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想問問，這個怎麼穿？」蔣丞把衣服撐開捏著兩個肩抖了抖，「裏面穿什麼？」
蔣丞堅定地相信這件衣服如果能賣得掉，只能歸結於是因為自己身材實在太他媽好了……
「不。」顧飛簡單回答，按了快門。
「嗯？」蔣丞轉過頭。
「嗯，」顧飛掏了根煙點上了，「我媽今天在家做了飯，給我留了，我得回去吃掉，要不她又要哭。」
「低頭走，」顧飛一邊拍一邊說，「走快一些，邁大步。」
「我的兼職攝影師，和我的兼職模特，」丁竹心說，「瘋了。」
「這衣服要臉要身材要高度還要氣質，」丁竹心靠在門邊，「你穿著比大飛有范兒，他穿上就是個流氓。」
不停地穿，不停地脫，站在燈光前各種找感覺，打球之後腿有些發酸的感覺簡直過不去了，每次一穿脫他都想把衣服直接撕掉。
蔣丞吸了口氣，從左邊往右邊走了過去。
感覺有點兒冷，畢竟身上穿的衣服全是眼兒，別說內褲是黑色能被丁竹心看出來，估計是什麼牌子都他媽快能看清了。
「戴上帽子吧，」丁竹心說，「帽子也是要突出的設計。」
「哎！」他蹲到地上，「累死我了。」
「哪件？」蔣丞脫掉這件外套，往外邊走邊問。
顧飛沒說話，拿著相機低頭看了半天，最後吸了口氣，像是嘆氣似地慢慢呼了出來。
「不好意思，」丁竹心拿出手機對著他倆拍了一張，「我要發個朋友圈。」
「嗯。」蔣丞往布景那邊走，布景換掉了一部分，看上去比之前要清爽很多。
視覺動物，就是這麼膚淺。
今天才算知道穿衣服和脫衣服有多煩人。
「行吧，」顧飛沒多問，「師傅麻煩拐一下北小街。」
「……啊？」蔣丞愣了，再看著丁竹心一臉「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的表情，熟悉的尷尬感頓時油然而生，拔地而起，跟著她進屋的時候走路都有點兒順拐了。
「是我。」丁竹心說。
「那行吧。」丁竹心點了點頭。
丁竹心在他臉上塗塗抹抹的時候，顧飛把拍照用的光源都打開了。
「我第一次見你那樣大笑，」丁竹心看著蔣丞的背影，「我看著你長大的，今天是第一次看到。」
我的媽啊。
整首歌都讓人沉靜。
「來回走幾步吧，」顧飛舉著相機對著他，「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走。」
「蔣丞。」顧飛叫了他一聲。
顧飛沒說話，他也沒出聲。
這種沒有任何表情和動作，雙臂下垂的站姿，一般人很難站得不傻，顧飛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要求蔣丞這種別說非專業，根本就跟模特沒有一毛錢關係的人用這個姿勢。
蔣丞又抖了抖手裡的衣服，臉上的表情寫滿大大小小的問號。
「換吧，我以為你是怕沒腹肌不好意思呢hetubook.com.com。」丁竹心又對蔣丞說。
聽到身後門響的時候他舉著胳膊從衣服的縫隙里看了看，看到是顧飛，他都顧不上尷尬了，壓著聲音：「我操，快過來幫我一下。」
沒有緊繃著跟立正似的，也沒有不自在地刻意放鬆。
他咬牙走了進去。
相比別的，這種直觀而直接的吸引力，才是最有力量的，不需要你去發現，不需要你去察覺，你只要看著就行。
蔣丞依然是一臉難以描述。
「我去……」顧飛放下相機，「去趟廁所。」
「神經病吧大概。」丁竹心說。
這衣服做得挺長，到小腿了都，料子是比較薄軟的，穿在身上帶著幾分垮，就是傳說中的慵懶隨意范兒，不過要換個瘦點兒矮點兒的穿上出門兒就得讓人逮回青山去。
「人學霸，」顧飛說，「跟你們那幫前輟學兒童不一樣。」
「到了啊？」蔣丞搓了搓臉，打開了車門準備下車，「我睡得都快做夢了。」
「走吧，不用管我拍沒拍。」顧飛又按了一下快門。
「你閉嘴。」蔣丞指了指他。
而蔣丞自己笑得感覺都快被袖口勒死了也停不下來。
「你再晚點兒出來我就要把這衣服撕了，賠錢我都認了。」蔣丞說。
