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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璐小聲地念出了那行字，覺得好像有人在她頭頂上照了一盞燈，把她從一片漆黑里抓了出來，一把推到了鏡子前面，對她說：「看，這就是你了。」

葉子璐不敢耽擱，立刻在下一站下了地鐵，打了輛出租飛快地趕了過去。

胡芊嘆了口氣：「神經衰弱，失眠，抑鬱……毛病多了去了。」

「她媽今天從她房間里搜到一封遺書，現在人不見了，」胡芊飛快地說，「具體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反正據說有人看見她傍晚的時候進了麗山公園，你要是地方熟趕緊過來救命！這會都在找她呢。」

葉子璐只覺得好多好多的聲音包圍著她，腦子裡嗡嗡直響，也不知道前面救人的到底怎麼樣了，只能探頭看一眼，安慰安慰盧秀秀的媽，可惜她除了「沒事」，「這麼多人肯定能救出來」之外，也實在說不出什麼別的來。

「嚇死我們了，你跟她不太熟，可能不知道。」胡芊哆哆嗦嗦地抱著薑糖水的碗，寒冬臘月地在外面凍了一晚上，胡芊臉都白了，「她其實大學那會，就一直定期去六院的。」

葉子璐當然撒謊了，她手機是常年裝在身上的，以備隨時隨地上網聽歌用。

到了家裡，葉子璐她媽特意給她們一人煮了一碗薑糖水，這才聽胡芊說起了盧秀秀的事。

葉和_圖_書子璐往地鐵角落裡靠了靠，回撥過去：「大仙兒，出什麼……」

等胡芊睡著以後，她才偷偷地爬起來，鑽進書房裡，打開電腦，在網上查「ADD」這個名詞解釋，查完了「ADD」，又開始查「拖延症」。

「不光是抑鬱症。」胡芊順口接話，「其實我記得咱們高中那會，班主任動不動就罵誰心浮氣躁，踏不下心來學習之類的，有時候也不是出於本意的，像ADD之類的，也有可能是遺傳因素引起的。」

她眼神不錯，那地方確實有個人，水已經沒到了那人的胸口，她卻還好像丟了魂似的往前走。

盧秀秀是胡芊的大學同學，本來和葉子璐沒什麼交集，因為胡芊的原因才互相認識，一起玩過幾次，勉強算是熟人之一。

最裡面的路燈已經全壞了，只能靠幾個手電筒照亮。

好在人多力量大，最後盧秀秀還是被撈出來了，葉子璐連人也沒看見，據說直接被救護車拉走了。

葉子璐隨口說：「二號線上，正打算回家，怎麼了？」

「就是注意力缺陷症，咱們班二哥，你還記得么？」胡芊說，「當時不是天天被班主任拎到辦公室修理么？我覺得他就有點那個癥狀，你看他那麼大人了，總是坐不住，當時我坐他後邊，就發現他上課的時候明顯和圖書神遊太虛，都講到下一頁了，他那書還停留在二十分鐘以前呢，別人都做練習題，就他在那做一道就摳摳筆，天天丟三落四。」

晚上胡芊住在了葉子璐的房間里，她們一起讀書的時候周末也會這樣串家住，非常熟了，葉家甚至還留著胡芊做客的時候穿過的拖鞋，葉子璐卻一直心煩意亂。

「就是無法開始做任何事，哪怕終於開始做了，注意力也極度容易被分散，事後常常伴隨自責傾向，產生嚴重的焦慮和負罪感，以及自我否定等等。」

胡芊的話好像一支箭，筆直地戳到了她膝蓋上。

葉子璐她媽驚訝地說：「這麼年輕的小女孩，怎麼就想不開了？」

反正還是活的，一晚上折騰也算有點成果。

「A什麼？」葉子璐一愣。

那其實有個名字，叫做……注意力缺陷症么？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他們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地在葉子璐她爸的帶領下往麗山後面的湖走去，期間有人報警，很快，一隊警察也加入了他們，麗山臨近郊區，位置有些偏，裏面的小山算是龍城的小景點，可惜治理得不算好，除了附近居民很少有人來玩，公園非常大，在有熟人帶路的情況下，竟然還走了將近四十多分鐘。

