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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3·多情累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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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詩萬卷,酒千觴 第五章 黃雀

卷五 詩萬卷,酒千觴

第五章 黃雀

霓裳夫人道:「我只說不像你們想的那麼無價,並沒有說它不重要,好比像閣下這樣人間廢物,確乎沒什麼價值,說不定在令堂眼裡也是個大寶貝呢。」
他雖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勝在心志堅定狡詐,知道在木小喬這種人面前,搖尾乞憐是斷然沒用的,一旦叫他問出他想知道的事,自己立刻就得斃命。因此霍連濤才不肯服軟,他眼前發黑,卻依然勉力露出一個冷笑,醞釀著下一句戳木小喬心窩子的話。
與此同時,一個長衫落拓的背影擋在他身前,單手架住了木小喬那致命的一爪。
「不認得,只是能一眼看出透骨青,還熟知歸陽丹藥性的,如今還活著的人可是不多了。」謝允低低地嘆了口氣,又道,「應公子,刀片固然難吃,可也得往下咽啊。」
可是……這一招便逼退朱雀主的高手又是誰?
「明琛,慎言。」謝允突然出聲打斷了這句「千刀萬剮」,隨後,謝允頓了頓,又面無表情地說道:「楚天權是曹仲昆宮中近侍,與其他北斗身份地位不同,他是曹仲昆的心腹,為何他會千里迢迢地涉險來永州,大費周章地謀奪霍連濤的慎獨方印?」
霍連濤胸骨已碎,一張嘴,口中先湧出一堆血沫,他雙目幾乎對不準焦距,散亂的看向木小喬,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大哥……倘還在世,見你……這樣……我……他、他、他……定會……」
兩人飛快地追上了趙明琛等人。
霓裳夫人不知看沒看出這台前幕後的暗潮,面帶譏誚地笑了一聲,對猿老三道:「你還真是個撿破爛的。」
這一照面,雙方都愣住了,他們居然被同一路人按著頭逼到了一起。
方才趁著人多勢眾、氣勢洶洶要誅殺邪魔外道的一幫人乍一見他殺過來,都懵了,前面的往後退,後面還有喊著「報仇」往前沖的,兩撥人馬撞在了一起,不等丁魁出手,便自己先亂作一團,當真是烏合之眾——不過話說回來,倘或真有本領,除了木小喬這種別有隱情的,誰會留下供霍連濤驅使?
長刀在他咫尺之處出鞘,掀起的刀風傳來淡淡的、泡過鮮血的冷鐵特有的鹹味,利索地將背後偷襲的鐵箭在空中一分為二。
在玄武主眼裡,手下人的性命便好似自己手裡的兵刃與盔甲,都是可以隨時報廢的。這一招禍水東引,猿猴雙煞立刻顧不上再跟他糾纏,縱身撲向那接了慎獨方印的倒霉蛋。
而就在這節骨眼上,數不清的北斗黑衣人從莊子外圍包抄進來。
應何從說不出話來,牙咬得「咯咯」作響,好似披著與世無爭的皮太久,儼然已經不會發散仇恨與怒氣了,它們統統徘徊在他胸口,怒號哀叫,隨時準備炸開。
楚天權將手上的血跡一絲不剩地抹在了那絲絹上,笑道:「既然霍堡主自願放棄慎獨方印,相贈我等,那咱家便卻之不恭了。」
周翡:「……」
楚天權瞳孔一縮。
他勉力上前一步,拚命將趙明琛往身後一拖。
周翡快瘋了,怒道:「你怎麼這麼會礙事!」
木小喬哪裡會給趙明琛發獃的時間,他一甩開玄先生,衝著趙明琛的后心抓了過去。
木小喬倏地抬頭,冰冷的目光射在趙明琛身上。謝允的手難以自抑地顫動了一下,倘不是天門鎖還拴在手上,他大概立刻便會趕到那邊。周翡之前一直覺得天門鎖是個神物,直到急著開鎖的時候才意識到,快速給這九把長得極像的鑰匙分出個先後來是怎麼焦頭爛額,一不留神便對錯了口,忙道:「你別亂動!」
這時,好似專門為了驗證謝允所言不虛,趙明琛等人剛撤到後山,那催命似的哨聲便緊隨而至,一隊人馬憑空攔在眼前,再一看,這夥人雖然個個以黑紗蒙面,一副江湖人打扮,行動間卻是整齊有素、令行禁止,分明是軍中做派。
小小的水榭中一時鴉雀無聲,落針可辨。
她這聲「呸」字方落,水中數十支箭矢同時鋪天蓋地而來,一根鐵鏈拴住的兩人同時出手。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哨聲,趙明琛倏地回頭,只見莊子後面的山上不知什麼時候站滿了人,隨著令旗一擺,蜂擁沖了下來,同時,水中也有不少不知埋伏了多久的人「嘩啦啦」地出了水,大聲道:「拿下北狗!」
丁魁也驚呆了。
幾大高手齊刷刷地擠在這小小的水榭中,原本是個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的平衡,誰知尚未商討出個所以然來,先有人不講規矩,來了一場卷包會!
