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好。」江予奪點了點頭。
「因為我想吃三個，你自己說你要兩個，而且一秒鐘之前你剛說過夠了，」江予奪退後了一步，「你是不是想搶。」
就是看上去有點兒慘，不過睡著了反正也沒感覺。
「你左手能刷嗎？」江予奪問。
「好看，」江予奪點點頭，「特別高級的樣子。」
程恪覺得生活對他很不友好, 本來右手不能用就挺悲慘的了, 偏偏要做的事兒還這麼多。
「不是用木頭做的，是用水泥……」程恪說。
他對自己作品連一秒鐘也不願意欣賞，走出卧室打算去洗漱一下看看電視就睡覺。
傷疤是怎麼來的，他也許清楚，也許並不清楚，有時候他無法判斷自己到底碰到了什麼樣的事。
「過元宵嗎？」程恪問。
而且不是那種嚴肅正經我們只是好朋友的洗澡場面。
「那你他媽不早說？我來都來了，給你送倆糯米糰子就走，」江予奪瞪著他，「挺大一個青年了你就騙人給你送個早點啊！你遛他媽誰呢！」
也許就是因為這些，他希望這個讓他的世界變得更加真實的朋友一直都在。
可哪怕是這樣，理論上他應該排隊林煦，他也還是笑不出來。
這一夜喵上床下床好幾回，還有一次坐在他頭上，他都知道，外面有幾輛車經過，雞打鳴的時候有一對小情侶在後院外頭小聲吵架。
「嗯。」江予奪應了一聲。
「……刷了，」程恪說，「我雖然沒洗澡，但是刷牙洗臉還是沒問題的。」
「你還會不會說話了啊？」程恪說。
「去啊，」江予奪往計程車走過去，「我今天休息。」
這個離開了一個月的房子，他要回來住一夜，居然有點兒沒有頭緒的感覺。
「林煦？」程恪愣了愣，「怎麼你……」
他扭動了半天想用左手繞到身後把外套拉回去，但沒有成功, 他只能用左手從右側抓住外套拉到前面，跟穿了件袈裟似的, 在自己被凍透之前一路跑著進了樓道。
「去唄，我都這麼慘了，從三十兒孤苦伶仃到元宵，總算是有個人同情一下我了。」程恪嘖了一聲。
他準備起床，今天江予奪要陪他去酒店拿行李，但是他還得去店裡看看，最重要的那一塊休閑區今天要往牆上貼磚，綠植也會有一部分送過來，他得先安排人放好……
吸塵器把床墊吸了一遍之後，他打開柜子，有種現在就給江予奪打個電話讓他來幫自己鋪床套被罩的衝動。
「晚上你能忙完吧？」江予奪問。
「我不是有個朋友弄了個苗圃嘛，」林煦笑了笑，「上回許哥看到朋友圈照片，他家的綠植比較有特色，就讓我幫著挑點兒過來。」
啊啊啊啊啊啊！手腕手腕手腕是他媽骨折的！
「哦。」程恪點了點頭。
程恪看著他，突然感覺非常愉快。
江予奪笑了半天。
他可以忽略很多東西，甚至可以忽略掉真相。hｔtps://m.hｅtｕｂｏｏk•ｃｏm•ｃｏｍ
程恪用他從未見過的廢物形象，刷出了強烈的存在感。
一出門，正好副駕的門打開，裡頭的人跳了出來，跟程恪打了個招呼：「程哥。」
程恪心情很好，對於漂亮的小可愛沒顧得上反應，也忘了自己其實一直還沒猶豫明白到底要不要馬上搬回來，直接應了一聲：「好。」
「你還會泥工？」江予奪更吃驚了。
手機還沒放下，江予奪的電話打過來了。
「一層一層堆上去的吧。」江予奪說。
「我忘了跟你說了，」他趕緊看著江予奪，「我一會兒不能馬上就走，還得去店裡，今天裝修的工人都不休息，綠植也要送過來。」
直到程恪出現。
這對於他來說是有些危險的，一旦他們出現，又脫離了自己的視線，任何事都有可能會發生。
太無聊了，傻逼。
「我不說收拾好了嗎？」程恪接了電話。
他不得不開始去做一個「正常人」。
「操。」他看了看右手，還好及時反應過來了。
程恪回了條語音：「收拾好了。」
正想再問問的時候，門口傳來了一聲喇叭響。
如果是以前，有感覺那裡有人，他會耐心等待，或者出去檢查，但今天他沒有這樣，在窗帘後頭站了幾分鐘之後，他就轉身走開了。
很多時候他唯一能確定的只有自己的恐懼。
站了一會兒規劃好之後他才開始動手，先把水燒上了，然後打開了掃地機器人，再拆了塊抹布開始擦灰塵。
程恪打了個呵欠，這動靜只會越來越熱鬧，想再睡是睡不著了。
雖然這句話建立在他「有病」的基礎上，但在對方並沒有進一步行動，而自己如果有突發事件應該可以應付的情況下，他決定試一下。
