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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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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旭日初升 第三百零九章 告子辯性(五)

第二卷 旭日初升

第三百零九章 告子辯性(五)

「一定是真的才可以傳於天下嗎?泗上之內與泗上之外,一真一假,抑或全假,可是泗上內外的人都會相信這一真一假或者全假,對於庶民而言,他們知道的只是我們所教化的。」
面對謾罵,那儒生卻不為所動。
「假使每個上位者都有仁義之心,克己復禮,大的不想著去侵吞小的、小的不想著去謀反大的,那麼天下就沒有了戰爭。」
「所以在人性這個問題上,即便你們說的是真理,那也不可以讓天下人知曉。」
而是源於人應該克己復禮,所以要克己復禮。
這個儒生,或者說這個被稱作是「叛徒」的儒生,所說的這些話終於讓告子從不屑的沉悶中亢奮起來。
「所以才要克己復禮,使得每個人的行為、衣食住行,都合於禮法。」
「你們沒有辦法證明不可能人人守禮,所以夫子的學說就沒有錯。」
「泗上之外,從商湯到此時,都是貴賤有別,人們也一直相信人真的就該貴賤有別。」
「人性是用來安定天下的。人性不是用來探求真理的。」
那儒生看著告子,開口道:「正如火藥,可以用來開挖溝渠,也可以用來製作槍炮。」
韓非子認為,崇尚功利實用,重視節儉而輕慢等級差別,甚至不容許人與人間有分別和差異的存在、也不讓君臣間有上下的懸殊;但是他們立論時卻有根有據,他們解說論點時又有條有理,足夠用來欺騙蒙蔽愚昧的民眾。墨翟就是這樣的人。
至於另一項「罪狀」,平等,那就更是坐實了。
心中剛才的無奈和彷彿在和孩子說話一樣的心態頓時警覺,又隱隱有些興奮。
這個問題可能在二十年前墨家還需要想辦法駁斥,而於此時,告子對於這個問題,哼笑一聲道:「有平等,便意味著沒有禮法等級制度;沒有等級制度,也就沒有天子、諸侯、上卿、大夫、士、庶農、奴婢的區分,人人都是人的平等。」
「而我們之所以認為人性是那樣的,未必真的相信就像是我們儒生所說的那樣,不過是為了讓天下安定而已。」
正如墨家不是道家,但和道家在反禮法這件事上站在同一戰線上一樣,也使得後來墨家三分勢https://www•hetubook•com•com弱之後黃老之學有一派一直希望調和儒墨矛盾一樣,兩邊的道義並不完全一樣,但又是互相影響有所調和的。
辯了半天,一個能辯的都沒有,告子是頗有些不屑的。
「你根本就沒有信,憑什麼說你是儒生?」
「所以我說,禍亂天下的,你們墨家為最大的罪人,你們使得人人求利,從而使得民眾想要更多。」
我利天下,既是為了天下大利,也是因為利天下是我的精神幸福,這就是韓非子認為墨家「功利」的緣故。
就像是適自小所被灌輸的那一切,他可能不知道人和人為什麼平等,為什麼非要平等,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論證出來的人和人應該平等。
按照儒生的理解,仁義和克己復禮,並不是這樣的。
換而言之,墨家要做「精神貴族」,摒棄外物的衣食的快樂,認為精神層面的快樂才是真正的幸福,以此來號召許多的仁人志士投身到利天下大業之中。
最開始墨者為什麼要為利天下死不旋踵呢?因為墨家一開始的道義認為,使得大多數人幸福,那是世界上最為有意義的事情、是快樂的——吃得好、穿得好,那只是表面的享受,真正快樂的事,是那種精神層面的享受——為利天下,短褐草鞋,死不旋踵,這才是真正的幸福。
「大夫沒有封地,沒有兵權,沒有一方的執法權和行政權,他們又憑什麼想要作亂呢?」
「他們作亂又作什麼呢?現在大夫之間作亂廝殺的根源,是為了什麼呢?」