周翡聽到「懿德太子」四個字的時候,倏地一震。
可是都到了這一步,趙明琛怎麼甘心功敗垂成,陰沉著臉不吭聲,玄先生再次在木小喬手下吃了虧,險些一腳踩進水裡。
北鬥文曲——一個傳奇的宦官。
猿老三姦猾地笑道:「霍堡主既然將這印摔了,那便是不要了,誰撿到就該歸誰,怎會有巧取豪奪一說?」
周翡與這凶名在外的大魔頭沒什麼話好說,只一點頭,便隨著謝允快步離去。
白先生低聲勸道:「請諸位稍安勿躁……」
謝允不理他,又道:「還有年前,曹寧為何要突然發兵蜀中,你都沒看出什麼端倪嗎?曹仲昆怕是真要不行了,才會放任兒子們爭權奪勢,還派自己身邊最得用的人去追尋『海天一色』這種虛無縹緲的傳說,企圖給自己謀個長命百歲。這些日子周先生坐鎮前線,但雙方短兵相接基本沒有,戰局始終是風聲大雨點小,為什麼?因為蜀中嚴格來說是北朝的地盤,聞將軍這次發兵歸根到底是師出無名,現如今曹寧一邊拖著大軍按兵不動,在軍中經營自己的勢力,他不撤軍、也不出兵。他不動,周先生和聞將軍也動不了,你可知這又是為何?」
就在這時,李晟突然趁著丁魁被霓裳夫人他們纏住的時候退出了戰圈,皺眉凝神思量片刻,他開口朗聲道:「不能讓玄武門下的人匯合,他們要把咱們包餃子!」
他先是輕描淡寫地將話題帶走,又轉向猿老三道:「猿先生也是成名高手之一,何必與有些人一樣,對別人家的東西巧取豪奪呢?」
就在這時,有人喝道:「慢!」
白先生聽見響動,再要回頭應對,已經來不及了。前面是窮凶極惡的木小喬,身後是不知姓甚名誰的暗算。
中原武林中正邪兩道、朝廷鷹犬,暗藏的北朝內奸……都在了,還能有誰?
謝允低聲道:「朱雀主,得罪了。」
反正以謝允的為人,就算他有天大的理由趁機溜走,也應該不會丟下吳楚楚和李妍不管。
李晟也不去管別人,一馬當先地迎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玄武派從石林中闖進來的人。要是讓他跟丁魁單打獨鬥,那是萬萬不成的,然而對上玄武派下屬的狗腿子,李公子卻可算遊刃有餘,他毫不留手,三兩劍便能逼退一人,然後也不追擊,留下三四個人盯著陣眼,自己帶著剩下的人在玄武派的包圍圈中四處亂竄,進退都不慌亂,不過片刻,便用人結了個簡單的陣法出來。
周翡鑽到桌子底下才把鑰匙撿回來,沒心情聽他再攻擊中原人,瞥一眼,見水榭中木小喬已經和玄白二人動了手,便當機立斷對楊瑾道:「帶她倆走,城外匯合!」
要是連大葯谷的人都沒有辦法,那謝允豈不是沒的救了?
倘讓這老太監來去自如,往後這「英雄」倆字非得跟「狗日的」變成一個意思,成為地痞罵街的經典稱謂不可。
霍連濤其人,武功未必高、心智未必頂尖,但「壯士斷腕」和「禍水東引」兩招用得實在是爐火純青,這回趙明琛為了召集整個南朝武林,將霍連濤當成誘餌拋出去,霍連濤反應過來,自然心存怨憤,可請柬上帶了水波紋,已是昭告天下、覆水難收。所以他方才來了這麼一出摔印,一半是為了從木小喬手下脫身,另一半恐怕也是為了噁心明琛。
木小喬一照面就知道自己不是謝允的對手,更不用說旁邊還有一把未歸鞘的望春山,他雖然瘋,而且熱愛同歸於盡,卻不怎麼喜歡自取其辱,見大勢已去,便沒再動手。謝允無意為難他,客客氣氣地沖他一點頭,便一拉天門鎖,將周翡拽走了。
李晟倏地一驚,下意識地往後一彎腰,閃過了某個迎面砸過來的東西——那竟是一條胳膊!
這種聽不懂人話又難揍的小崽子周翡見得多了,李晟小時候便是其中翹楚,她才不在意幾個瞪視,周翡側身移動幾步,天門鎖的長鏈倏地往趙明琛身上一抻,將他往旁邊拽了幾步,她說道:「會還傻站著,你找死?」
「阿翡,」謝允正色道,「不鬧著玩,打開天門鎖,我不跑。」
丁魁起了「非得占點便宜走」的賊心,能動手便不廢話,他趁著猿老三同白先生等人唇槍舌戰,猝不及防地驟然發難,五短身材如能縮地,閃電似的一步上前。水榭中立刻響起猴子的慘叫,只見丁魁堂堂玄武主,竟衝著一隻猴子使了十成的功力,眨眼便將那猴腦打成了一鍋粥,而後他一把撈起慎獨印,「哈哈」大笑一身,轉身便跑:「諸位繼續分說,便宜我了!」
這一照面,雙方都愣住了,他們居然被同一路人按著頭逼到了一起,生動地演繹了什麼叫作冤家路窄!
他聲音平和溫潤,叫人聽在耳朵里,哪怕周圍亂成了一鍋粥,心也不由得隨著他的話音安靜下來。
「後生仔,有些門道,就是見識少了點。」這陌生男子沖李晟笑了一下,隨即他一揮手,身後玄武派的人驟然自相殘殺起來,一部分人暴起,將刀兵捅向旁邊的同伴,不多時便將毫無防備的玄武教眾殺了個亂七八糟,隨後這些人整整齊齊地在那「玄武衛」身後站好,紛紛扯下臉上的人皮面具。
應何從:「我……我……」
「這都是一群什麼東西,」他有幾分茫然地想道,「我幹嘛要跟他們攙和?」
生動地演繹了一出什麼叫做冤家路窄!
