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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景聽皇后這樣一說，立即一個頭兩個大，只覺得衣袍都被汗水浸透了。

皇后見眾人不語，又對孫之鼎說道：「孫大人，您去給惠貴人請脈時，可發現有異？」

譚司正原本興緻勃勃，又想講當年宮正司如何如何輝煌，被齊佳裕德這樣一喝，立即覺得無趣得很，便噤了聲。

齊佳裕德沉了臉：「提那些陳年舊事做什麼？還是管好眼前要緊。」

當年先帝在時，自己還小，對先帝沒什麼特殊的印象，只記得先帝話不多，為人很是肅穆，但是一旦當他開口便是疾風暴雨。人人都說，先帝的脾氣最是乖張孤僻的，也因此更讓人敬而遠之。

她這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看在皇后等人眼中又各有心思。皇后與仁妃還未怎樣，福貴人已然笑出了聲，她從座椅上起身走到榮常在面前拉了她的手笑道：「看咱們榮常在，都是當額娘的人了，年紀又比我們都大，卻總是這般做小女兒狀，真真好笑。如今你是大阿哥生母，又是皇上的常在，是正經的小主兒，以後再不要這樣扭捏委屈，省得皇上還以為皇后和我們姐妹欺負了你，再派我們的不是，那我們可就慘了。」

尹琪聽了先是一驚，隨即大喜：「謝宮正大人抬愛，若真如此，尹琪必竭盡全力，絕不給宮正司抹黑。」

這是尹琪第一次獨立辦差，而且是同皇后一起，在天子面前，尹琪覺得自己很是榮耀，而當她悄悄拿眼睛窺到皇上的龍顏時，一下子便愣住了。

典正尹琪瞪大眼睛：「難道咱們宮正司以前還辦過皇后？」

此語一出，屋內立即鴉雀無聲。

皇後點了點頭，目光環視在場眾人：「惠貴人久病不愈，雖遷往後海園子，但皇上與本宮一直掛牽著她。經太醫院院使孫大人親自診治，惠貴人的身子現已好轉。此前宮中對惠貴人患病一事多有流言，如今為了肅清宮闈，也為了還惠貴人一個公道，本宮奉皇上旨意，與宮正司一起徹查。今兒便將諸位請了來，一同見個清白。」

而當今皇上，在大家的印象當中，應當還是個孩子啊。

烏蘭笑顏大展：「皇上也想去騎馬？」

皇后又把目光投向梁之惠：「本宮記得，當日惠貴人病發初起之時，是你為惠貴人把的脈，當日，你是如何說的？」

這時，只聽孫之鼎說道：「回皇後娘娘的話，當日惠貴人在冰場跌傷之後下體見紅，一般醫者都會做出滑胎或是月事兩種判斷。如果先前https://m.hetubook.com.com有孕事記載倒也罷了，惠貴人此前沒有孕事記錄，也無承恩記錄，所以不好妄加揣測。再者以現在看來，那胎最多也只有月余，所以實在不好輕易判斷，故才需要婦科太醫詳細診治。」

鮑司正很是意外：「這樁事情，矛頭直指皇后本人，咱們如何查辦？」

皇后早有準備，立即命高嬤嬤下去傳話。很快，太醫院孫之鼎、孫景、梁之惠等人，連同昔日侍候在惠貴人身邊的蕊香、竹韻等人皆一一入內，在聖前跪下。

鮑司正有些局促：「若屬下哪裡做得不妥，還請宮正大人明示！」

仁妃錦珍一向溫和內斂，在人前從不多話，此時見皇上格外關注自己，雖心裏甜甜的，面上卻越發淡然起來：「回皇上的話，錦珍沒事，只不過偶爾咳一兩下，不是大病，不必驚動太醫了。」

可是現在，身著龍袍，戴著龍冠，坐在那裡氣勢萬鈞的少年天子，在尹琪眼中如同天神一般，他真的很英俊，很英武，很帥氣……

皇上用目一掃，目光中已然有了怒色，原想發作又暗自忍下，只看皇后如何處理。

皇后還未表態，福貴人則彷彿如同恍然大悟一般插嘴道：「啊？聽了這會子，我才聽明白，原來當時惠姐姐是有了孕了。可是若有了孕，那怎麼彤史和太醫院都沒記錄呢？還有，惠姐姐跟前貼身侍候的人怎麼也不知道呢？」

