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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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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旭日初升 第二百六十七章 對歌(上)

第二卷 旭日初升

第二百六十七章 對歌(上)

身邊的孩子點頭道:「母親,我記下了。你聽我再給你誦一遍……蒹葭蒼蒼……」
那女子顯然很少行走這麼遠的距離,尤其是沒有乘車的情況下,顯然身體已經疲憊不堪,走起路來稍微有些跛足,那是累的。
……
趙侯解決了公子朝之亂,墨家便是他必須要提防的對象,大量被牽連的貴族子嗣後裔被判處夷族,這就是在將墨家的軍。
當時朝堂上一唱一和,有人說罪當夷族,並舉了斬草除根的例子,言「如農夫之務去草焉,芟夷薀崇之,絕其本根,勿使能殖」。
「你道是雲中秋,天下秋;我卻說,雲中春,天下春。」
「你說得對,趙侯就是故意為之,將他們罪罰為奴、隸,又說既是墨家之法他們不該死,那麼這些人便要跟著咱們去高柳,任咱們處置。」
「但草木既已萌發,結實的秋日還會遠嗎?」
庶俘羋大笑道:「能不恨嗎?公子朝作亂,是咱們出面擊潰了公子朝,這些人事敗,死的死、俘的俘,剩餘些老小寡婦,他們知道什麼是天下?他們就知道自己的家族父兄夫君死在咱們手中,豈能不恨?」
「恨咱們也好,證明咱們做得對。你看,他們恨咱們,那些被授田的封地隸農,不是感謝咱們嗎?」
「他要夷那些叛亂者全族,可這些人中總歸有些孩子,那並無罪。以墨家之法,這些人不該死。」
可即便這樣,依舊很溫柔地從旁邊的一堆蘆葦hetubook.com.com叢中用細嫩的手掌抓過一片蘆葦葉道:「不曾有絮的蘆是為蒹、剛剛萌發的葦是為葭。何謂伊人?便是德、禮、義、信……為君子者,當求此伊人。」
庶俘羋撇撇嘴,想到之前那場不愉快也不快意的宴會,哼道:「趙侯算不得什麼有利天下之心。只是……沒辦法。」
翻開兩本小冊子,透過那些細小的墨字,略微一讀,便可以覺察出其中濃濃的墨家的味道。
國崗所謂的春秋,都是比喻。
身邊那個大一點的孩子連連咳嗽,將粗糲的、難以下咽的麥子吐出來,將瓦罐往地上一摔,罵道:「麥,賤人之食也!難以下咽,不能食。」
那士卒道:「連長,這些人可是恨著咱們呢。他們都覺得,要不是咱們,他們父祖兄弟不會死,他們也不會被牽連,更不會有夷族之禍。昨日宿營的時候,有幾個人惡狠狠地盯著我,咱們又不準打人罵人,他們的話我又聽不懂,真是……」
只不過和其餘學派所不同的地方,便是基於墨家辯術體系的種種論證方式,包括一些很固定的「辯術語法」,比如墨子當年提出的類似於「時態」、「籍使……則」等特定的語式。
這是墨家內部的道義和在其辯術體系下的邏輯演繹,所以對於這些人的處置只能如此。
因為墨家《非命》,同時反對「貴者恆貴、賤者恆賤」的血統論。
怨言歸怨言,不屑歸不屑和圖書,可命令既已下達,他也只能選擇執行。
大量而繁複的例子、比喻、推論、故事……這是此時諸子常用的手法,文章詳實有物,但文藻又不過於華麗。
「雲中秋,天下秋。于天志學問,收穫的秋日竟已來臨!當真可喜。子墨子若知曉,必定大讚。」
一路上怨恨不斷,正如庶俘羋所想的那樣,這些人不可能不恨他們,要不是墨家,他們覺得他們不會有這樣悲慘的境遇:若是公子朝成功,他們被清洗的就應該是公子章一系。
就算是泗上的皂沒有傳入趙地之前,貴族們也會時常沐浴,斷不會將身上弄得如此骯髒。
墨家和趙侯之間的後續談判還在繼續,答允的那些遷徙到雲中、九原的人口還在清點,這批貴族的族人便要先行前往高柳。
趙地的墨者對於這件事都是心懷不滿,一開始也是並不同意,為此還召開了一次同義會討論這件事。
女子每念一句,身邊的一個小一點的孩子就會跟著讀一句,發音正是正宗的貴族圈子的雅音。
之前教孩子唱《蒹葭》的那婦人捧著一個盛滿了麥粒的瓦罐,奮力地吞咽著粗糲的食物。
「恨我的人多了,我還不是活的好好的?胡人恨我,闕與君恨我,公子朝是我逼死的,誰能做到天下人只愛不恨呢?」
一行人踩著蒙了一層霜的枯草,奮力向前。