吳楚楚又皺皺眉:「你方才說還有兩撥人,如果北邊算一撥,那麼另一撥還能是誰?」
說完,她一拎望春山,對謝允道:「我跟你去救你那倒霉親戚。」
周翡:「……」
「文曲楚天權宦官出身,北斗的其他人都看不起他,二十年前,此人武功在七大北斗中不過排在末流,都說他是仗著背叛先帝和拍曹仲昆的馬屁上位的,我卻不這麼認為。」謝允娓娓說道,「北斗中的其他人在投靠曹氏之前,都已經在江湖上有了名頭,唯有楚天權,據說是個苦出身,父母雙亡,只帶著個兄弟艱難度日,實在活不下去了才凈身入了宮,因聰明伶俐,入了東宮伺候,懿德太子年少時,讀書習武常將此人帶在身邊。」
趙明琛此時已經回過神來了,楚天權氣勢洶洶而來,是他明裡的敵人,倒還好打發,可那暗中坐收漁利、還要置他于死地的又是誰?
他一邊說一邊沒輕沒重地撞了周翡一下,周翡手上一個沒拿穩,鑰匙竟脫手掉了!
不知過了多久,趙明琛才難以置信地說道:「三哥,你……」
他話音沒落,人已經縱身掠出,接連踩過一堆肩膀,堪堪攔在丁魁掌下,這一交手,方才察覺功夫用時方恨少,李晟只覺短劍彷彿撞在了硬邦邦的山石上,險些給震得脫手飛出去,忙撤力旋身,用肩膀將朱瑩撞到一邊,沖她吼道:「還不走!」
謝允卻沒什麼表情,十分淡然處之地低頭整了整自己的袍袖,說道:「結果正主的文治武功十分稀鬆,反倒是伺候的偷師了不少。當年,楚天權靠年少在大內偷師與自己勤學苦練那點底子位列北斗,自他兄弟死在『枯榮手』手上之後,他便越發陰毒,發狠練功,如今二十多年過去……若不是他久居宮禁,『北斗第一人』未必還輪得到沈天樞的。」
白先生大驚:「殿下!」
周圍一圈人倏地退開,那「玄武衛」捻了捻手上的血跡,摸出那沒慎獨方印,將它對著光仔細看了看,看清了浮雕在上面的水波紋,便笑了起來,說道:「多謝玄武主,得來全不費工夫。」
周翡被迫聽了一耳朵趙家這點狗屁倒灶的糟心事,只好把嘴閉得緊緊的,假裝自己不存在,同時胸口泛起一點說不出的悲涼,心道:我爹離家千里,就整天跟這幫人混在一起,他圖什麼?
周翡聽聞妙手回春的大葯谷居然還有活的後人,心裏先是一喜,隨後想起應何從那句斬釘截鐵的「時日無多」,便又是一驚。
周翡長眉一挑,轉手將望春山收回來,又用腳尖將落在地上的刀鞘挑起,還刀入鞘:「有仇?」
「咱家姓楚,小字天權。」那假冒玄武衛的禿頂人說著,將慎獨方印收入懷中,團團一抱拳,笑道,「南面的諸位英雄,久違了呀。」
周翡心裏一跳,心道:幸虧讓楊瑾他們早走了,不然豈不是要陷在這裏?
此番他費了好大的布置、好多的心機,不但為他人做了嫁衣,還險些將自己也搭進去。他心裏窩了好大一把火,燒得他已經無暇去考慮謝允這個著名的廢物到底是被什麼「奪舍」了。
猿老三的胳膊!
周翡https://www.hetubook•com•com鎖他雖然也不是鬧著玩,但也知道謝允雖然平時看著弔兒郎當,關鍵時刻絕對靠譜,於是二話沒說,便將身上的九把鑰匙掏了出來。
謝允偏頭看了應何從一眼,背著手緩緩地說道:「楚天權兔起鶻落間連殺猿猴雙煞,你打算靠什麼與此人相鬥?」
唯有趙明琛呆立水榭中,一股涼意順著后脊躥了起來——這不是他的人。
一根天門鎖,一段鎖鏈,左邊牽著近乎禪意的極靜,右邊牽著叫人眼花繚亂的莫測。
楚天權的突然出現,叫場中眾人一片靜謐,李晟好不容易建起來的陣法,被這老太監以一己之力給嚇散了,他身邊一丈之內,竟沒人敢站著。一個北斗黑衣人上前一步,捧著一條絲絹給楚天權擦手。
「康王乃是貴妃所出,當今的皇長子……」
吳楚楚「啊」了一聲。
「別『你我他』了,」謝允強忍著蜷縮成一團尋找熱源的渴望,一把抓住趙明琛的肩膀,將他往白先生懷裡一塞,簡短地說道,「走!」
謝允點頭道:「不錯。」
謝允面無表情道:「我有不祥的預感。」
下面立刻有不關心國事的小聲打聽:「康王?康王是個什麼王?」
趙明琛滿心憤懣無從宣洩,遷怒地瞪著她。
「因為北朝眼下一邊是曹寧擁兵自重,一邊是太子頻頻往我朝求和,曹仲昆倘有什麼三長兩短,北朝便得動蕩,對他們太子來說,動兵大不祥,是我們的大好時機。可偏偏我朝新政推得坎坎坷坷,皇上與周先生拔了無數盤根錯節的舊勢力,他們仍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眼下皇上看似說一不二,其實要真想干點什麼,可謂舉步維艱,那些人為削軍費,必會百般阻撓這一戰,處處掣肘,這麼扯皮下去,我朝恐怕會錯過北伐的時機。」謝允神色不復往日柔和,一口氣說到這裏,他目光如錐,狠狠地剜了趙明琛一眼,「除非給皇上一個不得不動兵的理由,現在你明白了嗎?」