顧飛按了快門。
顧飛轉開頭，用相機擋著自己的臉，強忍著笑，感覺自己都快能聽到蔣丞心裏的咆哮了。
蔣丞的身影定格在畫面里，低著頭，大步邁出的腿，在身後微微揚起的衣角……帥氣而充滿動感。
蔣丞突然感覺喘不上來氣兒，猛地倒回車裡，把正想跟他下車的顧飛往裡推了推，關上了車門。
「我……不吃了，」蔣丞換回自己的衣服之後覺得無比親切，整個人都放鬆下來，然後就困了，「我回去睡覺，困死了。」
「什麼？」顧飛靠著架子邊笑邊問。
但這個感覺還是得找，丁竹心是付錢請他來拍照片的，是他的僱主，他必須得找出這個所謂的感覺，再說顧飛也還一直舉著相機等他。
沒心情，也不敢，他保護著的一切都經不起任何波動。
於是三個人誰也沒吃飯，一直折騰到九點多，才總算把今天的任務完成了。
「不是，」蔣丞還是舉著胳膊，從胳膊和衣領之間露出半張臉，一臉憤怒和無奈，「這衣服就他媽不是讓人穿的，這領口，嬰兒才進得去吧！」
丁竹心笑了笑：「那行吧，明天還有力氣過來嗎？」
「嗯。」顧飛應了一聲。
關鍵是丁竹心這些衣服，都是成套配的，不是30件衣服，換個兩三次褲子配著點兒就行，一換就是一身從上到下。
「好。」蔣丞笑了笑。
「不用笑，不需要表情，」顧飛看了蔣丞一眼，「也不要任何動作。」
「不是，這衣服你不覺得和-圖-書像黑客帝國針織版嗎？不不，在腰上攔根兒草繩就是傳教士？」蔣丞扯了扯衣服，小聲說，「有鏡子嗎？我又覺得像個法師……」
「好。」司機掉了頭，把車開到了旁邊的街上。
「哦，」蔣丞把衣服後面的兜帽戴上，邊整理邊往前走，「現在自我感覺像死神來了……」
「睡一覺就好了。」蔣丞說。
順著聲音看過去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陷入了無盡的煩躁，一個下午帶半個晚上的疲憊在這一瞬間簡直要把他天靈蓋兒都掀掉了。
蔣丞剛想問他怎麼了，就聽到了前面傳來了吵鬧的聲音，男人喊女人叫，還有女人的哭聲。
一直到丁竹心輕輕地清了清嗓子。
丁竹心從裏面出來的時候，他倆正笑得不可開交，顧飛笑得幾次想幫他把衣服扯下來都因為手發軟而沒有成功。
「好。」顧飛扔掉煙頭，過去上了車。
他已經記不清多長時間了，對身邊的人，來來往往的走了的留下的，都沒有心情多看一眼。
這小子絕對對著鏡子練過站姿，這種挺拔而又隨意的……長胳膊長腿兒的看上去舒展而愜意。
「怎麼？不下？」司機問。
看著往窗口飄過去的煙霧。
「我覺得……」顧飛把他左邊的衣服拎了起來看了看，「你是不是鑽袖口裡了？」
這種事真是太意外了。
顧飛沒說話，笑著指了指後面的牆。
「那你打個車回去，」丁竹心說，「路費我報銷。」
這些意外都不是太意外，讓顧飛意外的意外是，他一直覺得自己對所有的事都控制得很好，卻會在拍照的時候起了反應。
這是蔣丞此時此刻根據這一個字能想出來的唯一的內容。
啞巴。
李保國一改那天躺地上抱著腦代任人踢打的慫樣，非常霸氣地跟這個女人對打著，一邊的李輝和李倩怎麼拉都拉不住。
這一瞬間蔣丞給人的感覺很遠，包裹在身上的是濃濃的距離感。
「怎麼……拽？」蔣丞問。
蔣丞才像是被驚醒了一樣睜開眼睛，手往下放的時候手指勾到了衣領，輕輕地一帶，衣領被拉開再彈回去。
蔣丞下了車，整個腦子都有些發木，看了看眼前的樓：「你家？」
如果說蔣丞身上有什麼東西特別吸引他……除去什麼學霸笛子彈弓的，就是這種怎麼著都有范兒的氣質，你說是壞小子也行，說是煩躁也行，說是不屑都行，骨子裡帶著的那種自信最讓人服氣，老子就是最牛的，那個范兒。
「沒，」顧飛還是在鏡頭後邊兒看著他，「怎麼了？」
「就這兒了，」顧飛掏出錢給了司機，推了蔣丞一把，「下車。」
顧飛手裡的相機一連串的快門聲響起。
「……你這麼一說，」蔣丞僵在了原地，「我突然覺得很有道理。」
「不用緊張，隨便和圖書動動就行，」丁竹心在蔣丞臉上又用刷子掃了幾下，「好了。」
「這張太棒了。」顧飛說。
只要看著就行。