「那趙侯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把這些人塞給我們。他們能不恨我嗎和*圖*書?這不是給咱們添亂嗎?」
可立刻就有人說,趙侯平定叛亂,多賴墨家之力,以墨家之法,以人為體,不以族論,所以應該免除這些人的死,而讓他們跟隨墨家去學學利民之理。
許多例子和故事,都是市井間的士人階層可以聽懂的、並且是引誘式的。
不遠處,庶俘羋騎在馬上,聽不太懂那幾人在那嘀咕什麼,但卻沒有多問。
這種情況下,也只好接受了這群人,先行送往高柳。
行家裡手一打眼,便知道文字中的道理到底是不是有用,特派來的墨者沉浸其中,奮力將眼睛挪開,將那兩個小冊子闔上。
只要打破他們存在的基礎,那麼他們的子嗣便可以不是蠹蟲,而可能成為勞作以溫飽富庶的人。
趙地墨者的成分複雜,有代地的胡人、有泗上的青年、有別國的游士、有逃亡的趙人隸農,對於貴族的仇怨非是一日兩日。
這些人既不會稼穡又不會紡織,去了高柳有什麼用?
人群中一個頭髮散亂的女子,正對著身邊的孩子說著什麼。
他的身後還有一長列的隊伍,大多都是這樣的打扮。
一唱一和就是說給墨家那幾個人聽的,這是逼著墨家收下這些人:趙侯可以夷族,天下人都覺得正常,一直以來就是如此;但是墨家不可以允許夷族,因為墨家的義站的太高,墨家若是反對夷族那麼罪責就在墨家,口是心非。
庶俘羋回頭看了看這數百名從貴族被貶斥罪罰m.hetubook.com.com為奴、隸、仆的人群,心中其實也頗多不滿。
事實上,趙國已過了仲秋之月,並不是說趙國仲秋別處不是仲秋,但趙地靠近高柳的地方卻比泗上那些地方冷得多。
清晨已有霜。
只是身上的華服已經髒兮兮的,不少人的頭髮散開,多日不洗。
天黑之前,便要準備食宿,行進途中也沒什麼好吃的,只是一些煮熟的麥粒和一些腌菜。
墨家的道義和天志推理中,這些人是蠹蟲,對於這些人庶俘羋帶著一種天然的鄙棄。
仔細收起之後,稱讚道:「昔年子墨子說,適曉天志,賤字草帛印刷三物一出,適通曉的天志便如粟種,春日播下,秋日可收。」
庶俘羋不在乎,他看不上這群人,他也參加過趙侯的宴會,在他眼中即便貴如趙侯,也不過是個眼界狹窄的小人物,他們這些人根本不懂什麼叫天下。
換言之,貴族之所以是蠹蟲,不是因為他們生來就是蠹蟲,如果那樣的話「貴者恆貴、賤者恆賤」就是對的。
商周千年的文明作為土壤,忽然綻放的百家作為種子,似乎到了盛放的時候。
國崗笑了笑,揚起頭看著窗子上浸了油的窗紙,慨嘆道:「我倒覺得,這不是秋日。你以為那些便是果實?其實不然,那些學問,或許只是春日萌發的薇蕨,堪堪破土,百花盛放而結實的日子,還沒來呢。」
這些人的打扮很奇怪,身上多穿著華服,一看便是貴族。
既然不認可「貴者https://www.hetubook.com.com恆貴、賤者恆賤」,那麼就不得不承認「蠹蟲是源於制度,而非是父子相傳的」。
「這一次泗上又送來了一大堆的書,想來那裡也有許多關於天志的發現。」
但最終還是胡非子出面講道理,屈將出面壓服了眾人,最終才得以同意這件事。
代地,高是山下。
那個剛剛學會蒹葭的孩子也帶著哭腔道:「母親,我想吃鹿脯,這個咽不下去。」
管子學派提出了貨幣的意義和等價物概念,在管子學派之外的墨家完成了進一步的闡述。
庶俘羋身後的一名士卒騎馬到了他身邊,啐了一口道:「這些人不知稼穡、不懂織紡,就算去了高柳,還不是白白吃飯?」
這些年墨家包容並蓄但又嚴守底線,從當年適和列禦寇等人關於《湯問》的爭辯開始,各個學派之間一直在互相影響互相吸收。
從那個女人微笑的臉上,他彷彿看到了自己在泗上的母親,有時候語言或許不通,但情感總可共鳴。
他們之所以是蠹蟲,源於分封建制的制度,使得他們可以不稼不穡便可取粟三百斛。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其實不只是墨家的味道,而是這個時代的味道。
除卻墨家之法以人為主體、不以家族為法律承受的主體外,在道義上墨家也是不得不接受這些人。
他們這些人沒覺得夷族是錯的,只是覺得夷自己的族是錯的,所以導致了公子朝失敗的墨家也便成為了他們最為仇恨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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