丁魁成名多年,哪是這等雕蟲小技攔得住的?他順勢借力,擦著網邊掠過,直落到了周翡他們這一邊的岸上,毫不在意地沖向了人群。
來人卻根本不給他自報家門的機會,上來就動手,一句話也不說,傳令全用哨子,尖銳的哨聲到處都在響,近攻者車輪似的而湧上,遠處還埋伏了弓箭手,大有將此間所有人都一鍋端了的意思。周翡橫刀斬斷一根戳向趙明琛的箭,側頭看了那好似經歷了一番天崩地裂的少年一眼,問道:「你一點武功也不會?」
水榭中,趙明琛被幾個大內侍衛護著,眼見身邊這幾個人未必是木小喬那瘋子的對手,卻也不肯功虧一簣地將前去圍剿楚天權的人叫回來,便開口辯解道:「朱雀主,霍老堡主他不理霍家堡事物多少年了你自己知道,本王那時是否出生了還是未知,你要找的仇人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殺自己的人?」
丁魁一側身:「小子,你敢在我這逞強?」
趙明琛再算無遺策,畢竟才十五歲,他太過自作聰明,總覺得自己能將天下人玩入鼓掌之中。白先生一看,冷汗都下來了,忙道:「殿下,將人撤回來,護著您先走!」
外面正在跟李晟等人纏鬥的一個玄武門下的男子應聲抬頭,丁魁拼著大喝一聲,強提真氣,用後背接了猴五娘一掌,一口血噴出來,同時慎獨方印拋給了那玄武衛!玄武衛都是丁魁的死忠,丁魁不擔心他們拿著東西跑——何況眼下這情況也跑不了。
白先生雖然面不改色,卻仍是隱晦地看了霍連濤一眼——霍連濤摔慎獨方印這事實在是自作主張。
趙明琛小小年紀,卻並不怵大場面,旁若無人地走進一地屍體的水榭,端起雙手,衝著眾人團團一拜,朗聲道:「諸位,霍堡主身死,我等尚且苟延殘喘,今日叫這閹人北狗從此地走出去,往後我等有何顏面?私仇私怨難道便在此一時么?」
猴五娘顯然是在毫無防備的時候挨了一掌,胸口被砸得凹了進去,骨頭從後背穿透出來,沒來得及躺下便死透了,猿老三一條胳膊齊根斷開,血似瓢潑一般往外淌,而他太過震驚,竟一時忘了封住自己的穴道!
她只好自己先撤一步,想遷就謝允,繞到他那邊,不料謝允又跟她謙讓到了一處,倆人同時一退,又撞在了一起。
猿老三轉向她:「霓裳妹子,你也不必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便給海天一色下定論,倘若此物真像你說的一樣無關緊要,那你方才急著搶什麼呢?」
什麼大局小局,此時南朝北朝加在一起,在他眼裡都還不如個屁,除了「取霍連濤狗命」一件,別的都是閑事,他一概不管。
木小喬呆住了,白先生呆住了,山莊中的一干人全呆住了。
丁魁尖聲笑道:「哪裡走?」
這會,丁魁再一聽白先生話里話外的意思,便咂摸出了點味來,心道:姥姥的,中了霍連濤這孫子的計了,這老小子不但找好了靠山,還聯合了馮飛花那吃裡扒外的東西,要挖個坑給老子跳,拿老子揚名立萬,呸,做你娘的春秋大夢,我可不白擔罪名!
原本有些猶疑的人見了,也紛紛加入其中,方才被丁魁一個人便沖得七零八落的岸邊居然被李晟理出了頭緒來。
李晟喃喃道:「你是誰?」
有李晟這麼橫插一杠,丁魁別提多難受,他手下的人都被纏住了,只剩自己一根光桿,面對昔日兩大刺客頭子,那個左支右絀與狼狽不堪就不用提了,情急之下,丁魁耍了個賤招,他突然吹了一聲長哨:「玄武衛——」
霓裳夫人卻皺起了眉。
就在她為自己那點煩惱顛來倒去的時候,石林陣前的氣氛越發緊繃了起來。
謝允轉過頭去看她,喉嚨微動,很想說一句「多謝」,又覺得此二字自口中說出太浮,便只好又原封不動地任它落回了心裏,在凜冽的透骨青中凍成了一盒精雕細琢的冰花,高高地供奉了起來。
只見那楚天權好似彈灰似的丟開一個大內高手的屍身,大笑起來——他少時便凈身,平常說話還是普通男聲,一旦抬高聲音,那嗓子便好似一片又薄又銹的鐵片,尖銳得刺人耳朵,簡直令人難以忍受。
說著,他伸手做爪,去抓楊瑾的肩膀。方才退後的李晟立刻上前,手中雙劍平平削出,正好將劍遞到了丁魁手裡。丁魁「嘖」了一聲,一把捏住他的劍,不妨身後又有勁風襲來,楊瑾長刀又至!
