番千人一面,不仔細看,都分不清誰是誰。
周翡看明白了,她覺得謝允賣戲根本不是為了路費,而是為了買消息。
吳楚楚只好忍無可忍地出面調停:「食不言寢不語,打架也不行!」
周翡忽然皺皺眉,想出了一種可能性,問車頂的謝允道:「你說會不會是沈天樞在背後陰我?」
謝允擠眉弄眼地沖她招招手,說道:「我賣戲去,吳小姐是大家閨秀,我帶在身邊覺得多有不便。你呢?怎麼樣,敢不敢跟我長長見識?」
那領頭人假裝沒聽懂她的夾槍帶棒,唯唯諾諾地說道:「不敢,不敢,勞煩夫人,小的和-圖-書找一位手持破雪刀的姑娘。」
唯一的問題是,山川劍是真高手,她是個被人吹出來的高手!
難道不知道她是李家的人?
謝允道:「我想問老闆娘一箇舊消息,當年十二重臣護送當今南下時,幾個文官捨命也不夠,因此路上必有高人護送,當時除了殷聞嵐,隨行之人中是否還有齊門,是否還有那麼一兩個……不在正道上的朋友?」
謝允沉思了片刻,沖周翡一招手:「咱們也去看看。」
「哈!果然是貴客!」霓裳夫人用一聲大笑打斷了她,在周翡驚詫的目光中,她眉目間矯揉造作的媚氣倏地一散,連連大笑數聲,「好,好,痛快!」
霓裳夫人將鬢角的一縷長發輕輕地撥到耳後,輕輕地靠住門框,笑道:「奴家一個只會彈琴唱曲的弱質女流,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諸位大哥,叫你們這樣氣勢洶洶地來堵門?這院里可都是花骨朵一樣的姑娘,個個膽子小得很,經不起人家放肆,嚇著了可怎麼了得?」
謝允面不改色地瞎掰道:「我閨女,叫謝紅玉。」
謝允拿扇子在她頭頂一拍:「丫頭無禮,怎麼跟老爺說話呢?」
他們一路平平安安地到了邵陽,謝允的《寒鴉聲》正式完稿,三人也安頓下來。
謝允將筷子伸過去,十分手欠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哎……」
「誰的債主都一樣,」老闆娘冷冷地一笑,「討債討到我這裏來了。」
從局外人的角度一想,還真有點像真的。
周翡還不大能接受自己這一場意外躥紅,未能習慣眾人圍觀的目光,驚嚇不小,不由自主地往腰間一摸——什麼都沒有,她的刀還在謝允承諾的未來里,尚未橫空出世。
他倆一唱一和,頗像那麼回事。
除此以外,誰還敢扣住她?
周翡奇怪道:「誰閑得沒事編這種謠言,有意思嗎?」
謝允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們在說一代名俠『周斷刀』的故事。」
此人前一刻還巧笑嫣然、風情萬種,下一刻卻又冷漠兇狠,活像準備噬人的女妖。院子里方才笑嘻嘻的女孩子們頃刻就安靜了下來,圍在班主霓裳夫人身邊,飄逸寬大的舞袖中隱約有兵刃的冷光閃過。周翡目瞪口呆,無端打了個寒戰。
她一句話沒說完,旁邊的女孩子們立刻嘻嘻哈哈地小聲笑了起來,好像一陣小風吹來,滿院的花枝都開始亂顫。敏銳如周翡,卻察覺到這鶯歌燕語中藏著一股細細的殺機,儘管不是沖她,她的後背卻不由自主地略微緊繃了起來。
謝允知道她的顧慮,十分震驚地問道:「你居然以為千歲憂是個正經人,你怎麼想的?天下久試不第的書生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我要是不寫淫詞艷曲,怎麼從中脫穎而出?」
李妍在家一天到晚沒什麼正事,哥哥姐姐都懶得搭理她。因她長得漂亮嘴又甜,寨中的師兄弟和長輩們都待她寬容得很,逐漸養出一身活潑俏皮的好吃懶做來。她的功夫出名地爛,吃喝玩樂倒是很有一手。周翡曾經一聽見她身上亂響的鈴鐺就腦仁疼,印象格外深刻。
可能是前一段時間過得太驚心動魄,接下來的一段日子簡直堪稱太平。
那行腳幫的領頭人出言打斷他:「阿瑾,在霓裳夫人門口說這話不合適。」
周翡只覺得一頂蜀山一樣大的帽子當空砸在了腦門上,還得強行梗著脖子頂著。
周翡忍無可忍,一腳掃了出去,謝允就好像一片靈巧的樹葉,輕輕地「飄」了出去,在半空中打了個驚險又好看的把式,風度翩翩地掠上了車頂,好整以暇地往下一坐。
當然,周翡也沒有太過躲躲藏藏,畢竟,沒人猜得到所謂的「南刀傳人」是個普通的小姑娘——在一路上越發千奇百怪的江湖謠言中,周翡的形象已經從一位「五大三粗扛大刀的女俠」,變成了「青面獠牙一掌拍死熊的大妖怪」。
她當即一翻眼皮,笑容風情萬種,話卻很不客氣:「我這裏只有寫小曲的和苦命姑娘,貴客是沒有,賤人一大幫,你要誰?」