「這是什麼話？」皇上聽了不禁皺眉，「為各宮主子請脈看診原就是太醫院的本分，你也太不小心了。雖只是咳嗽，若不仔細醫治，萬一延誤了越發重起來就不好了。一會兒朕會交代下去，讓太醫到你宮裡侍候。」

鮑司正笑了笑：「怎麼會呢，咱們何嘗不是陪著她一步一步這麼走過來的，哪能真的放在一邊不理呢！」

譚司正冷笑道：「皇后怎麼了？皇后咱們又不是沒查過，想當年……」

皇上點了點頭：「看你這樣，朕心裏也是極高興的。」

皇后此話問得輕巧，但實際內藏千鈞，孫景額上不禁冒出了冷汗，也只有跪下回話：「回皇後娘娘的話，這婦科之事，下官真的不太在行。梁太醫在此間已是高手，況且前朝的幾位主子的孕事也是他侍候料理的，均無半分差池，想來梁太醫的醫術是不容懷疑的。」

仁妃不敢再辯，她以餘光看到皇后神情雖然平淡，但已經有些不自在，福貴人雖然仍是一臉明媚，和*圖*書但目光卻凌厲起來，於是便低頭落座，不再言語。此時此刻，錦珍知道，守拙才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齊佳裕德的目光掃過眾人，盯上了一臉銳氣的尹琪：「如果本座把這樁差事交給你，你有信心做好嗎？」

尹琪將本冊呈給皇后，又將藥方拿給皇上看。

鮑司正見此情景，面上雖躊躇，卻也不再多言，偏譚司正很是意外：「宮正大人，這怕不妥吧，這樣的案子，就是您老人家不親自出面，也該由我和鮑司正來料理，咱們只派一個七品典正，怕是會讓人覺得輕待了此事，皇後面子上，怕也不好看吧。」

譚司正點了點頭，心事已解，立即輕鬆了起來，拿起那碗冰糖銀耳燉雪梨便大口吃了起來。

福貴人縮在錦袖裡的粉拳緊緊握起，心中暗恨，哪裡冒出來的不知深淺的蠢奴才，這裏輪得著你來造次嗎？

齊佳裕德看著她：「哪裡是你做得不妥，是那些小主們嫌日子太冷清了，非要弄些事情出來，也連累咱們不得舒坦。」

齊佳裕德看著譚司正：「你呀，跟了我這麼多年，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你們不必多言，按我說的去做就是了。」

鮑司正一臉為難之色：「宮正大人，眼下這樁事情，咱們該怎麼辦？」

這幾位小主，各有個的心思，各有各的特點，偏每次在皇上面前都能其樂融融，和睦極了，皇上看在眼裡很是心安，又看了看皇后，略點了下頭。

梁之惠叩頭如搗蒜：「是下官，是下官，可是當時……惠貴人卻是如此……」

而在這一群人當中，宮正司的尹琪顯得有些鶴立雞群，一身藍色帶品階的女官官服，不同於后妃們的艷麗多姿，也不同於宮女們的謹肅呆板，有些帥氣又有些端莊華麗，她立於這些人當中，是那樣與眾不同。

鮑司正笑道：「你就沒弄明白，皇上把這事交給皇后查，擺明了是袒護皇后，自然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皇后呢，也是個明白人，一方面知道皇上心意，另一方面又怕給別人留下話柄，所以才拉上咱們宮正司。什麼聯合辦案，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罷了。帝、后是這個意思，你說咱們宮正大人能讓咱們使了全力去幫她查嗎？」

鮑司正一愣，譚司正瞧了她一眼：「還不是為了惠貴人小產的事情嗎？皇後娘娘的口諭都傳到咱們這兒來了，要咱們派人與她一道查辦。」

榮常在聽了，心中又喜又驚，眼中竟然有了濕意，https://m.hetubook.com.com趕緊回話：「回皇上的話，奴婢……身子無恙，謝皇上掛牽。」

孫之鼎點了點頭：「下官在為惠貴人請脈時發現惠貴人的病症是小產未凈，殘胎留于體內，致下紅不止，又逢葯不對症，以致纏綿病榻，久治不愈，后又染上風寒，所以當時情形很是兇險。」

