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信念,念舊,念書?
陳念鼻翼上滲出細細的汗,白皙的臉頰和脖子透著健康鮮艷的紅色;許是因為跳繩,心還在劇烈抖索,她不經意抿緊嘴唇,往後挪了一步。
「我量你也不會亂說。」魏萊低低吐出一句。上課鈴響,看門的女生徐渺催促,「魏萊,走了。」
陳念搖搖頭,背後的長馬尾輕輕晃了晃。
陳念把手裡皺巴巴的紙幣放回運動服兜里。
他手裡拿著一支沒點的煙,手指輕彈著煙身。
但他眼睛判斷著什麼,沒走。他撿了根樹枝,走回她身邊。他拿樹枝點點地,又遞給她,下指令:「寫出來。」
陳念愣了愣,閉上嘴,舌尖上的「錢」吞了回去,最後還是搖頭。
「啊……啊……啊……」魏萊似嬌喘地模仿陳念的口吃,她眯著眼睛,表情曖昧,喘得繪聲繪色。
圍欄一邊是陽光,一邊是陰影。
所謂努力,所謂奮鬥,說白了,只是為逃離眼下所在的困境。
不久前,李想說出了她的心裡話:「好好學習,加油努力,等考試完了,就能永遠離開這裏了。」
李想說:「陳念,班上一些無聊的人,你不要理她們。好好學習,加油努力,等考試完了,就能永遠離開這裏了。」
他的手仍懸著,眯起眼睛看她半刻,忽而冷笑一聲:「你接不接?」
……
陳念安靜的:「還……還是問……之前一樣的。」
「陳念。」他念了一遍,質詢,「念是哪個意思?」
蟬在她頭頂叫:知了hetubook•com•com……知了……
他低頭拍手上的灰塵。
依然那樣不明的眼神,穿過額前的碎發看她,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在校服褲兜里摸了摸,掏出兩張嶄新的五十,手伸進欄杆空隙遞給她。
每個班級都是一個小社會,有性格張揚的,有庸庸碌碌的,還有安靜內斂的;有特立獨行的,有普普通通的,還有看不見的。
陽光照在陳念臉上,白得透明;她抬眸看她一眼,努力想一口氣說完:「在學校……」魏萊狠狠盯著她,就要甩她一耳光,陳念吐出最後一個字,「……外。」
「陳念你說,胡小蝶墜樓的那一刻,我在哪兒?」
魏萊把手裡燃著煙摁過來,慢慢劃過陳念僵硬的臉頰,最終摁熄在門板上,她湊近陳念:「jing察叔叔找你問了些什麼?」
紙上寫著α+3β。陳念緩緩放下筆,站起身,低聲回答:「阿……阿……阿爾法加三,」
他不解:「成陳年?」南方人前後鼻音不分。這名兒聽著像陳年老酒,老氣橫秋的。
少年的安慰小心而又勵志,帶著自我安慰的希望,陳念點點頭。
陳念解釋:「今……」她用了很大的力氣,說出來的話卻一如既往的輕聲,「……今心。」
嘲笑和排斥從幼兒園開始,誰說人之初性本善呢,誰說「他們只是孩子」呢,孩子的等級劃分、拉幫結派和打壓異己,偏偏是最原始最殘酷的。
他轉身離開,她和*圖*書看他的背影,單薄料峭,利落少年。
「嘩」的椅子響,響得驕傲又挑釁。魏萊懶散地站起身,嚼著口香糖,弔兒郎當地走出去,回頭還盯了陳念一眼。
陳念拉開廁所隔間的門,對面一口煙霧吐來她臉上。她別過頭去咳嗽幾聲,煙霧散去,浮現出魏萊囂張跋扈的臉。
漸漸安定。
陳念垂眸看見她的手在抽動,很快搖頭,說:「寫的。」
陳念陡然停下,心跳砰砰,四下尋,沒人。遠處的操場上同學們在活動。
「魏萊,去外邊罰站!」
陳念猶豫半刻:「陳……陳念。」
魏萊冷著臉:「你就是這麼跟jing察說的?」
陳念蹲下去,在沙地上寫自己的名字。
陳念搖頭。
她低頭在草稿紙上算公式,鉛筆沙沙作響。
「說說這道題的答案。」
想讀書的留在教室學習;想放鬆的,或早已放棄的,去操場活動。
大部分學生都戴眼鏡,但李想視力很好,眼睛炯炯有神,離弦的箭不僅可以形容他的起跑速度,還能形容他明亮的眼睛。
陳念往外走一步,被魏萊不客氣地推回去撞在隔間門上。陳念希望這一推只是暫時的,即興的,不是宣戰的號角。
這樣上課才有意思,有沒有惡意都沒關係。
李想笑了,給自己找台階下:「下次吧。」
他等了一秒,見她居然沒話了,冷淡道:「沒零錢也不用找了。」
他走幾步后,回了頭。
「沒……沒什麼要說……說的。」喉嚨是天hetubook•com.com生被打了結的。可惜了她那副好聽的嗓音。