此言一出,在場人齊齊一愣。反應過來后,一同將目光投到了周翡身上。
周翡知道,她越是裝腔作勢,對方就越得掂量,當下乾脆不解釋,將高手的架勢足足地端了起來——不可一世的眼神來自段九娘,冷靜倨傲的態度來自重新拿起刀的紀雲沉——沒辦法,這麼短短几個月,想將兩大高手的本事都學來m.hetubook.com.com是不可能的,好在腔調還能模仿一二。
也對,沈天樞他們那幫成名已久的大壞蛋,干不出這麼丟人現眼的事——再說大動干戈地對付她一個無名小卒,也實在沒什麼必要。
周翡:「……」
周翡只矜持了片刻,二話沒說就跟上了。
周翡:「……」
老闆娘捧了他的本子,施施然走到鞦韆前坐下,指著石桌石凳對謝允他們說道:「二位坐。」
除了四十八寨的長輩,周翡見過岳陽外的粗野村婦,見過吳家的夫人和千金,見過瘋瘋癲癲的段九娘……可是這個「老闆娘」跟她們每個人都不一樣——她的骨頭看起來輕飄飄的,柔軟得好像怎麼折都可以。
李妍尚未出師,不可能是自己出來的,她身邊必有長輩隨行。依照李瑾容給周以棠信里說的,他們的目的地應該是金陵,沒必要,也不可能走北邊的地界,不可能遇上北斗的人。
這幫行腳幫的窮酸上來就要人,霓裳夫人也算有頭有臉的一號人物,哪兒能讓他們拔這個份兒?
謝允酸唧唧地整了整自己的領子:「現在老朽就是『千歲憂』了,怎麼樣?」
這女人長得說不上多端正,然而眉目修長,半睜不睜的眼角好像掛著一條小小的鉤子,神情倦怠,說不出地風情萬種。她素白的鵝蛋臉上突然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千歲憂先生,幾年不見了,風流依舊。」
就在這時,街角處傳來一聲冷哼。行腳幫的人「呼啦」一下散開,只見一個青年人緩緩從那一頭走進來。這人身量頎長,面色不善,模樣倒也堪稱英俊,就是有點黑。他衣服黑,臉也黑,手中還拎著一把通體漆黑的雁翅刀,整個人順了色,老遠一看,是好一條人間「黑炭」!
周翡重重地在馬身上抽了一鞭,也不知她是趕得不得法,還是拉車的駑馬屁股上有三尺厚老繭,怎麼也不肯再加速,那馬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扭了扭,依然是不緊不慢地往前溜達。
「有啊,」謝允十分逍遙地晃蕩著兩條長腿,「所有人都在泥沼里憤世嫉俗的時候,總是希望能有個英雄橫空出世的。不過呢……你的情況特殊一點,巧就巧在青龍主真死了。」
吳楚楚下意識地伸手蓋住自己的腦袋——怕他老人家將車頂坐塌了。
「假如你說話靠譜……」
謝允目光一閃:「我可以交換……」
她忽然看見了謝允身後的周翡,睜著一雙桃花眼有些驚奇地打量了周翡片刻,掩口笑道:「哪兒拐來的小美人?」
走過後花園,是一座小樓,前面還有個院子。前院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花,地方顯得寬敞多了,一幫年輕女孩子在院子里,有吊嗓子的,有拉筋的,還有扳腿的,千奇百怪,卻並不讓人覺得不雅觀,反而比奼紫嫣紅的後院顯得還要花團錦簇。
謝允接過來掂了掂,連看都沒看,便收入懷中:「就知道老闆娘痛快……其實這回還有另一件事相求。」
周翡隱晦地和謝允對視了一眼,謝允不著痕迹地沖她一點頭。
「怎麼陰?」謝允的聲音從車頂上傳來,「昭告天下,說自己敗在了一個黃毛丫頭手上?」
她話音中殺意越來越盛,那行腳幫的領頭人臉上隱隱露出戒備的神色。
老闆娘伸出塗滿蔻丹的手,沖謝允一攤:「拿來吧。」
三春客棧旁邊魚龍混雜,誰也不知道窗戶縫後面有多少個抻著脖子看熱鬧的腦袋,周翡在三春客棧跟九龍叟大打出手確實鬧了好大動靜。後來在衡山,除了他們三個和殷沛,其他人都死在密道里了——殷沛連自己姓殷都不想承認,想來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造謠或者澄清什麼。
她話音剛落,就有個少女端著個托盤過來,遞上一個錦囊。
周翡十分慚愧,忙道:「不,那都是……」
他話沒說完,一個腳步有些慌張的少女快步走進後院,趴在老闆娘耳邊低聲說話。
霓裳夫人目光微微閃爍,人也站直了些,問周翡道:「鄭羅生真是你殺的?沈天樞真是你撅回去的?」
周翡一時間覺得無比荒謬——二十年前紀雲沉挾持殷沛挑戰山川劍的事竟然原原本本地重演在了她身上!
