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徐轉過頭看著他。
「我剛來第三天。」蔣丞說。
「回店裡？」李炎問，「今天你媽不是在店裡么？」
「哎大飛。」
蔣丞的火一旦上來，就有些難以控制，他一般都在火上來之前試著控制一下，控制不住就他媽愛誰誰了。
「老徐……總。」蔣丞很規矩地沖他微微彎了彎腰，感覺這稱呼怎麼叫都有點兒不對勁。
「蔣丞，轉學來的，」蔣丞沉著聲音打斷了他的話，「我能坐著了嗎？」
「這樣啊，」老徐愣了愣，「那希望你也能喜歡我，現在想再轉去理科班有點麻煩。」
進校門的時候他留意了一下四周的學生，感覺看上去都差不多，但同樣都是高中生，同樣都是很多不認識的臉，陌生感卻格外地強烈。
蔣丞感覺這個問題不是太好回答，因為老爸老媽都希望他選理科，這種中二感爆棚的答案他說不出口，雖然這種事兒他都已經干出來了，但說出來還是覺得自己是個閃閃發光的七彩二逼。
「我不回去，」蔣丞說，「我說了我不會再回去了。」
「不打了？」有人大概出於習慣性地問了一句。
「我操，大飛，大飛……」那人繼續拱桌子。
蔣丞坐下了。
「你這無名火燒的，」出了體育館之後潘智縮了縮脖子，「跟那小子有仇？」
「你猜。」蔣丞站了起來，往體育館門口走過去。
「操，別摳門兒啊，我就隨便拍兩張。」那人說。
「這人打球不錯啊，」潘智一點兒也沒靈犀地說，「你怎麼認識的？」
雖然背光，蔣丞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的確是顧飛，不是同名同姓。
「旁邊那條街。」蔣丞簡單地回答。
頭一天他的新班主任打了電話過來，蔣丞有點兒意外。
桌椅都亂七八槽地沒對齊，位置也小，後背差不要頂到了牆，而且沒有一個人是安靜的。
這名字讓蔣丞眉毛沒忍住挑了一下，跟著抬頭看了一眼，一個正在前面慢吞吞上樓的人轉過了頭，嘴裏還叼著一袋牛奶。、
這幾天他把點餐軟體里方圓一公里之內看名字有興趣的店吃了個遍，終於吃到了開學。
這倒是不太意外了，耳朵不好，還總在牌桌上，蔣丞從李保國打牌的那家樓下經過幾次，每次都是在樓下就能聽到上面的喧鬧聲。
蔣丞以前在學校也坐後排，每周全班的座位會輪換一次，以保證大家都能坐到前排來，不過每次他都又自己換回最後排。
「擱原來我們隊里也就普通。」蔣丞說。
蔣丞扭頭看了他一眼：「不。」
老徐愣了愣。
「就用一晚上，」那人又拱了一下桌和_圖_書子，「明天一早就還你。」
而與此同時，本來一直嗡嗡著如同魔音入耳的幾十個人突然全都安靜下了。
「不借。」顧飛轉開了臉。
「跟高中生打球有個屁意思。」劉帆說。
二年級這半邊懶懶散散一片，蔣丞回頭往三年級那半邊兒看過去，也一個鳥樣。他又留意看了一下，沒看到剛上來的顧飛。
桌子晃一下。
還挺爽的。
這話他以前的班主任說過，可惜了，那邊師資生源和教學質量都不行……可老徐也這麼說，蔣丞還挺意外的。
蔣丞一開始還想試著自己煮點兒麵條，進了廚房看到一堆亂七八糟扔著的鍋碗瓢盆和糊著一層油泥的各種調料瓶子，頓時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還行吧。」蔣丞說。
「我不去了，」顧飛看了看手機，「我回家。」
聽老徐的意思，四中這個學校不怎麼樣，但是校園還算挺大的，就是教學樓的布局有點兒別緻。別的班都按年級分，就二三年級的文科班被拎出來擱在了一個三層舊樓里，以樓梯中間為分界，左邊二年級，右邊三年級。
潘智帶來的那點兒放鬆和愉悅很快就滑過去了。
在開學前的這幾天里，李保國一共做了一頓飯，其餘所有吃飯時間他都不在家裡。