「什麼圖？」蔣丞猶豫了一下，跟在了他身後。
「什麼叫看著我長大的，」顧飛笑了笑，避開了丁竹心的話，「就大我幾歲，口氣跟我媽似的，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
很寂靜。
「邊兒去，」丁竹心拍拍手，在他胳膊上捶了一下，「蔣丞換套衣服，拍那件單的。」
「你第一次進8班教室的時候，」顧飛說，「就那樣。」
人生呢，總是充滿了各種意外。
「嗯，」顧飛說，往樓道口走過去，「去看我做圖吧。」
啞巴。
「換吧，」丁竹心說，「你穿上應該很好看。」
「嗯，」蔣丞下決心似地點點頭，出去之後又探了頭回來，「心姐，我就想問問啊，這衣服會有人買嗎？」
「鞋脫了，光腳。」丁竹心又說。
脫得只剩一條內褲，把那件跟破漁網一樣的衣服套到身上，蔣丞覺得自己跟光個膀子沒什麼區別，他迅速走到鏡子前掃了一眼。
「不餓嗎？」丁竹心說，「隨便吃兩口吧，要不晚上餓了怎麼辦。」
不過外套一穿上他就愣了，回頭看著顧飛：「哎，確定我沒拿錯衣服嗎？」
「內褲。」丁竹心說。
一開始，蔣丞並沒覺得30套衣服有多少，畢竟有時候出個門他還得折騰個兩三套的配著看看。
「餓了吧？」丁竹心把今天的錢轉賬給了蔣丞，「去樓下吃點兒東西，想吃什麼？」
「嗯，」蔣丞點頭，轉身往旁邊走過去，剛一動，顧飛手裡的相機就咔嚓了一聲，他忍不住扭頭，「這就拍了？我感覺我剛走的順拐呢？」
絕對杜絕早戀。
「那個……」顧飛拉了拉他胳膊。
顧飛按下了快門。
坐在馬桶蓋上，顧飛點了根煙叼著。
「先送你回去。」蔣丞低聲對顧飛說，嗓子有些發緊。
太意外了。
「他有嗎？」丁竹心又轉頭問顧飛。
他按下快門之後舉著相機很長時間都沒有動，就那麼定定地看著鏡頭裡蔣丞的臉。
「這話說的，非得混不下去才能幹么？」丁竹心笑著說。
「你的照片啊，不想看看么，辣么suai。」顧飛說。
Тихо, тихо, тихо, тихотактаетвночи……
「不用，」蔣丞趕緊說，「真的不用，沒多少錢，我自己就行。」
李保國，李輝，還有李倩，他的親爹，親哥，親姐，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還有一個腿有些瘸的女人他沒見過，不知道是誰。
「我覺得很好，」丁竹心說，「很性感，也很感性。」
搭了布景的地方統共就這麼幾平米，走過去都沒用幾步就到頭了，他又轉身，從右往左走了回去。
這套衣服不看
和圖書外套還是挺好的，修身的褲子，一件黑色的寬鬆T恤，雖然也是針織的，但起碼是穿出門不會被人圍觀的那種。經過了顧飛家的店，再往裡又開了一段路，顧飛在幾棟居民樓前叫司機停了車。
「大飛。」看到一輛計程車靠了過來的時候，丁竹心開了口。
「我那是煩躁。」蔣丞一想到那會兒自己跟個二愣子一樣站那兒接受全班檢閱，頓時就有些不爽。
重心微微偏在了右腿上，肩也是很自然地鬆弛狀態，這點很重要，不會站的人肩不是往後繃著就是往前縮著……
「謝謝心姐，」蔣丞打了個呵欠，「我實在是困得都不餓了，估計晚上餓了也不知道了。」
顧飛叼著煙從廁所出來的時候，蔣丞正站在那排架子前跟一件衣服做著殊死搏鬥。
想得真他媽遠啊，這個感覺都找到西伯利亞去了……
迷茫和倔強寫在不動聲色之中。
顧飛盯著鏡頭裡的他，按下了連拍。
「啊？」顧飛轉過臉，臉上的笑都沒來得及收起來，「好像是有的。」
比如顧淼意外地被蔣丞撿到，蔣丞意外地在他家店門口親吻大地，又意外地成為他的同桌……
「你也不吃？」丁竹心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過了兩秒，他就知道他和顧飛的傻笑輪迴又要開始了。
「就一件的，長的套頭衣服。」丁竹心說。
蔣丞去了路邊攔車，顧飛跟丁竹心一塊兒沉默地站著。
「太神奇了，都什麼人買啊？」蔣丞小聲說。
就連他這種一向無所謂的人都得躲進廁所平復心情。