眾人被她做作的樣子弄笑，皇上也道：「知道你的心都野到北海園子了，今兒偏不讓你如願，皇後娘娘有事情要發落，你且收收心，坐下來聽聽吧。」

梁之惠跪在地上，面色蒼白：「下官……下官當時……」

烏蘭聽了，立即瞪大眼睛興奮起來：「真的？我阿瑪來信了？皇上怎麼不給我看呢！這次有沒有給我捎好吃的？有沒有好玩的？有沒有……」

尹琪的臉瞬時燒了起來，孰不知她與皇上只此一面，便種下一生的情殤。

皇上的目光從仁妃身上移到榮常在。

鮑司正嘆了口氣：「話雖如此，但是聽說這事，皇上是表了態信皇后的，那咱們……」

皇後點了點頭，又問：「你確定你的診斷無誤？」

坤寧宮，一早前來給皇后請安的福貴人意外發現，皇上也在，這是極少見的。福貴人見了皇上，依舊一臉明媚極爽利地給皇上請安。皇上看烏蘭氣色極好，又穿了一身簇新的騎馬裝，便問道：「穿成這樣，莫不是又有什麼新花樣？」

皇上便替她解圍：「偏你快人快語，天不怕地不怕的，卻沒來由地拿秋榮打趣，往日她在乾清宮的時候，就是最老實的一個人。」

秋榮如今已是正經的小主，身穿著常在品階的宮服襯著生產之後略顯豐盈的身材，再加上原本不俗的容貌，如今越發標緻起來。

坐在一旁的皇后看了，面上也是融融的笑意，她也和皇上一樣，喜歡福貴人爽朗的性子，那樣單純，如同稚子一般。

孫之鼎面色嚴峻：「下官不才，愧受皇上厚愛，居太醫院掌院之職，身為太醫院眾醫之首，但以這樣的尋常病症，下官卻絕不會誤診！」

烏蘭笑了：「窩了整個冬日，又在正月里吃了太多油膩的東西，人都長胖了，剛約了皇額娘宮裡的端敏格格一會兒去北海園子騎馬。」

皇上卻聽得萬分解氣，不禁打量了一眼尹琪，目光中儘是嘉許。尹琪看了很是興奮，面上便有了三分得意。

尹琪有些痴了，她努力搜羅著腦海中一切可用於對男子的讚美詞彙，但是她恨自己懂得太少，太淺薄了，竟然沒有合適的和*圖*書、配得上皇上龍顏威儀的詞彙。

退了班，回到自己的辦事房裡，譚司正越想越氣，正在無處排解之時，鮑司正來了，端了一碗冰糖銀耳燉雪梨笑哼哼說道：「知道你火氣大，特意拿來給你消消火的。」

仁妃等人聽了，才知今日請安與往日不同，為何皇上早早就來到坤寧宮，還端坐此時，又為何召了太醫院與惠貴人身邊侍候的人一同前來，原來皇后是為了在皇上面前表現自己公正。眾人心思各異，都不說話，只看皇后這戲如何往下唱。

皇上又想起自己每次去乾東五所看大阿哥時，不是遇到皇后就是福貴人，卻從來沒有見過榮常在，自知她位分低，不能去探望親生兒子。了解她的苦楚，心下也越發憐惜起來，便說道：「朕也好些日子沒見你了，聽說當日誕育大阿哥時，你是極辛苦了，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尹琪拿出一本冊子，上前回話：「皇後娘娘，宮正司已將太醫院關於惠貴人的脈案全部封存，現已取了來。當日梁太醫為惠貴人把脈之後下的診斷是『賢貴人原本月事不調，又在冰場受了寒氣，所以下紅不止』。梁太醫擬的方子，是暖宮固血的湯藥。」