白先生喝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可知……」
這時,明琛的侍衛們奮力撕開了一條通途,領頭www•hetubook•com•com的朗聲道:「殿下,這邊!」
沿途跑出了足有數里,突然,謝允倏地剎住腳步,回頭一擺手,只見林中寒鴉受驚似的高叫著飛起,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正向著他們這方前來。
猴五娘尖聲道:「賤人,眼下慎獨方印可是在我們手裡,你得意什麼?」
謝允卻十分鎮定,他想了想,伸手一按周翡的肩,說道:「不急,這隻是個開頭,至少還有兩撥人沒出手,等著『黃雀在後』,你的刀先不要忙著出鞘。」
謝公子給自己取字「霉霉」,寫個小曲還叫《寒鴉聲》,可見與烏鴉一物有不解之緣,一張嘴與那倒霉的黑雀兒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周翡來不及發問,便見密林中一幫黑衣人沖了出來,其後一人居然是那老太監楚天權!
她的刀身與刀風此消彼長、此起彼伏,人眼幾乎無法分辨,那長刀快到了一定程度,便真如極北關外之地的暴風雪,叫人什麼都看不清,卻無端裹來了一種浩瀚暴虐的壓迫感,水中衝上來的箭好似雨打芭蕉,與長刀碰撞出「噼里啪啦」的聲音,而後紛紛落下。
趙明琛啞口無言。
與此同時,水中一根箭尖再次險惡地冒出頭來,看似是射向木小喬給趙明琛解圍,但隨著白先生這麼一拉一護,趙明琛剛好擋在了箭尖與木小喬中間。
丁魁發皺山芋似的臉上陰鷙之氣盡顯,他忽然仰面吹出一聲長哨,遠處頓時有長哨聲應和,隨後,至少有百十來個帶著毒手套的玄武教眾,從方才木小喬強行破開的石林陣後面跑進來,同時,他們身後的湖水中響起「噗通」聲,那大棺材分崩離析,成了一堆規整的木板,抬棺材的人紛紛踩著棺材板涉水而來。而與此同時,霓裳夫人與猿猴雙煞一同追了過來,水榭中,木小喬卻又不知為什麼,同白先生與霍連濤等人動起了手,他以一敵眾,竟還能絲毫不落敗相。場面一時亂得無以復加,周翡抽出望春山,卻不敢離開原位——李晟楊瑾都上前逞英雄去了,吳楚楚和李妍身邊不能沒人,這是他們一路走過來自成的默契,譬如在客棧那次,周翡和李晟動了手,楊瑾再好戰,也只是踏踏實實地留在座位上。
白先生滑不溜手,根本不接霓裳的招,只客氣道:「夫人客氣了,我家主上年紀尚幼,不過是個跟著霍堡主出來長見識的晚輩,沒什麼好見的。」
周翡掰著手指頭已經數不清此時有幾撥人攙和其中了,聞聽此言,頓時一個頭變成了三個大。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懷裡那九把鑰匙,心道:「要麼我先把鎖打開?」
「他是個什麼東西不關我的事,」周翡說道,「你願意救他,我願意幫你而已——你怎麼這麼多廢話?」
「咻」一聲——
不知誰大叫了一聲:「霍堡主……霍堡主死了!」
這時,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個地面都跟著震了幾震,小山上的石塊塵土撲簌簌地下落,不少受了傷的侍衛險些站不穩,濃煙自那山莊處升起,轉眼便火光衝天。他們居然還事先埋了火藥與火油!
周翡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幾步之外的木小喬捂著自己的胸口,神色晦暗不明地望著謝允。
謝允本已經站了起來,聽見這聲音,又坐了回去——只見水榭後面的小樓前,一個少年越眾而出,身邊跟著個一身玄衣的中年男子,面貌與白先生十分相像,想必就是那傳說中的「玄先生」,少年身後一大批訓練有素的高手追隨,直將那半大孩子襯得器宇軒昂,分外與眾不同——他正是趙明琛。
只聽「噗」一聲,霍連濤周身一震,那鐵箭結結實實地楔入了他的後腦,他連個表情都來不及變,當場便死透了。
周翡愣了一下,問謝允道:「大葯谷?你以前認識他?」
眾人一聽便是嘩然——這可叫「征北英雄會」,北斗大喇喇地在這拿走了舉辦者霍家的家印,那中原武林得有多大樂子?