「起了嗎？別吃早點，我帶過去，」江予奪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要去春遊的小學生，「你還想吃上回那個糯米糰子嗎？」
這種時候他就會覺得有江予奪在身邊是件很好的事, 無論江予奪是出於什麼樣的目標或者生活習慣, 很多他會逗留一段時間的地方，他都會知道地形，就現在這種情況，估計江予奪能給司機至少再提供兩種繞過去的方案。
他皺了皺眉，這次「久別重逢」大概是有些太刺|激，他似乎經常會順著江予奪的思路走，說著說著話就能把事兒給忘了。
「手擱兜里抱著啊，」江予奪說，「這都想不明白么？」
江予奪有點兒想笑。
江予奪扯了扯嘴角。
「……是。」程恪看了一眼床上的一堆東西，「不過不影響睡眠。」
「你他媽至於嗎！」他簡直無語了。
吃完早點，下了樓，看到計程車過來了，程恪才想起來還沒跟江予奪商量今天的行程。
江予奪看不清駕駛室里的人，被副駕擋住了，送幾盆綠植還用兩個人？他立馬跟了上去，按理來說他應該走到程恪前頭去www.hetubook.com.com，但他還是選擇了跟在程恪身後。
「他四歲了。」江予奪說。
「沒啊，一塊兒吃，我先吃完了現在看著你吃多難受啊，」江予奪又掏出了三個糰子和兩包豆漿，「還有豆漿。」
但他咬牙忍住了，現在不光是江予奪曾經讓他憋著了，他自己也給江予奪說了別太體貼，話剛說完轉頭就叫人過來鋪床，怎麼想都覺得丟人。
「夠，」程恪接過來，糰子還有些燙手，「你吃了嗎？」
「我是想跟你說，」江予奪說，「你可以……直接從被罩開口那兒鑽進去，再把被子蓋在上頭，這樣就不會滑走了，也不會團成一團。」
那些懷疑和動搖過的人最後都消失了，他的世界不受干擾。
「三哥。」林煦愣了兩秒之後笑著沖他點了點頭。
下車之後他沒走幾步, 只套了一隻胳膊沒有拉拉鏈的外套就往後滑開了, 風頓時吹得他半邊身子都有些發麻。
「我去看看，」程恪說著就往外走，「可能是綠植送過來了。」
「你回去看到三歲半記著叫人家哥哥。」程恪喝了口豆漿。
他迅速轉身拿起牙刷，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不斷提醒著，程恪先生請你稍微收斂一些。
「怎麼樣？」程恪問。
收拾完東西再拿著行李到店裡，時間還差不多，他們到的時候，工人剛進場。
也許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也許什麼都不會發生。
是應該先擦擦灰，還是應該先燒點兒水，還是應該先去鋪床……
「電動牙刷，塞嘴裏就行了，」程恪嘆了口氣，「你不會是想幫我刷牙吧三哥？」
他叫了個車，車本來能一直開到樓下再停車, 結果今天離樓下還有一兩百米就過不去了, 兩個業主的車不知道怎麼蹭了, 正在吵架。
「嚇我一跳，以為你要說我是個小可愛，」江予奪嘆了口氣，「明天我過去找你，跟你一塊兒去酒店拿東西吧？」
「哦，那你得叫叔了。」程恪說。
雖然程恪覺得這一大早的並沒有什麼特別讓人愉快的事，卻還是被他這個狀態給傳染了：「好啊，能不能給做個大點兒的，上回那個不夠吃。」
但唯有恐懼，是忽略不掉的。
「你還有休息日呢？」程恪上車之後小聲問了一句。
江予奪轉頭往門外看過去，能看到門口開過來了一輛小貨車。
江予奪也有點兒找不到合適的表情往臉上擱的感覺，於是只能就那麼看著他。
雖然程恪沒有正面說出過一個字，哪怕是懷疑，也很少表現出來，但程恪問過的每一個問題，都準確地戳在了他心裏最敏感的地方。
「我發現你真挺敗家的，」江予奪把兩個箱子都蓋上之後看了看房間，「就一個人住，還要個套間。」
江予奪沒再多說，只是嘆了口氣。
試著忽略。
程恪沒看懂他這個反應，只能又補充了一句：「你要不要等我忙完了再過去？」
hetubook.com.com他害怕程恪消失。
跟程恪在一起時的狀態，是他從來沒有過的，也許是他從來沒見過這麼狼狽的少爺，更沒見過連燃氣灶和熱水器都打不著的人，從一開始他對程恪的關注就已經超過了一個正常的沒有危險的陌生人。