「嗯，那到時再商量。」潘智點點頭。
「請你別撞桌子，」蔣丞看著他，語氣平和地說，「謝謝。」
蔣丞輕輕嘆了口氣：「五一來看我，我就不忘。」
「別當真，我就是沒話找話說一句。」蔣丞看了看他。
「遲到了還晃，你怎麼不爬上去！」老徐指了指他，「剛開學就這麼懶散！」
他抬腿狠狠地對著前面那人的椅子踹了一腳。
「我說拿，你現在回酒店給我送過來么？」潘智說。
「你想要多有勁。」顧飛說。
「你還成。」蔣丞看了他一眼。
班主任姓徐，聽聲音是個大叔，挺熱情，讓蔣丞面對新環境的不安稍微減輕了一些。
「到時再說吧，」蔣丞靠到牆邊，「本來也談不上有多熟，幾個月不見，誰也未必還願意過來了，這兒也不是什麼旅遊景點。」
聊天兒的，玩手機的，還有在他旁邊慢條斯理吃油條的。
「你那堆吃的真不拿了？」蔣丞站在候車大廳里看著滾動的信息。
他突然覺得對這個班主任的判斷有些失誤，他不是和藹，他應該是對學生根本就沒有震懾力的那種老好人。
蛋都爆了，這世界沒有我。
「再說吧，」顧飛掏出車鑰匙，「我走了啊。」
「你相機借我用一下唄，明天還你。」前面的人說。
和*圖*書「你離高中生也就兩年距離。」李炎斜了他一眼。
「有沒有山，去看雪。」潘智一拍巴掌。
打完一場球，顧飛覺得身上暖烘烘的，這兩天老睡不醒的感覺總算是消失了，他穿上外套，回頭看了看場上幾個眼神里因為他終於決定走了而充滿喜悅的人：「謝了。」
「操。」蔣丞有點兒無語，張開胳膊跟他抱了抱。
老徐進了靠樓梯這個教室，蔣丞跟在後頭往門框上看了看，有個牌子寫著，高二（8）。
但現在這個後排，卻坐得讓他不怎麼舒服。
「跟你一個樓？」潘智問。
他拿出書，翻開準備聽聽老徐講課的時候都感覺自己在旁邊這些人眼裡會像個神經病。
他喜歡後排，安靜，不被打擾，睡個覺溜個後門出去都很容易。
顧飛笑了起來，一拉拉鏈：「走。」
「瞎倔什麼呢也不知道你，」潘智說，「那我過來，到時帶班上那幫逼一塊兒過來玩玩，怎麼樣？」
動靜挺大，哐的一聲。
桌子晃一下。
他對顧飛沒有什麼特別的厭惡，但絕對也沒什麼好感，這種時候心裏一邊兒覺得嘿這逼打得不錯，一邊兒強行糾正，不錯個屁啊也就是個耍帥的花架子……
「喲，你籃球隊的？」沒等潘智說話，旁邊的李炎開口了，語氣裡帶著挑釁，「要不讓對面的換一個下來，你上？」
「徐總早。」顧飛叼著牛奶含糊不清地說，往蔣丞臉上掃了一眼，大概跟蔣丞一樣，他對這種見面已經吃驚不起來了。
那人被蹬得猛地往前撞在了桌子上。
其實他感覺潘智對這個概念可能一下反應不過來，他們都是在封閉小區里長大的，鄰居就兩種，一棟樓的，一個小區的，前一種點頭之交，后一種掃一眼之交。
「我們先聊聊，一會兒早讀完了第一節 是語文課，我帶你過去，」老徐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吧。」
蔣丞有些無語，雖然他以前在學校除了成績，沒一樣能讓老師舒服的，但畢竟也是待在一個能跟重點高中拼升學率和重點率的學校，就這種上課跟茶話會一樣的氛圍，他還真沒體會過。
潘智笑了起來：「好。」
「你爸爸的電話一直沒有人接。」班主任說。
「操？」那人猛地回過頭。
「那你坐著吧，你就坐在……」老徐往後排看了過去，「就那兒，顧飛你舉一下手。」
看到了坐在最後一排正把腳踩在桌斗邊兒上，嘴裏還咬著半根油條的顧飛。
「啊。」潘智應了一聲。
「大飛，哎，大飛。」前面的人又拱了一下桌子。
潘智一伸懶腰跟了過m.hetubook.com.com來，扔下了幾個迷茫的人。
「不是還行，是很好，別謙虛，」老徐笑了起來，笑完了又嘆了口氣，很小聲地說，「轉我們這兒來有點兒可惜了。」