白先生大喝一聲,一劍斬向木小喬,木小喬卻不躲不避,打算同歸於盡似的,一掌抓向他胸口,白先生頭皮直發麻,倘不是他退得快,心都要讓這瘋子掏出來。饒是這樣,他胸口衣襟也已經碎成了破布條,他接連踉蹌五六步,後背撞在旁邊的木柱上,面如金紙,顯然受傷不輕。
那汗珠尚未掉落在趙明琛肩頭,一陣清脆的鐵鏈碰撞聲便撞進了他耳畔,他沒來得及抬頭看仔細,腰間便陡然被拉直的鐵鏈撞上了。
趙明琛倏地一擺手,指著楚天權道:「還不將他拿下!」
謝允極少談起趙家的事,這一番話已經是罕見的長篇大論——因為周翡非但不傻,還聰明得很,又聽見他和吳楚楚的對話,自然已經明白趙明琛就是眼下這番亂局的始作俑者。
他們都知道懿德太子的遺孤端王是個怪胎,文不成武不就,一天到晚浪蕩在外,寧可過得窮困潦倒滿世界要飯,也不肯回端王府當他清貴的王爺。建元皇帝常年派人追著他跑,就為了偶爾逢年過節時能將他抓回宮中過個年。每每提及這侄兒,趙淵都得先表示自己想要撂挑子還位的「夢想」,再針對這怪胎皇侄一言難盡地痛心疾首一番。
謝允絲毫不給他喘息的餘地,一字一頓地說道:「北斗楚天權竟敢私跨邊境,謀害皇長子于永州——這就是出兵的理由。」
丁魁之所以敢大喇喇找霍連濤的麻煩,一方面是聽說了「海天一色」這麼個東西,起了貪心,再者,也是聽說霍連濤到了南邊后四處高調招攬人手,大有要當武林盟主的意思。武林盟主不可能只號召大家開會,也得辦正事才能服眾,首先就得選出一些「武林公敵」來作伐子立威。丁魁十分有自知之明,感覺「武林公敵」這一名號,他是當仁不讓,因此很想先下手為強。
水榭中,木小喬這個渾人才不管來人是「南斗」還是「北斗」,心無旁騖地對霍連濤步步緊逼。白先生情急之下連叫了三聲「朱雀主,且停一停,大局為重」,木小喬卻充耳不聞。
他一個半大孩子,哪怕身後跟著一大幫高手,也著實難以服眾,然而就在這時,白先生撐著自己站了起來,沖明琛見禮道:「康王殿下。」
這小子聰明反被聰明誤,一不小心將自己也卷了進來,實在是死了也活該。周翡這會卻被他牽連過來,冒著未知的風險,出手保護這個罪魁禍首,于情于理,謝允都得要多說幾句。
趙明琛往旁邊踉蹌了幾步,被勒在他腰間的鐵鏈撞了個屁股蹲。尺寸光景中,他在生死邊緣打了個轉,趙明琛忘了自己的儀態,獃獃地跪坐和-圖-書在地,注視著眼前的人,喃喃道:「三……三哥?」
李晟獨自布下一面大陣,成功把玄武派的人都攔截在了外面,然而這會瞧著霍連濤、猿猴雙煞之流,卻突然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奔忙,方才熱起來的少年意氣瞬間冷了下去。
就在這時,楊瑾倏地飛掠回來,大叫道:「別磨蹭了,快走!」
一幫武林人歡欣雀躍,以為是援軍到了,紛紛附和道:「拿下北狗!」
他兩次出手救過興南鏢局的人,林伯等人自然沒有二話,立刻依言從事。其他人卻不知道此間內情,情急之中、自己又沒有主意時,見有人聽了指揮,立刻便會有跟從的,李晟這一句話落下,不多時,便約莫有三四成的人跟著他跑了。
趙明琛雖然整日在江湖上混,可走到哪裡都有人護持,所學一點武功全無施展的機會,久而久之,比花拳繡腿也強不到哪去,哪裡經過這個?他知道自己應該躲開,可整個人被籠罩在尖銳的殺機之下,一時竟有些手腳麻痹,動彈不得,冷汗順著他那好似刀裁的鬢角流了下來。
猿老三臉上貪婪的神色近乎猙獰,一把將李晟推開,口中道:「小子別礙事!」
木小喬嘴角胭脂和血跡混成了一團,暈染得整個尖削的下巴都是,他前胸掛著一條從肩頭斜掛到腰間的傷口,看也不看白先生,徑自走到重傷的霍連濤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領口,將死狗似的霍連濤拖了起來,陰惻惻地說道:「我再問一遍,澆愁——到底是誰給你的?」
木小喬才不聽他辯解——方才白先生等人就是埋伏在水下的,射死霍連濤的那支箭難道不是從水中出來的?再者說,趙明琛固然年紀小,可他代表的南朝正統年紀可不小,稚子縱可無辜,王位難道也無辜么?木小喬一把扼住玄先生的手腕,玄先生順勢出掌,推在木小喬身上,卻被一股強橫又陰冷的真氣反噬,當場悶哼一聲,險些跪下。
白先生喝道:「攔住他!」
周翡低聲道:「話還沒說清呢,你最好別動,你的蛇也是。」
謝允不應,將扣著天門鎖的右手垂在一邊,在一臂長的距離之內給周翡自由挪動的空間,運功于掌,帶著森冷氣息的推雲掌洶湧地裹向木小喬。木小喬手上的血痕立刻凍出了一層細冰渣,他本就身上有傷,一時竟不由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趙明琛語氣很沖地問道:「到底是誰這麼大胆子,這是要連本王也要一起清理了嗎?」
他把話說到這裏,有些人已經反應過來了,白先生陡然變色,趙明琛臉上的血色潮水似的褪去,他睜大了眼睛,竟顯得幾分茫然的可憐相,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然而或許是他那凄慘萬分的樣子不像是能守住秘密的,又或許是有人實在心虛沉不住氣,就在霍連濤尚未開口的時候,一支箭突然從水裡冒出來,電光石火間便直奔霍連濤後腦,距離太近了,殺紅了眼的木小喬竟沒能反應過來。