譚司正若有所思：「那又如何？那也不能就讓尹琪出頭啊。」

皇上，這是一個多麼震撼的稱號。

皇后又把目光投向孫景：「孫大人，你是太醫院左院判，當日為惠貴人初診時，你也在場，依你看，像這種病症以太醫院太醫們的水平，是否容易誤診？」

「是是是。」福貴人丟開榮常在的手，走到皇上跟前做了個蹲安，「我是破嘴、破皮、破爛戶，比不得秋榮老實，又是從乾清宮出來的，是皇上身邊最得意的人，也比不得皇後端庄大度、仁妃賢淑溫和。所以啊，皇上最嫌的就是我了。那這會兒，烏蘭就告個罪，也告個假，烏蘭先跪安了。」

皇后也接過話茬兒再問孫景：「本宮記得當日在惠貴人房裡，最初是孫景孫大人和外科的段太醫診治的，是孫大人說『不知是滑胎還是月事不調』，因為拿不準，才請婦科的梁太醫過來瞧的。也就是說，當時孫大人已經看出端倪，只是沒有最終確認罷了？」

譚司正聽了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就說呢，上次昭妃的事情還是宮正大人親自出馬，而這次皇后的事情卻只派了尹琪，差別如此大，真想不通，原來竟然是這樣緣故。唉，看來這宮正之位，還真不是什麼人都能當的，就只這個關和*圖*書節，你不來告訴我，我也是難想透的。還覺得宮正大人偏疼小輩，嫌咱們不中用了！」

仁妃卻有些為她擔心，這女子問話太過直接了。

皇后輕咳一聲：「尹典正，可以開始了嗎？」

宮正司正堂晨會，譚司正彙報了這一年宮人、女官的考核結果，鮑司正也做了後宮有品階的小主、宮眷們的糾察報告。齊佳裕德仔仔細細地聽了，才拿出宮正朱印在宮人、女官的兩份考核記錄上蓋章，卻唯獨對宮眷們的報告沒有確認。

康熙也笑了：「不是朕要去騎馬，而是看你心思單純，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一天總是樂呵呵的，半點煩惱也沒有。難得你在這宮裡過得舒坦，朕看了也是高興。前些日子，科爾沁來信，還打聽你的近況。」

譚司正趕緊拉了鮑司正坐下：「你快跟我說說，咱們宮正大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尹琪一驚，立即應了：「皇後娘娘，可以開始了。」

譚司正還想再勸，但見鮑司正一個勁兒朝自己使眼色，這才忍了下來。

皇后又道：「梁太醫，這脈案與藥方，可是你下的沒錯？」

正在此時，仁妃與榮常在來了，兩人齊刷刷地給帝、后請安。皇上和顏悅色地與她倆答話，談話間便聽得仁妃有一兩聲咳嗽，不禁緊張起來：「仁妃這是怎麼了？是受了寒還是怎麼了？有沒有傳太醫？有沒有用藥？」

福貴人瞪大眼睛苦著臉，一副吃驚、吃癟的委屈樣子，又惹得眾人掩面而笑。

福貴人的話似乎給皇后提了醒，又似乎給太醫院解了圍。

烏蘭立即拉著皇上，如孩子般聒噪起來。

尹琪插嘴：「這有什麼難的，咱們宮正司管的就是後宮典章規制，上到皇后妃嬪各宮主子，下到宮女、雜役，只拿規矩考核人，管她涉案的是誰，咱只看她到底犯沒犯事。」

「哦？照孫大人此言，梁太醫醫術無礙，那麼誤診就是醫德有虧了？這樣說來，便不僅是誤診，難不成還是刻意而為嗎？」此話說得又刁又狠又直擊要害，正是尹琪。

她這樣一說，榮常在更是又羞又窘。

鮑司正又道：「哎，這事拖的時間也不短了，如今就是咱們想查也未必能查清。若真派你我二人去，怕以後留下尾巴，毀了咱倆的名聲，也連累了宮正司的聲譽。單隻讓年紀輕、品階低的尹琪去，一方面擺明了咱們甘心給皇后當陪襯的態度；另一方面那尹琪沒經驗，就算日後留下什麼，也可說她個人資歷，本事不夠，絕連累不上咱們宮正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