可台下的儒生已經紛紛破口大罵道:「叛徒!」
「奴婢想要和主人平等。」
經過修正的墨家,要做的是「虛偽」的平等,遠還沒到追求真正的「物質基礎」上的平等的地步,這就使得墨家足以大逆不道。
「擁有百里的封地就想要千里,封地都不平等,人和人怎麼平等?」
告子心中並不謾罵,只是隱隱絕對對面這人不可小覷。
「你有致富之心,就依靠節用節葬勤勞耕種土地、經營工商,獲取財富。」
「天下沒有了戰爭,那麼就不必徵收那些違背禮法的稅收。」
就在這時,一個年紀大約和_圖_書在三十歲左右的俊朗儒生主動站出來,將台上不知所措的那名儒生推開,先是很君子地衝著告子行了一禮。
罵聲如潮。
這個反駁的根源,就在於他們認為等級制度是不可能不存在的,並且以此考慮了一個悖論:等級制度下的人人平等。
「千里上卿想要和萬里國君平等。」
「但天下從未有一處可以證明,人人平等、為了需求求利的天下,是可以存在的。泗上不是天下,就算泗上可以,你又怎麼知道天下可以呢?」
「關於人性之辯,你我都清楚,不在於真假,而在於如何能夠使得天下安定。」
「你們現在在泗上可以做的很好,你怎麼就能確定在天下一定也可以呢?可是讀過史書,卻可以知道,文武之時,真的有那麼一個人人守禮的天下,諸侯不亂、大夫治家、百姓不求利,這是過去已經做到的啊。」
不只是此時,而是之後的數百年都是如此,平等是罪。
「因為夫子知道,人性。但是,每個人都想要那麼多,都想越多越好,天下只有這麼多的東西,這怎麼可能滿足每個人?」
那儒生盯著告子道:「你們的天志,可以用來研究天下萬物,但卻不能用來研究人。因為你們的天志要求驗證才能判斷真偽,然而天下若是用來驗證,需要死數不盡的人。」
百五十年後,韓非子非天下十二子中,給予墨家的罪狀之一,就是平等。
「快滾!賤人!」
罪不可恕的罪。
此時,人不平等,理所當然。
告子急忙回禮,心中得意洋洋,心說再來多少人也不怕。
這樣的禮節,這還是辯論以來的第一次。
功利分為狹義和廣義的。
「如道家所言,小國寡民、一切依自然之法,那在很小的村社可以達成,放于天下又怎麼能夠達成呢?」
然而此時,平等是罪。
「追求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和「追求全人類的解放」,這是個看似相似但實則完全不同的概念,也就是墨家在本質上還是一個「啟蒙學說」的緣故:墨家追求平等,追求多數人的幸福,感性上覺得天下人不平等,卻沒有深究人類不平等的起源。
「有吞併天下之志的諸侯,次等之罪https://m.hetubook.com.com。」
「如果人生而就有等級貴賤,這是真的,那麼人人生而平等那就是假的。」
「兩者相悖,若其有一為真,那麼有一必為假。」
可這儒生卻將其中的本源說出來,至少在告子看來這是本源,而在儒生看來這是叛逆的所謂本源,這讓告子不得不慎重地應對對面的儒生。
「你根本不是儒生!」
本來這個「罪狀」墨家就得接,尤其是適加入墨家之前的道義,功利色彩很濃。
「有不臣之心的大夫,再次等之罪。」
「百里大夫想要和千里上卿平等。」
狹義的功利,體現在墨家的「權」字上,那是狹義的功利,是權衡利弊,取其大利而揚其小利。
「這難道是不對的嗎?」
「有開墾土地的農夫、想要要更多的財貨的工匠商人,為最末之罪。」
「你有利天下之心,就依靠尚賢而取的選擇,真要是有從政之心,又有才能,選天子以為天子,治理天下,何以不可?」
「還不是為了土地、為了封地、為了能夠支配更多的農夫、獲得更多的封地、當更大的『蠹蟲』嗎?」
「你們墨家是鼓吹什麼說知推理之術的,難道你就從未想過這樣的天下會混亂成什麼模樣嗎?」
認為人人平等,那就意味著犯上作亂之心會充斥天下,從而導致「天子坐得、我坐不得?」的想法會招致天下大亂。
這個「罪狀」,墨家得接。
「滾下去!」
人人平等,儒生反駁墨家,很容易提出的一個反駁理論就是:人要是平等了,那低階貴族想當高階貴族,士想當大夫、大夫想當上卿、上卿想要取代君主,那不是天下大亂了嗎?