這時,水榭周圍一圈的水面上露出了好幾十支箭頭,白先生他們方才也曾潛伏在水底,居然不知道這些人都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謝允眼角一掃,飛快地對周翡說道:「男左女右,這回你可別再假藉著撞我占我便宜了。」
水榭兩岸原本還能端坐的人這下也不能忍了,全都站了起來,連楚天權都好似有些意外,隨即,楚天權笑了,說道:「有意思,真行,看這麼一場戲,多活十年,多謝,咱們走了!」
李晟忍無可忍,撂下一句:「你倆就別跟著添亂了!」
他們這邊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各展神通地鬥起嘴,丁魁卻在旁邊轉起了心思。
不少江湖老粗都分不清「妃」和「后」,更不知皇帝老兒下了幾個崽,一聽是皇上家的老大,頓時嘩然——那不就是下一個皇帝么?這麼一想,那半大少年身上便彷彿罩上了一層金身。
楚天權臉色驟變,沒料到對方到了這時候還有後手。
丁魁一往無前的腳步被它們兩個後生硬是絆了下來,李晟和楊瑾這兩人雖然頭一次同時出手,卻居然還算頗有默契——起碼比那倆互相絆腳的強。
楚天權笑道:「你們霍堡主辦事不利,要吐露人家的秘密,被自己的大靠山滅口,如今殺人兇手出來主持大局,還有人聽他的,哈哈!」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一直作壁上觀的應何從這時卻突然動了,但他一步才邁出,周翡手中的望春山便好似長了眼睛,橫在毒郎中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白先生與霍連濤等人被他逼得實在沒辦法,只好發了狠圍攻木小喬。木小喬整個人好似化成了一團紅蓮,所到之處必有業火叢生。不過片刻,白先生手下三大高手都落入了水中,霍連濤橫飛了出去,癱在地上不知死活。
楊瑾絲毫沒注意到自己添了亂,飛快地說道:「方才黃色蝠的兄弟們說,外面有不少黑衣人在往此處趕,那老太監有備而來。你們中原人太無恥了,這到底是比武還是比人多?」
隨後,他和猴五娘分自左右兩邊,一人抓住那玄武衛的一條胳膊,眼看要將人活活撕成兩半。李晟方才還在跟那玄武衛大打出手,此時又簡直恨不能上前幫著玄武衛掙脫那對大馬猴。
謝允沒吭聲,只是在一片混亂之中,遙遙地望向那小樓的方向,彷彿在與什麼人對視一樣。
謝允低低嘆了口氣:「竟然是北鬥文曲。」
黃雀在後——今天真正的黃雀就是趙明琛的親爹,當今天子。
謝允又將聲音壓得更低,說道:「應公子,你若死了,大葯谷的香火可就徹底斷了。」
他話音剛落,湖裡驟然掀起一張大網,劈頭網向丁魁。
周翡南下數月以來,一直在模仿楊瑾,試著將自己瞬息萬變的刀法返璞歸真,反覆磨練忽視多年的基本功,日復一日之功極其枯燥,卻也讓破雪刀快得突破了她以往的極致。
說著,他手一揮,便要帶著自己的黑衣人大搖大擺地走。
他一聲令下,身後那些個武功不俗的侍衛立刻動了,大內高手,個個都是輕功卓絕,掠過水麵,直撲北斗,這一支利劍一般令行禁止的大內高手好似一面令旗,甫一出手,立刻有人追隨,那些個因為南北戰爭而顛沛流離的、與北斗有仇的、被人煽動熱血上頭的,全都叫著「拿下北狗」,紛紛上前,轉眼便將楚天權跟他一干北斗圍在中間。
趙明琛何曾受過這種噎,當即七竅生煙,瞪大眼睛怒視周翡。
同是跟齊門有一段露水似的師徒緣分,周翡學會了怎麼打群架,李晟則好像學會了怎麼指揮別人打群架。謝允見此,不由得https://m.hetubook.com.com對周翡讚歎道:「你哥有大將之風,你就不行,大概只能當個女土匪。」
李晟狠狠一咬牙,正要硬著頭皮再接玄武主一招,便聽耳邊一陣鐵環相撞聲,楊瑾一招「斷雁叫西風」,陡然自旁邊插了過來,眨眼間已經揮出三刀,一刀快似一刀。丁魁被他快刀逼得連退幾步,將慎獨方印往袖口一塞,而後倏地彈出一根指,「嘩啦」一下打在了楊瑾的刀背上,楊瑾的刀鋒不免偏了兩分。
然而謝允此時卻並沒有他看起來的那麼輕鬆寫意,朱雀主畢竟是成名高手,縱然受傷也不容小覷,謝允兩次出手,幾乎使上了十成功力,只覺自己內息過處,好似有徹骨的西北風從奇經八脈里刮過去,他雖沒有露出痛苦,臉色卻又慘白了幾分。
趙明琛被一群如臨大敵的侍衛簇擁著走在前頭,謝允卻與他相隔了幾丈遠,不肯並肩而行。他兀自出了會神,低聲對周翡解釋道:「我在我們這一輩人里排老三,十三歲那年,被我小叔接回金陵,離開舊都之後,我便一直在師門中,與宮牆中雕欄玉砌格格不入。明琛那會正是好奇粘人的年紀,不知怎麼特別黏我,喚我『三哥』,白天到處跟著,晚上也賴著不走。我一個半大孩子,還得哄著這麼個趕不走的小東西,剛開始很煩他,可是宮中太寂寞,一來二去,居然也習慣了。現如今他大了,心思多了,有點……我見了他有難,卻還是忍不住多操心一二。」
謝允沖他一拱手:「朱雀主請了。」
趙明琛驚惶道:「不可能!我父皇……不、不可能!」
吳楚楚在旁邊凝神想了片刻,說道:「那位朱雀主為什麼會懷疑霍老堡主的死因和霍先生有關?這裏頭肯定有北邊的手筆,端……謝公子方才說的『黃雀在後』有他們嗎?」