而程恪面對他時也完全沒有面對「三哥」應該有的覺悟，在很多人眼裡也許算得上是輕視，在他這裏，卻感覺到了放鬆。
「床也鋪好了？」江予奪似乎有些吃驚，「你能鋪床？」
江予奪冷著個臉看著他，又扯了扯嘴角，但連一個應付式的假笑都沒能扯出來。
掛了電話他才想起來忘了跟江予奪說一下今天他還有一堆事要干，不能去酒店拿了東西就走。
比起要不要搬回來，怎麼洗澡是眼下最讓他痛苦的事，今天肯定是不洗澡了，不過洗漱的時候他還是站在噴頭下邊兒模擬了一下，努力把右胳膊舉起來，靠在牆上，左手拿著噴頭，這樣差不多能洗……
挺累的，但現在他還沒有後悔。
一到家他就有些煩躁地把外套甩到了地上，然後站在客廳中間不知道該干點兒什麼了。
……也有可能什麼都不會發生。
「啊, 你忙。」程恪拽著外套飛快地過去進了電梯。
掛掉電話之後他才回過神，但是話已經說出去了，也只能先搬回來再說。
他話還沒說完，一抬眼發現江予奪手裡的糰子已經吃掉了一半。
「那就行，」江予奪點點頭，又有些猶豫地問了一句，「那……就陳慶，陳慶讓叫上你一塊兒吃飯呢，去他家。」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把噴頭放回去的時候他腦子裡突然閃過江予奪幫他洗澡的場面。
「我說你做，很簡單的。」程恪說。
「我訂房那會兒沒有單人間標間了，」程恪說，「中間退過一次房，又用許丁的會員卡訂的，能打折。」
也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潛意識裡他就想這麼做。
所有這些事都做完之後，也沒花多少時間，但走進卧室時，他之前那些小小的成就感就全泡湯了。
江予奪想到了程恪，程恪都30，不，都28了，一個預備役中年人，肯定是談過戀愛的，跟另一個男人，那會不會也這麼傻逼？
「那一塊兒去嗎？」程恪問。
「師傅今天辛苦了。」程恪說。
他沒有跟這樣的人，在他世界之外的人，有過這樣的交集，一個有人會花大價錢請他去表演的沙畫高手，一個說夢話都能帶上「白日依山盡」之外的詩詞的人……
之後的相處看似自然，卻也在他的範圍之外。
他不敢用力，只能立馬撤了手上的勁，讓自己一個側方狗啃屎倒回了床上，然後再用左手撐著床坐了起來。
江予奪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掌心裏的傷疤。
「下午肯定就完事兒了，」程恪說，「工人要回去過節。」
今天是元宵，一大早程恪就被樓下鞭炮聲給吵醒了。
「不用，你就帶兩個糯和-圖-書米糰子過來就可以了。」程恪說。
「不是，我是想要不要帶一包漱口水給你。」江予奪說。
「嗯，鋪好了，反正就是……」程恪想了想，「鋪上了反正。」
他一直以來的生活在他看來是正常的，他的朋友，他的那些小兄弟，所有的相處都是自然而正常的。
程恪先生就不太能收斂了。
「為什麼你吃三個。」程恪轉移了話題。
程恪看著他：「你塞這一大堆，不會掉出來嗎？」
男的很啰嗦，來回質疑女孩兒跟一個男同事的關係，江予奪還認真聽了一會兒，男同事在情人節那天給全體女同事每人都送了一塊巧克力這種事都被算了進去。
「沒事兒，上午差不多就能弄完了，」工人說，「要不是你們要求特別高，我還能更快點兒。」
「夠嗎？」江予奪進門之後從衣服里掏出兩個糰子。
「不是，」程恪想了想，最後放棄了，「你到時看了就知道了。」
江予奪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程恪才剛洗漱完，他接起電話，就聽到了江予奪輕快的聲音。
林煦的視線跟江予奪對上時，明顯愣住了。
「啊，」林煦笑著擺了擺手，「沒事兒沒事兒，小誤會，這事兒別放心上了三哥。」
江予奪這種瞬間三哥的狀態非常……可愛，也非常……性感。
「那我也不會啊，」江予奪皺了皺眉，「怎麼幫忙？」
「我過幾天要在樓上做一套桌椅，」程恪說，「但是現在手傷了，你……到時來幫幫忙吧？」
他不太笑得出來。
談個戀愛也太費勁了……如果是倆男的呢？
「上次的事，」他看著林煦，「不好意思。」