煩躁之神在身體里扭動著，他壓著火看了一眼老徐，老徐還是一臉寧靜地看著無法寧靜下來的幾十個人。
在這個過程中，蔣丞就一直站在講台邊兒上，接受著各種目光和小聲議論。
「擁抱一下。」潘智張開胳膊。
「這樓是個老樓，」老徐給他介紹了一下，「別小看它老，設計特別科學，老師在這邊的教室里上課不用麥，也不用提高聲音，後排的同學也能聽得很清楚。」
於是這樣的球對於蔣丞來說，看著就不那麼有優越感了。
「別忘了我，」潘智說，「我說真的。」
走出了體育場之後，劉帆蹦了兩下：「沒勁，我都說去體育中心租個場子打了，你非得上你們學校來。」
教室里有人吹了聲口哨，頓時一片喊聲又起來了，夾雜著幾聲大點兒的：「挺牛逼啊！」
「高二了轉學的還真是不多，」老徐笑笑，「特別是轉來我們這裏……我看了一下你之前的成績單，你成績很好啊。」
「哦。」蔣丞看著他的臉。
「我們學校呢……」老徐邊走邊說著，轉過樓梯拐角往上看了一眼突然低聲喊了一聲，「顧飛！你又遲到！」
蔣丞盯著書上的字，在一巴掌拍這人腦袋上和一本書砸這人腦袋上做著選擇題，最後他伸手一把拽下了顧飛耳朵里的塞子。
去學校報到那天一早就開始下雪，的確就像潘智說的，以前看不到這麼大的雪。
「行吧，去爬山，」蔣丞被他逗樂了，揮了一下胳膊，「去他媽的有什麼大不了的。」
「嗯。」蔣丞繼續點頭。
8，還成，總算有讓他順氣兒的東西，雖然他不知道一個8能讓他從哪兒發財。
蔣丞突然感覺身體里有一種力量在吶喊，鼓勵他應該去寫一本小說，叫《套路之王——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巧合都屬於我》。
「操，」劉帆拍開他的手，「吃點兒東西去，餓了。」
「哦。」蔣丞點了點頭。
「那些吃的就是帶過來給你吃的，怕你一時半會找不著地兒買，」潘智嘆了口氣，「說吧，五一是你回去，還是我再過來？」
老徐站在講台上，看著下面一直安靜不下來的幾十個人，似乎很有耐心地要等所有人靜下來。
「也是，時間太短，還來不及跟誰結梁子呢，」潘智嘆了口氣，「反正你現在看誰誰不順眼。」
顧飛看了他一眼，他盯著顧飛沒說話。
第一節 課的和_圖_書預備鈴響過之後，老徐拿了個文件包往胳膊下面一夾，又摸了個U盤放到兜里：「來吧，我帶你去班上。」
「大飛？」
從第一排到最後一排，一個個腦袋跟擊鼓傳花似地都往後轉了過去，蔣丞的目光跟著一路往後。
前桌的一個男生開始往後拱桌子，拱一下就側過臉叫一聲：「大飛。」
顧飛豎了中指伸到劉帆眼前：「一對一你贏得了我，這話你隨便說。」
老徐跟他對視了一會兒之後笑了起來，他跟著也樂了半天，這班主任還挺有意思。
他感覺挺彆扭，雖然如果有人盯著他看，他一般都會回盯著，「你瞅啥」對他沒有任何威懾力。但現在一個班幾十個人全都盯著他，他就有些茫然了，目標太多就會失去目標，所有的臉都連成了一片。
「要不再來一場？」顧飛說。
蔣丞也無所謂地跟他對視著。
潘智笑了起來：「哎，真的，那人怎麼認識的？高二的？」
蔣丞抱著胳膊，腿伸得老長，有點兒不太愉快。
之前場上打著球的幾位，水平不怎麼樣，如果他穿的是球鞋，跟潘智上去二對五估計問題都不大，但看他們打球還挺有意思，有種會當凌絕頂的優越感。
現在顧飛跟他倆朋友一上場，整個氣氛都變了。
四周的學生也全都盯了過來。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一直坐著的潘智突然站了起來，跟蔣丞面對對地瞪著眼。