陳念沒反應,她在嘲笑聲中長大,早就習慣。
陳念扭頭看相反方向,是那晚的白T恤男孩,隔著學校的欄杆,站在太陽下。今天他還穿著白T恤,校服褲子,外套系在腰上,不知是中專還是技校的。
他的眼神穿過光與暗的界限,明亮逼人:「他們拿了你多少錢?」
「陳念,要不要一起打羽毛球?」說話的是班裡最高的男生李想,他是體育生,百米破了省里記錄,文化課還不賴,保送去了所很好的大學。
陳念看見了魏萊,坐在看台上眯著眼看她,冷冷的,不對,她在看她身後。
蟬聲扯破天空,
學校院牆外有人喊,喊一個名字。
他走了。
他的臉乾淨蒼白,眉骨上有塊淤青,站在樹蔭下,眼睛更黑更涼,那股子邪氣又上來了。他走到她面前,個子高她一截,氣勢從她頭頂壓下來,陳念攥著跳繩不接,他於是把紙幣從她拳頭縫兒里塞進去。
數學老師從她旁邊經過,看一眼她的解題過程,點了點頭,走幾步後點名:「陳念。」
胡小蝶是自殺的,她對自己說。
化妝品沒洗乾淨,殘留在她年輕的臉上。古怪而刻意的老成。
陳念詫異,見他突然加速衝過來,手腳並用兩三步上了鐵柵欄,縱身一躍,跳到她面前的草坪上。
他們不像成年人偽善,所以他們看不起誰,討厭誰,就光明正大表現出來,光明正大地欺壓他,嘲笑m•hetubook.com•com他,孤立他,打擊他。
那天陳念在回家路上,遠遠看見魏萊她們攔住一個中學女生,威逼要錢。
陳念沒點頭也沒搖頭,想著算是默認,他就可以走了。
同學都覺得好笑,便哄堂大笑。
陳念坐下。同桌好友小米握住她的手背,難過地看她,陳念搖搖頭表示沒事。
陳念不接,搖頭:「沒零……」
新錢硬,陳念手疼得厲害。
「陳念,你真不愛說話。」李想低頭看她,帶著笑。
她收了跳繩,決定回教室複習。
體育課也不用好好上,是自由活動。
陳念趕在上課鈴結束時回到教室。她看一眼忙碌的老師和同學,沒有人看她。她走回座位上坐下。
陳念拿了跳繩遠離人群,走去操場的角落跳,跳著跳著,從正午的陽光下跳進桑樹的陰影里。
陳念屬於後者。
少年輕哼一聲:「這裏。」語氣里三分無語七分冷嘲。
陳念從樹蔭里走出來望一眼,一群男生站在路對面,有的手裡拿著棍子。
可那一巴掌還是打過來了。
魏萊走近陳念,從她綁得整整齊齊的發束里揪出幾根,纏在手指上,緩慢拉扯,直至扯斷:「陳念,你最好沒給我亂說話。」
可逃不出的青春,總是步履蹣跚。
「七……」陳念一口氣下去,「十塊。」
竹筐里的藍球排球羽毛球被一搶而空,陳念撿了筐底的跳繩。
陳念搖頭。
陳念覺得那箭頭會刮到他,但沒有,甚至沒刮到他腰間的校服,他燕子一樣輕盈地落去校外的水泥地和-圖-書上。
陳念偏著頭,黑髮甩到前邊,攔住她紅一片白一片的臉頰,給她遮羞。
陳念仰頭望,他真高。
「喂。」低低的男音,沒什麼情緒。
「那一起打羽毛球嗎?」
一開始有點兒分心,被打的臉頰還在辣辣地疼。
他走了,這次沒有回頭。
陳念握著跳繩,轉身準備走,他卻收了手,後退幾步。
陳念的心鼓到喉嚨里,更是一句話講不出來,瞪著眼睛看他。
陳念抬頭。
「還還還,」魏萊模仿她的口吃,厭惡道,「你嘴巴就那麼蠢,愣是不會講話?就你這樣子,說真話jing察都覺得你撒謊。」
陳念回頭,見李想正和曾好說話,把球拍遞給她,兩人一起打球去了。
白T恤走到院牆邊,踩上水泥墩,他個兒高,抬手就抓到鐵柵欄頂端的箭頭,稍一使力,單薄的身體就違背重力地躍上去了。
臨近高考,大家都頂著升學的壓力,悲與歡一閃而過,不掛心裏,轉眼人就埋頭在書海中。
他拿眼角看她,明白過來那個「成陳年」是怎麼回事了。
陳念也想在一夜之間老去,逃離這個弱肉強食的斗獸場。
陳念長得很清秀,眉毛淡淡的,睫毛又黑又長,嘴很小巧,李想看著她,想到了書里寫的「櫻桃小口」。難怪話少。
「安靜!」數學老師惱怒地敲講台,「現在笑得這麼開心,我看你們有幾個能笑到高考後。」老師的威力僅限於對未來的嘲諷。
她知道被發現了,平定地看他,等著他笑,但他並沒有一星半點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