「不然呢，」江予奪也小聲說，「就這種重大節日，不收租不催租也不打架，我們一直這樣。」
「好。」程恪應著。
他過去拿起來看了看，是江予奪發過來的。
應該不會吧，程恪工作狀態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很冷靜，並且乾脆利落，要是談戀愛的話，應該也不會這麼煩人。
嘖。
手機響了一聲。
好在理智提醒他，左手不是慣用手，他才及時制止了自己。
擦灰塵大概是所有的事情里最簡單的了，所有的平面都撲拉撲拉地划拉幾下就行，對於左手來說沒有什麼難度。
那如果漂亮的……小可愛很煩人，程恪會怎麼處理呢？
江予奪從來沒有像這一個月以來這樣渴望「成為」一個「正常人」。
女孩兒應該跟他的想法差不多，最後以一個耳光結束了爭吵。
恐懼是真實存在的東西，並不源於所謂的想象和情緒，而是源於真實。
聽腳步聲，還是倆人一塊兒走的。
江予奪站在窗帘後面往外看著，外面的路燈過年的時候瞎了一盞，一直還沒修好，現在斜對面拐角那裡比以前更暗了，看不清到底有沒有人。
坐起來的時候他習慣性地伸出了右手往床上撐過去。
「不一定，」程恪拿起一個糰子咬了一口，「我如https://m.hetubook.com.com果倆不夠，我再……」
程恪覺得瞬間醍醐灌頂，全身都通透了：「三哥，你真是一個小機靈！」
好在保安室在左邊, 保安又正在接電話，看到他進來只是喊了一聲：「程先生回來了啊。」
計程車先到了酒店，江予奪幫程恪把東西都給收拾了，雖然看上去也沒多熟練，但比獨臂廢物的效率還是高很多的。
江予奪把兩個箱子拎到一樓裡間放了，又走出來在店裡來迴轉了轉。
「像睡袋那樣？」程恪愣了愣。
他翻了個身，把喵撈了過來，臉埋到它肚子上，睡不著，好歹也眯一會兒吧，讓身體有個已經睡了一覺的錯覺。
「誰知道呢，萬一你要真搶，我也不能打你一殘疾人。」江予奪邊說邊大口吃著。
真是閑的，大半夜睡不著覺躺床上操心程恪談戀愛會不會變成傻逼的問題。
但有句話是必須要說的。
他突然有一種自己就是故意的感覺，明明已經說了讓江予奪不要那麼體貼，卻一直臨到要上車了才想起來要告訴江予奪今天可能得跟自己在一塊兒泡上大半天。
在石膏碰到床墊的那一瞬間，手上發木的感覺讓他猛地反應過來。
雖然並沒有什麼感覺……對，就是沒有什麼感覺，但這個動作本身就相當炸裂，實際的觸感跟想象一旦結合。
但說實話，不怎麼管用，特別是畫面還沒消失，又想起了江予奪留在他鼻尖上的那個吻。
江予奪笑了起來，偏過頭看著窗外。
「嗯，本來我不想叫你，怕你不習慣，陳慶他爸媽吧，跟我們一樣，都挺……大老粗的，」江予奪看著他，「但是我又覺得，不叫你吧，你又挺慘的，過一個年都沒人理。」
他在程恪面前，會在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情況下，放下某些偽裝，給出最自然的反應，說出最不加思索的話。
-收拾好了嗎？
程恪在這兒住了這麼長時間，只知道兩條路能通到他樓下, 這一條, 還有從東門進的那一條，這會兒他不可能讓司機再退出去從東門進, 只能打開車門下了車。
羅姐說過，當你覺得擺脫不了的時候，試著忽略他們。
雖然小區里到處都貼著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通知，但鞭炮聲還是比酒店那邊要熱鬧得多。
「給你買兩個吧，大的不如小的好吃。」江予奪說。
按理說，林煦應該是沒有問題，畢竟程恪在脫離他保護的一個月里，林煦有很多機會可以接近程恪，但程恪一直沒有過危險。
笑個屁。
「對啊。」江予奪說。
「你還會做木工？」江予奪有些吃驚。
簡直不堪入目。
「那你去嗎？」江予奪問。
「哦。」程恪點了點頭。
最後他用了三明治大法，床單隨便抖了兩下，鋪平是不可能的了，只要鋪出個他能睡的面積就行，然後把被罩往上一扔，再把被子拿出來壓上，這就算可以了。
「你刷牙了嗎？」江予奪又問。
「質量優先，不著急。」程恪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