小巷盡頭有一扇很窄的門,一看就不是正門。樓上的老闆娘親自下來給他們開了門:「進來……咦?」
周翡一愣,心道:怎麼,這個擎雲溝不是什麼窮鄉僻壤和*圖*書的野雞門派?
周翡就像在華容城中帶著吳楚楚躲避北斗時一樣,一瞬間,她的心智就從沒見過世面的野丫頭脫胎換骨,初步有了江湖人的沉靜與謹慎。她心裏兜兜轉轉地起了好幾個念頭,將那鐲子塞回袖子里,冷下臉道:「你僱主是誰?知不知道這手鐲的主人是誰?是不是找死?」
周翡:「你……啥?」
周翡不僅認識,還相當熟悉。她的臉色一瞬間就冷了下來——那手鐲材質看不出,外面一圈被綵綢纏滿了,還掛了一串五顏六色的小鈴鐺,掛身上走到哪兒響到哪兒,別提多麻煩了——那是李妍的。
謝允一揚眉:「怎麼?」
女孩們見老闆娘帶著兩個陌生人走出來,都停了下來,好奇地望著他們。
反正破雪刀真的在三春客棧出沒過,沒多久青龍主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華容的事想必大抵是道聽途說,三春客棧的事卻能以訛傳訛。
行腳幫的領頭人低下頭作了個揖,循著眾人的目光鎖定了周翡,對她說道:「小的們受人之託,尋找姑娘的蹤跡,找了不知多少門路,總算摸到了一點端倪,煩請姑娘可憐可憐小的們,跟我們走一趟。」
謝允寫完了他那出荒謬的新戲,周翡則終於把馬車趕順溜了,吳楚楚也越來越沒有大家小姐的矜持。不知是不是突然有了來自外界的壓力,周翡好像是個臨時抱佛腳的學童,每天膽戰心驚地擔心別人揪住她「考試」,抓緊一切時間,不分晝夜地練起她的破雪刀來。
周翡如實評價道:「你要是往小碟子里一躺,吃餃子的時候可以直接蘸。」
沒錢買呢!
她聽了歌女那段聳人聽聞的「武林逸事」,足有好幾個晚上沒睡好,一會兒夢見北斗、四象湊了一圈太極八卦來圍攻她,一會兒夢見她娘拿腰粗的鞭子把她當陀螺抽,抽得她足足踮著腳轉了好幾百圈,第二天睜眼醒了還在頭暈眼花。
那青年稍微帶著點口音,他說話十分用力,每個字都重重地咬一下,他一雙眼盯著周翡,又道:「你剛才說,擎雲溝是什麼『玩意兒』?」
謝允一張臉皮本來就「深不可測」,做過手腳后,越發沉穩如山、紋絲不動,茫然道:「來的是你的債主,還是我的債主?」
周翡想也不想,手腕一翻,便以木筷為刀,一招「分海」敲了過去,謝允的筷子應聲而折。
周翡道:「……信不信我把你踹下去?」
老闆娘沒多久就翻完了,隨即她思忖片刻,抬頭看了看謝允。
「抓我?」謝允眉尖輕輕地一挑,他被假皺紋糊住的眼角波動了一下,臉上顯出幾分前所未有的譏誚與冷峻,「我又沒犯王法,他憑什麼抓我?就算當今在此,也不敢跟我說『抓』這個字。」
謝允又慢吞吞地說道:「你不經常在江湖上跑,可能不太清楚。大傢伙兒對北斗積怨很久啦,每隔十天半個月,就有一條貪狼星被個什麼野孩子打得滿地爬的謠言。連沈天樞自己都計較不過來了,一般不會有人當真。」
老闆娘目光一轉,「撲哧」一笑,說道:「行吧,我收了,老規矩。」
那青年男子一步一步地走到周翡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番:「你就是南刀?」
謝允適時在旁邊搭腔道:「我與貴幫打交道不是一年兩年了,沒聽說過兩單生意混在一起的道理。老白就是這麼讓人做事的?真長見識。」
門裡的女孩子們有多麼奼紫嫣紅,門外的漢子們就有多麼灰頭土臉,兩廂對望,別提多古怪了。
老闆娘一愣,將金葉子緩緩推還給謝允,說道:「我不知道,就算知道,這消息也不是一片金葉子買得下來的。」
周翡正待上前一步,卻被霓裳夫人伸手擋住了。
江湖中大小門派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幾個遊手好閒的惡少就能組織個「無敵神教」,大多籍籍無名。
謝允從車頂上探出頭來:「你還有心思想你娘?唉,真是不諳世事。阿翡,我勸你啊,從現在開始夾起尾巴做人,能不動手盡量別跟人動手,在回蜀中之前也盡量裝死,讓他們傳去。只要你不露面,不再闖禍,他們過一陣子就忘了。」
平時不想惹麻煩,可是現在李妍落在別人手裡,這時候「謙虛誠實」可就不合時宜了。
耳朵長嘴碎有什麼好驕傲的?周翡沒心情跟他打嘴皮子官司,擺擺手,簡單粗暴地說道:「按照你那個『層次』的說法,我頂多是個二流貨色。」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