因為顧飛的球打得……非常好。這要放他們原來學校，絕對是市裡高中聯賽時享受眾多妹子尖叫的那種，跟他一塊兒上場的不是好鳥組合之「是鳥」的水平也很不錯，一改癱坐在雜貨店椅子上的流氓范兒，配合打得相當漂亮，弄得跟他們一邊兒的那倆都有點兒多餘了。
猶豫了半天他才說了一句：「我喜歡我們班主任，他帶文科班。」
旁邊那條街，這樣的鄰居他們都沒太接觸過。
蔣丞覺得自己都快要成為宿命論的粉絲了，連轉個學都能被安排在破樓里，地板居然都還是木板的，古老的磨得本色都看不出來的地板讓人總擔心跺兩腳就能從三樓直接摔到一樓。
「滾。」顧飛簡單地說完，又戴上了耳機繼續聽音樂。
「比我們那兒雪大啊，」潘智胳膊搭到他肩上，「丞兒，哥帶你去透透氣，不就換了個地兒么，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換了對兒父母么，有什麼……這個是有點兒大，我想想怎麼說……」
「幹嘛！」蔣丞被他嚇了一跳，指了指他，「別上嘴啊！我抽你。」
「蔣丞，名字不錯，」班主任徐大叔果然是個大叔，似乎還是個早上喝了酒的大叔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姓徐，叫徐林，你的班主任，我教你們語文，班上的同學都叫我老徐，徐總。」
蔣丞沒出聲，看著老徐。
「你不是一向說走就走的么，」李炎說，「今兒這麼熱情都不習慣了。」
幾個人都不出聲了，一臉尷尬。
這個四中的確跟自己以前的學校沒法比，這會兒上課鈴都響了，老師也都進了教室，走廊上還有很多學生完全沒有進教室的意思，靠在欄杆上聊天兒。
「大飛。」
「你就是欠的。」顧飛轉身走了。
「好，我來介紹……」老徐笑著拍了拍巴掌。
「嗯。」蔣丞把書包甩到肩上，跟著他走出了辦公室。
顧飛很敷衍地抬了一下手。
顧飛倒是沒跟人聊天，也沒睡覺，只是一低頭拿了耳塞塞到耳朵里，開始聽音樂。
8班外面的走廊上也站著不少人，看到老徐進教室了都沒動，看到了蔣丞也進了教室，他們大概才因為要圍觀而進來了。
桌子晃一下。
「不？」李炎愣了愣，大概以為他會欣然應戰，沒想到會是拒絕，「為什麼？」
又過了一會兒，這種狀態完全沒有結束的意思，在爆發邊緣苦苦掙扎的蔣丞實在忍不住了，問了一句：「是要等他們全沒聲兒了嗎？」
現在被擱這兒像二傻子一樣站了起碼三分鐘，被幾十個人盯著議論紛紛，對於他來說，簡直是拿了包炸藥在兩腿之間引爆。
幾個人都樂了。
「嗯。」顧飛應了一聲，還是看著蔣丞。
那人大概還沒有回過神，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這麼冷的天兒爬山？不怕把你腦子凍上么，本來就不太能轉得動，」蔣丞說，「沒見過雪啊？」
「我看你理科成績比文科成績要好，」老徐說，「怎麼選了文科班呢？」
桌子晃了一下。
蔣丞輕輕嘆了口氣，有種他是其實是來參加變形記的錯覺。
「我帶二淼去體檢，之前去拿了單子，約了今天去，」顧飛說，「她去趟醫院要哄半天，費時間。」
日子沒勁，就過得特別慢，但凡有那麼一點兒勁，就嘩嘩的跟瀑布似的攔不住。
他還特地留意了一下有沒有顧飛的臉，沒看到。
蔣丞實在不明白這事兒為什麼非得上課的時候說，為什麼非得拱著桌子說，為什麼在被拒絕了還這麼執著，也不明白顧飛為什麼不願意借個相機，為什麼態度這麼叼，為什麼能忍受桌子犯癲癇。
「晚上我們過去玩會兒。」劉帆說。
顧飛沒說話，轉身幾步跨上樓梯消失在三樓的走廊上。
「咱們班在三樓，」老徐繼續說，「登高望不了多遠，望操場還是有視野的。」
「……鄰居。」蔣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