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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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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宋楚亂 第八十五章 戳破

第三卷 宋楚亂

第八十五章 戳破

這句話讓皇父鉞翎無法反駁,句句誅心,直刺他的內心深處。
門客撫掌大笑道:「沒錯,是啊,我們從沒有不承認啊。義即利也,大義就是大多數人有利。我們的義一直如此,從未改變。」
「論起來,我加稅加賦,的確是為了養我自己的私兵,可我是合法的。」
「明明是為了私利,無能失敗,便要給自己找個聽起來赴義的理由。赴義……這二字,你配嗎?」
諸子百家,由此而生。
皇父鉞翎聞言狂躁道:「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你們想要羞辱我。我之姓,源於商契;我之氏,源於戴公。吾家世代大夫,豈能被一群賤民審判?士可殺、不可辱!我就算死……」
牢房的門重新關上,皇父鉞翎看著手中的木勺子獃獃出神,就像是自己所有的衣衫都被人當眾扒下來露出了裏面所隱藏的一切。
「我墨家的義,反舊規矩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沒見你之前出兵攻泗上呢?不但不攻,之前也曾多次在眾人面前說什麼利民之義云云。」
這番彷彿市井流氓一樣的話,讓皇父鉞翎氣極反笑道:「笑話,真真笑話。宋弱國也,諸侯多強,秦魏之法,君言即法,他們可不認你們的法,你們泗上的規矩憑什麼管到別國?」
皇父鉞翎長嘆一聲,仰頭道:「曾經的天下,並沒有人覺得不該如此。」
「我的確想要先動手,可我沒來得及,是你們先動的手,難道我也有罪?」
錯愕的原因,不在於這個曾經的門客指著他的鼻www•hetubook.com.com子痛罵他最多也就做個連長司馬長村正里正,而在於那句簡簡單單的「天下不該是這個樣子」。
他噎住半晌,嘲諷道:「難不成墨家就不是為了利?民眾跟隨你們就不是為了利?」
被圍于碭山的時候,皇父鉞翎確實接到了這樣一封信件,但他根本沒當回事,而且這明顯是一封讓他投降的信件,無非是付之一炬。
「你們不是口口聲聲說惟害無罪、說論跡不論心嗎?你們憑什麼定我的罪?」
「所以從那一刻起,你違背了萬民之意,拒不投降,是為大罪。」
那士人哼聲道:「一如空氣,不是因為我們發現了之後它才存在,而是它一直存在只是我們不曾發現。天下人曾經覺得不該如此,曾經覺得理所當然,巨子說,這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把不該如此的東西當做理所當然。」
門客說罷這些,起身欲走,臨走時候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笑道:「你不要尋死。你要是早日死了還好,如今死了,那必然是畏罪自殺之名。留著你的命和今日的口舌吧,過些日子會有個審判的,一如當年晉侯會盟審衛侯般,到時候你大可申辯,留著你這些話到審判現場再說吧。」
門客大笑道:「天子算個屁?他又不肯退位交權於民,我們只好自己動手趕走他了。那你說這事怪誰?他若早日交權於民,不但無罪,反倒要被尊重為有利天下,說不定邀請他入詢政院做做以酬其利民之心www.hetubook•com.com。他若交權,天下也就不會流這麼多血,所以罪責在他。」
賢人們嘗試著用理性去推出一個天下應該有的樣子,再用批判去指責天下不該如此。
都是為了天下,為了推出一個理想的、比現在好的天下。
此時門客再度提起,皇父鉞翎心中一冷,問道:「這是何意?」
「我們殺你,就像是殺雞一樣簡單。天下民眾覺得天下不該是從前的樣子,卻難。」
只是他卻不知道,這隻是一個開始,之後的數日,不斷地有人來到他的面前,用他所聽過的最為惡毒的、諷刺的語言,羞辱著他的驕傲和消磨著最後一丁點欺騙自己這是為大義的豪情。
「其二,你在封地濫殺無辜。」
皇父鉞翎冷笑道:「就算第一條我有罪,被你們設計陷害,就算什麼國人暴動是自然賦予民眾之權,那第二條我有何罪?」
門客點點頭,鄭重道:「你說的沒錯,就是這樣。不只是對你,將來對天下諸侯都會這樣。只准我們打你,不准你們打我,你早點能夠明白這個道理,也不會淪為今日的下場。」
「還有和你一起被俘的那些貴族,之前墨家做什麼說什麼,也不見他們反對,一說要收回他們的封地分與民眾,立刻就反對以為這違背了天下大義,要捨生取義。」
這是一個一旦許多人思考天下就要大亂的可怕想法。