「你們家以前在麗山公園門口對吧？那地方你熟www.hetubook.com.com么？熟得話馬上到麗山公園來一趟，儘快，盧秀秀出事了。」

盧秀秀給葉子璐的第一印象就是漂亮，不是那種讓人仔細打量一番，才能得出結論說「這姑娘長得不錯」的漂亮，而是千萬人中，一眼就能看到的那種漂亮，據說書法寫得也非常好，好像還是龍城書法協會的，大學的時候就給時尚雜誌寫專欄，甚至還出版過一本散文集。

葉子璐的父母很有興緻地跟胡芊聊這些話題，葉子璐聽到這裏，卻覺得膝蓋隱隱作痛。

胡芊上來就問：「你人在哪呢？」

其實在王勞拉公司里的時候，她就感覺到自己包里的手機在震動了，可惜剛說完瞎話，做賊心虛，生怕陸程年看見，於是草草地跟王勞拉打了個招呼，頭也不回地就跑了。

我是個拖延症患者——葉子璐終於真正地明白了這句話。

她一把攥住葉子璐的胳膊，手指甲差點掐進她的肉里，短促的尖叫之後，她立刻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壓低了聲音指向遠處的湖面：「那……快看那，那是有個人么？」

胡芊的申請材料準備得差不多了，上回聯繫的時候據說正找人幫她做第三次修改，好像英語考試也臨近了，最近正在做最後的考前準備，按說非常忙，也不知道因為什麼事給葉子璐打了一連串wwｗ.hｅtｕbook•cｏm.cｏｍ的電話。

「阿姨，不是她想不開。」胡芊說，「她們家有遺傳的，她奶奶就是自殺死的，還有她奶奶的一個表弟……應該叫什麼來著？哎不知道，反正也是自殺未遂，她小姑，六院常客，隔一段時間就得進去住幾天。」

那一瞬間，葉子璐像是在茫茫的雪地上走了不知道多遠、早已經迷失了方向的人，卻突然找到了她那個命中注定的敵人一樣。

直到坐上地鐵，葉子璐才鬼鬼祟祟地翻開自己的手機，看見胡芊給她的三條未接來電以及一條內容簡短、語氣急促的簡訊：你在哪，速回電話。

她父母直到現在也一直住在麗山公園附近，葉子璐小時候是在這裏長大的，對這一片地方非常熟悉，她背著小挎包，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了公園裡，連她爸媽也叫了出來一起幫忙。

「媽，這都是生理性的，並且跟DNA有關係，」閑書小天後葉子璐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地賣弄說，「是內分泌的問題，需要吃藥，是跟自己DNA做鬥爭的過程。」

這天晚上一片兵荒馬亂，有指揮撈人的，有大聲喊話勸她不要再往前走的，還有盧秀秀她媽在一邊失控一樣地哇哇大哭，以及別人安慰她的聲音，最後連120也給叫來了，這片荒涼的人工湖邊上難得燈火通明。

「這還能遺傳么？」葉子hetubook.com.com璐她媽對於各種心理疾病的認識，還停留在「想不開」這個淺顯的層面上。

胡芊平時鍛煉不足，在偌大的公園裡逛盪了半天，都快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一邊說一邊喘：「葉叔叔，我們剛才找了半天，沒看見您說那湖，您能帶我們過去么？這女孩說要自殺，她要萬一跳湖裡怎麼辦啊？」

沒事神遊太虛，做一道題就摳摳筆，天天丟三落四。

電話那頭傳來呼呼的風聲，葉子璐隱約聽見，胡芊旁邊似乎有人在大聲喊盧秀秀的名字，她愣了愣：「怎麼了？」

葉子璐她爸想了想，說：「麗山公園後面有個人工湖，挺深的，平時很少有人往那走，你們說，她不會自己跑那去了吧？」

六院的全名是龍城市第六精神康復醫院。

她很長時間沒回家了，正好天也晚了，於是叫上胡芊一起去她家住一宿。

胡芊向來心高氣傲，在葉子璐看來，跟她關係不錯的人，除了自己之外，都是非常有才的牛人。

就在他們感覺靠近湖邊，冰冷的水汽充斥在周遭的空氣里的時候，突然，胡芊發出一聲尖叫。

她看著看著，當那些癥狀一條一條地和自己的行為心情對應上的時候，反而異常地冷靜下來了。

葉子璐回憶起那位高中被人起外號叫成「二哥」的同學，突然間覺得，自己若干年後，好像成了「二哥」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