天黑下去的時候丁竹心說先吃飯，蔣丞都拒絕了，他覺得自己如果停下來休息了，吃完飯了，打死他都不想再繼續了，加錢他都提不起幹勁來。
「不好意思，」蔣丞拎著一件亞麻色的衣服進來了，「是這件嗎？」
「信不信我打死你！」李保國的話倒是吐字清晰，中氣十足，「你是沒被老子收拾夠吧！今兒看我還給不給你留活路！」
顧飛正低頭弄著相機，一抬頭看到他，立馬吹了聲口哨。
鏡頭裡蔣丞閉上了眼睛，右手輕輕放在了胸口偏左的位置。
蔣丞按她的指示站到了拍照的那塊地方，布景倒是挺酷的，就是他站過去以後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好吧不是啞巴，是啞。
蔣丞出去了，顧飛站在原地低頭一張張翻著剛才拍的照片。
「抓緊時間，晚飯姐請你們吃外賣。」丁竹心轉身又進去了。
沒有聲音。
這個女人正瘸著腿跟李保國撕扯在一起，邊哭邊叫罵著，但似乎說的是方言，口音太重，聽不出說的是什麼。
「是。」丁竹心點頭。
閉上眼睛，聽著不知道意思的歌詞，能聽到心裏的聲音。
蔣丞有些沒有方向的眼神，微微張開的唇，被手指勾住的衣領，劃過身體的指尖和*圖*書……
蔣丞一定是個從小到大都臭美得不行的人，這種大傻子式的站姿，他居然能把握得住。
「是啊，」丁竹心說，「你有腹肌吧，沒有的話我幫你畫。」
「空心穿啊？」蔣丞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
「這套不用太多動作，」丁竹心說，「這件衣服的名字叫『啞』，你找找感覺。」
顧飛輕輕嘆了口氣，也只能看著。
「……怎麼了這是？」顧飛趕緊把煙掐了，走過來，伸了好幾次手卻不知道該揪哪兒才能讓他解脫。
「下巴抬一點兒，」丁竹心說，「拽點兒。」
丁竹心還想說什麼，被顧飛攔了一下：「錢給我吧，我跟他一塊兒打車回去。」
戰況還挺膠著，他撕扯著衣服，而衣服鎖了他的喉。
他莫名其妙就想起了一首歌以前很喜歡的俄語歌。
蔣丞穿著這麼身兒衣服已經無力反抗了，一言不發地把鞋和襪子給脫了，光腳站在了中間。
「正面。」丁竹心喝了口茶說。
「有啊，」丁竹心喝了口茶，「我每次的設計都賣得不錯。」
至於感覺。
顧飛按了快門，幾聲咔嚓之後他放下了相機：「你哪天混不下去了，可以考慮這行。」
蔣丞略微低了低頭，再次走過去。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又想了想，這事兒要換了蔣丞……可能會自絕於馬桶吧。
「內褲黑的正好，」丁竹心打量了他一下，很滿意地說，「我還想如果不是黑的就找一條給你換呢……開始吧。」
「你等等，」顧飛繞著他轉圈，「我先看看。」
「哦，他不|穿這樣也約等於流氓，」蔣丞站到鏡子前看了看，其實也……還成吧，雖然他是肯定不會買這樣的衣服，但現在他也不是在挑衣服，「這衣服的設計師不知道是誰，得給他個微笑。」
蔣丞上車就睡著了，自我感覺睡得跟豬似的，顧飛推了他好幾下他才終於反應過來這不是車子的晃動，睜開了眼睛。
這是件織得很稀疏的套頭衫，還挺長，估計能到蔣丞膝蓋，領口也挺大的，顧飛之前看過這個設計，一度以為丁竹心是給她自己設計的，沒想到是男裝。
「不蠢嗎？」蔣丞嘆了口氣，按他說的站好了。
蔣丞覺得自己隨手一套就拿了這麼一身兒莫名其妙的衣服也算是本事。
「馬上好，他鑽袖子里去了。」顧飛終於緩過來了，拉著衣服拽了拽，蔣丞往後退著，努力讓胳膊和腦袋成為一體，總算把衣服給脫了下來。
跟家裡人吵架之後他經常戴上耳機聽。
「還去哪兒？」司機問。
「上車吧，」丁竹心說，「明天我有事兒不在，要拍的衣服我會準備好，助理會過來化妝，別的就你幫我處理吧。」
依舊是往前邁出的姿勢，抬起的手和帽子邊緣遮掉了半張臉，只能看到隱在陰影中的眼睛和直挺的鼻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