「所以巨子覺得,懶得殺你,而是要讓你在萬民面前被審判,讓民眾心裏生出一種情緒——你這樣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不該存在,理所當然。」
如果有數萬人都是這樣想,這天下總歸是回不到過去了。
因為天下已經不好了,所以有人便要去想天下應該是什麼樣子。
儒家復古、道家自化、楊朱自由、墨家兼愛……
門客道:「因為……泗上不是一個諸侯國呀。泗上只是將來天下政府的寓居之地,當然不認那些不合於將來天下規矩的制度了。泗上的法令和道義,是將來天下的法令和道義,只不過暫時無力管到別處而已。」
「是你們先發制人之後,我退走商丘,才在封地內殺你們的人,天下人可都看著呢,這次其曲在你們墨家,不在我。」
曾經的門客反問道:「商丘民眾國人暴動,這是自然賦予他們的權力,之前你是否收到了信件,要求你立刻解散軍隊,放下武器,宋國民眾萬民議政,要重組宋之政治?」
皇父鉞翎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錯愕的神情。
如果天下富足安康,不會有太多的人去閑的想天下該是什麼樣。
「君子院庶民院之分,這不是我弄出來的吧?我要加稅加賦,君子院許可,我也是依照著規矩來的,原本庶民院就只有提議權,但君子院有否決權,這也不是我弄出來的規矩。」
「我這詢政院大尹,不是宋公授予的,而是君子院推選的。在接到那封信之前,我依舊是詢政院大尹,我殺一些細作,有何錯?」
門客道:「意思是說,當時宋國除了碭山等幾座城邑外,其餘地方的民眾皆同意變革制度和-圖-書,暫停你的詢政院大尹之位,要求你放下武器投降,否則就是叛亂。各個城邑確確實實于那之前舉行過民眾的集會,基本上一致通過。」
皇父鉞翎聞言高聲喝罵道:「亂世之賊!亂世之賊!天子尚在,你們憑什麼敢稱天下?」
門客說完這些,又啐了一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天下該是什麼樣?
「就算我有先動手殺你們的心思,可論跡不論心,是你們先動的手,是你們聽聞我要這麼做先發制人。」
皇父鉞翎卻不管曾經門客的羞辱,大笑道:「我有何罪?墨家之法,惟害無罪,犯禁為罪。」
「反倒是你,你敢當著天下人的面,說那些舊規矩,就是為了少數人的利嗎?你敢說少數人得利多數人窮困欲死那就是大義嗎?」
「今日喊著赴義捨身,不過是因為失敗了,知道自己肯定要死,於是要給自己尋一個好聽些的理由,多廉價啊,嘴巴一張就成了捨生取義的義士。」
皇父鉞翎罵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是你們先在商丘暴動,我退走商丘才殺的人。那些人平日就親近你們,一如細作,難道戰時我還要留著細作?」
「所以巨子要打碎這一切,讓天下回到應該如此的樣子。」
皇父鉞翎大罵道:「等你們攻城的時候,那些人必要讓成為細作,難道就只准你打我,卻不准我反擊?」
皇父鉞翎大笑道:「打碎這一切?我就是認為天下曾經理所當然的人,所以你們要打碎我?」
曾經的門客很鄭重地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是的,和_圖_書你有罪。」
門客掏了掏耳朵,啐了一口罵道:「無能而死,有罪而死,卻非要給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以為你自己是天下舊制的守護者?你以為你是為了大義而死?騙自己騙的自己都信了?二十年前政變的時候,怎麼不曾聽你談什麼忠君尊卑有序之言?」
「你們所謂的義,你們自己信嗎?」
曾經的門客拍了拍額頭道:「你總是高估自己,覺得你對我們很重要。可事實上你對我們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這樣的人身居高位、害民謀利這種事,不要再被當做理所當然。」
「你繼續痛罵,巨子說了,你們這樣人的痛罵,那就是歷史的車輪碾過那些擋車的螻蟻的噼啪聲,若無痛罵,反倒少了些風景。」
門客反問道:「那些所謂的細作,你經過審判了嗎?再者,宋國之法,哪一條規定了不允許民眾相信墨家之義?哪一條規定了民眾不可以成為墨者?你以他們是墨者的理由處死他們,這就是違背了大憲,而且是殺人,殺人者死,你為什麼會沒有罪呢?」
「至於說惟害無罪,我們墨家可是整日批判各國諸侯之不義……這已經告訴他們這麼做不義了,刊行成書,播於天下,可他們不但不聽,反而繼續不義,那不就是有罪嗎?」
「你們不敢啊,只敢把這些利用禮用規矩隱藏起來,從不敢承認你們的義就是為了少數人的利,就是為了王侯將相的確有種,然後再把這些利用什麼禮法規矩弄成不明所以的義,騙那些不能得利的人為了你們的利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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