周翡卻沒給他什麼反應,只是一點頭示意自己聽見了,應道:「嗯。」
不少人忙往水榭中望去,巴望著此間主人霍連濤能像個爺們兒,站出來說句人話。不看還好,這一眼望去,才知道徹底要完——這邊北斗露頭,都已經快要水漫金山了,那頭居然還打得難捨難分。
這一行人雖然有謝允這樣的頂尖高手護衛,周翡、白玄二人與趙明琛身邊的侍衛也個個武功不俗,卻畢竟人少,面對千軍萬馬,即便是高手也只有自保的餘地,當下便不戀戰,飛快地從包圍圈外撕開的口子里魚貫而出。
侍衛們都不敢吭聲,只有白先生低低地勸解幾句「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殿下這回也是個教訓」之類的廢話。可是十五六歲剛愎自用的男孩,哪裡聽得下勸?別人越勸,他反而越生氣,當即放狠話道:「叫本王知道了這幕後黑手,我定要將他千……」
只見那「玄武衛」緩緩地抓住自己的頭髮,往後一扯,竟將頭皮連同臉皮一起扯了下去,露出一個陌生男子的面孔——此人約莫五十上下,頭頂沒毛,面白無須,臉蛋下面兩坨疙瘩肉自腮邊垂下,逼出深如刀刻的法令紋,看著居然有點像陰森森的老太婆。
她第一次見木小喬的時候,那時她和他隔了一個山谷那麼遠,見他與沈天樞和童開陽等人動手,認為這個傳說中的朱雀主已經可以位列「妖魔鬼怪」範疇,非人也。而今,她終於看清了這活人死人山的大魔頭,發現他身形不過與謝允相仿,只是個略顯清瘦的普通男子,他靠在水榭中濺了血的柱子上,面色蒼白,沾染了一身說不出的倦色。
趙明琛聽了他這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不由得皺起眉:「三哥,你說這些……」
霍連濤喉中發出「嗬嗬」的氣流聲。
周翡道:「呸!」
亂鬨哄的烏合之眾們正缺個領頭的,聞言紛紛望向他。李晟在眾目睽睽之下深吸一口氣,沖雲子教了他數月的陣法們在他心裏盤旋而上,他伸手一指岸邊,對興南鏢局的幾個人說道:「林伯,勞駕您帶人守柱那裡,楊兄,三步以外艮位做接應,其他人跟我來!」
趙明琛一露面便三下五除二地控制了局面,出現時機湊巧得很,這「黃雀」當得可謂盡職盡責,謝允卻依然皺著眉。吳楚楚察言觀色,緊張地問道:「怎麼?連康王殿下的人都攔不住文曲?」
丁魁好似利刃插入豆腐里,自人群中長驅直入,轉眼已經到了興南鏢局這邊,林伯等人根本還沒來得及近他的身,已經飛了出去,朱瑩只好輕叱一聲,甩出峨眉刺,硬著頭皮迎上。周翡作為管閑事的先鋒,提刀便站了起來,誰知這回謝允跟她心有靈犀了,倆人都要站起來往前走,那天門鎖的鎖鏈一下繞著圓桌被拉往兩個方向,「咔」一下卡在了桌腿上。
楊瑾突然大喝道:「小心!」
應何從低喝一聲,雙掌交疊,硬是要推開望春山,可他手掌尚未觸及刀鞘,望春山便突然往上一挑,削上了他的手指,緊跟著,長刀脫鞘而出,凜冽的刀光撲面而來,刀鞘重重地打在了他掌心,應何從難當其銳,被迫避退,便覺後頸一涼——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應何從面色鐵青,雙拳緊握,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哆嗦著。他身上一直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二百五,活似養蛇養傻了,周翡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麼濃重的七情六慾,應何從一雙目光筆直地射向那白麵糰子一般的老太監,活似要用視線在他身上戳出個三刀六洞。
兩人方才走出幾步,木小喬突然在身後說道:「那個丫頭,你用的是李徵的破雪刀嗎?」
李晟的瞳孔收成了一點——方才還彷彿跟他不分高下的玄武衛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抓住他的猿猴雙煞竟在頃刻間便一死一傷。
可巧,當時白虎主馮飛花給他傳信,添油加醋地說自己拐彎抹角地得知霍連濤想對付活人死人山,又巧言令色地攛掇丁魁打頭陣,到時候好與自己「裡應外合」,攪了那霍家老兒的「英雄會」。可是如今丁魁依約來了,「情理之外」的木小喬也來了,「意料之中」的馮飛花卻依然不見蹤影。
謝允愣了愣,沒明白她這個「嗯」是怎麼個意思。
木小喬冷笑道:「木某這輩子開的買賣里沒有面子這一條,別說那老東西屍骨都寒了,就是他就站在這,我要殺你,他管得著么?」
謝允左手的長袖飄起,像是傳說中「霓為衣兮風為馬」的雲中仙人,他倒是沒有什麼花哨,只是凌空推出一掌,「推雲掌」有隔山打牛之功,整個水面轟然作響,飛到空中的箭矢頃刻如秋風落葉,四散折翼,水中埋伏的刺客一部分竟被他的內力直接打暈,冒一串泡,死魚一般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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