因為這時候,最大的不平等是真正的等級制度下的血統的不平等,雖然本質上也是對於生產資料的佔有導致的,可原本墨家沒有深究這麼多,於是很正常地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將目光投向了等級秩序下的不平等。
「無恥!」
廣義的功利,則是一種意識形態,認為人的本性是避苦求樂的,人的行為是受功利支配的,追求功利就是追求幸福;而對於社會或政府來說,追求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是基本職能。
「你們墨家說人人平等,m.hetubook.com.com那麼什麼是平等?」
「天下治亂,動輒死傷百萬,夫子唯一能夠看到的,就是禮崩樂壞之前,天下安定。那麼,這就證明只有能夠走回到禮崩樂壞之時,天下就會大定。」
其中墨家有兩個罪狀。
任何學說,都不能脫離其時代,沒有物質基礎,有些學說就根本不可能出現。
「歸其根源,是因為天下所能生產的糧食布匹就那麼多,人的慾望卻是無窮的,所以要規定禮法、克己復禮、等級制度,從而使得天下人居於禮法等級之內,使得天下的財物可以按照等級分配、按照等級制度有需求。」
「這是可以使得天下安定的。」
「重要的是讓天下安定,是讓天下不再有率獸食人之舉。你們墨家追求所謂的不可更改的天志,可曾想過天下會有多少人因為你們而死?」
「克己復禮,這是夫子的志向,但卻不是出於你這麼想的。滾下去!你不是真正的儒生!」
「為什麼要克己復禮?」
「你們之所以認為人性是那樣的,因為你們讓天下安定的方法需要人性是這樣的。只是恰好這是真的。」
只是兩句話,告子已經感覺對方是有實力的,和剛才那些人完全不同。
一個是崇尚功利實用,也就是說韓非子認為墨家的功利性太強,批判墨家有功利主義色彩。
儒生亦是冷笑道:「你們說的有道理,可我們儒家的難道就沒有道理了嗎?」
「可是,泗上之內,年幼的民眾都相信人人應該平等,都相信人人平等才是你們所謂的不可變更的天志。」
「你把夫子想成了什麼?」
這是墨家在適加入之前能夠弄到成百上千的、類似於苦行僧一樣的、為利天下死不旋踵的理想主義者的重要原因。
包括適後來修正墨家的道義,都是維持在「啟蒙學說」的基礎上的。
「夫子不是這樣的!」
一句話,告子的眼神頓時銳利起來,原本得意洋洋的神情立刻收斂。
下面的儒生紛紛大喊道:「滾下去!」
追求平等,是墨家的一大罪狀。
「你不要說我們的學問是不對的,因為你沒有辦法證明天下人不能人人守禮,況且,文武之治的時候,已經證明天下人可以人人守禮,不去僭越。」
和-圖-書「你我都知道,夫子不是開創了儒學的人,周公制禮,夫子只是將整個儒學體系化,就像是你們的鞔之適將墨子的利天下學說完成一個可以自洽的循環。」
「封地農夫想要和大夫平等。」
「滾下去!」
「百里大夫想要和千里上卿平等,怎麼平等?」
「以現在我們墨家的道義,天下人人平等,不因為等級身份的差距而擁有不同的權利、不同的飯食、不同的禮樂、不同的衣衫,也就意味著這天下沒有大夫、士、天子、諸侯,只有一個又一個的、因為自己的人性的需求所努力的人。」
那儒生依舊不為所動。
儒家反對墨家平等的重要因素,就是這個「等級制度下的人人平等」的悖論。
「大夫高於庶農奴婢的緣故,不就是因為他們擁有土地嗎?如果分掉他們的土地歸屬於天下人,剝奪了他們做『蠹蟲』的根源,那麼又怎麼會出現這種事呢?」
經過修正的墨家三義是同義、平等、兼愛,但現在墨家的人性觀、經濟學說、多數人得利、權衡多數人的大利小利這些東西,實際上也只是啟蒙學說的一個變種。
「他們說的都是假的,貴賤有別,這才是天命。你居然說他們可能是真的?你這個叛徒!」
「我只問你,若是人人都能守禮,克己復禮,天下能不能安定吧?」
告子心中反倒是更為興奮和緊張,手心隱隱地冒出了汗水。
「周禮,是一口劍。禮崩樂壞的時候已經腐朽。」
「不去徵收違背禮法的稅收,那麼就可以使得民眾居於封地之內,使得封主各愛其民、民眾以公田代稅,井田制度,這樣天下就可以安定的。」
「為了安定天下,即便人性本善不是真理,又有什麼關係?」
「真假重要嗎?」
「是夫子,將這口劍體系化,鑄造了一個模子,使得天下人都可以自我鑄造這口劍,知道了應該是什麼樣子、以及知道了為什麼該是那個樣子,將來的天下也有辦法照著這個樣子熔鑄出周禮盛世。」
所謂:「上功用,大儉約而僈差等,曾不足以容辨異、縣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墨翟之徒也。」
但他自小所接受的一切,就是平等是個理所當然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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