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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小的卧室就像是一個人的心，那些粘附的、沒有多大意義的東西全部都被處理乾淨，準備放進新的東西，就像人體新陳代謝，要替換掉那些變老的細胞一樣。

王勞拉在走出考場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考試砸了。

她心情沉悶，覺得自己沒了上進的希望，此時正在自暴自棄中，這股子自暴自棄，已經混成這樣了，也就沒什麼好矜持的了。王勞拉的自暴自棄促使她穿過了馬路，坐上了宋成梁的車。

宋成梁忽然嘆了口氣：「小花啊，你說說看，你到底是看不上我哪呢？」

每次在進入考場之前，她的腦海里都會浮現出一個光輝萬丈的前途，幻想她通過考試以後走上另一種人生的快意，這樣的幻想真實度實在太高，有時候都好像真的似的，讓她飄飄然地膨脹起來——好像她王小花已經成為了一個眾人羡慕的名校研究生，無數名企排著隊地等她簽約。

葉子璐淡定地喝了口水：「等我看完這章跟你說。」

他於是氣運丹田，大吼一聲：「葉子璐，你給我滾出來！」

宋成梁嗤笑一聲，輕輕地搖了搖頭：「得了吧，你也就這點思想深度了。我聽人說過，你暗戀那個叫什麼梁驍的小白臉，你拿他當標杆，看不上這個也看不上那個，王小花我問你啊，你怎麼不反省一下，為啥人家品味高的都看不上你，只有我這個『品味低』的能看上你呢？」和_圖_書

他沒來得及把這個感慨說完，因為王勞拉沒等車挺穩，就摔上了車門，大步跑了。

他就弄明白了，這是讓葉子璐給「洗了」。

窗明几淨——除了窗明几淨這個詞，顏珂簡直想不出要怎麼形容，床單被罩煥然一新，總是充當雜物擺放地的寫字檯也被收拾乾淨了，書本紙小擺設整整齊齊，床單被換過了，堆積在椅子背上的衣服都洗了，顏珂忍不住說：「你居然連玻璃也擦了？地板還打過蠟了？」

傍晚的陽光斜斜地穿過她的窗子，照射到床單上，她那懶人床桌不知道被收到了什麼地方去，筆記本電腦也被擦過了，放在寫字檯上。

王勞拉啞然。

王勞拉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因為這個又挫又傻的土大款在自己跟他之間畫了個等號，她感覺自己像是一隻無辜的白天鵝，被潑了一碗泥水。

憋了半天，她終於開了口：「咱倆人生觀不一樣，過不到一塊去。」

「呃……今天是几几年幾號？你你你還是葉子璐么？這是地球？還是某個表世界的里世界？」

只有桌子角上，剩下了一個三十二開的帶日曆的記事本。

他一直覺得，男人，丑一點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有錢有事業，公司里那麼多女的上趕著想嫁給他，他都看不上，好不容易屈尊降貴地看上了一個王勞拉，還讓她瞧不上了。

「怎麼可能？」葉子璐頭也沒抬，「hetubook.com.com叫了個鐘點工，床單拿出去洗的，不過衣服和東西是自己收拾的。」

「比如我要是有錢了，肯定會拿錢干一些有價值的事，就算不提升自己的品味，好歹也把余錢拿去投資，」王勞拉別了宋成梁一眼，坦白地說，「反正不會給你似的，把自己鄉下的那個破小二樓裏面哪哪都弄上還白玉，把死人的墳頭修得跟清東陵似的，你還真當你自己成了土皇帝啦？」

葉子璐沒辦法，也不能任憑他滴湯，只能找來一層一層的餐巾紙，里裡外外地把顏珂包了幾層紙吸水，又找來吹風機，一通狂吹，這才把半濕不幹的顏珂掛起來，用夾子夾在了衣架上。

走出考場的時候，王勞拉比平時更明白了一件事——她就是個學歷不高沒有戶口的城市底層人民，甚至自暴自棄起來，所有的希望都在被戳破的幻想面前變得疲軟起來，她回過頭來望向被設為考點的高校，在一片寒風凜冽里，認為自己一輩子再怎樣奮鬥，也就是這步田地了。

宋成梁從她反常的態度上，推斷出王勞拉的研究生計劃一定是又泡湯了。

她沒戲。

「人生觀怎麼不一樣了？」宋成梁納悶地說，「哎，你別這麼抽象，舉個例子。」

顏珂幾乎有些錯覺，彷彿他一眨眼的功夫，這個姑娘變成了另一個人。

宋成梁不緊不慢地把車慢慢地往路邊靠去，嘴裏卻沒閑和-圖-書著，他繼續說：「我坦白，我看得上你，一方面覺得你長得不錯，一方面剛才我也說了，咱倆門當戶對，我沒打算娶個龍城丫頭，那是給自己找媽，一個個都那麼難伺候。你呢，也別太不識好歹，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女的的優越感都是從哪來的，有點自知之明有那麼難……」

王勞拉本想裝作沒看見他，匆匆離開的，結果宋成梁大概還是認為她沒看見自己，於是一個箭步，跨上了路邊的石頭雕塑上，擺了一個彷彿馬上要吹衝鋒號的造型，以俯瞰整個街道的架勢大開大闔地叫喚說：「勞拉！勞拉！」

王勞拉的臉「騰」一下就紅了，暴躁地拉著車門，沖他大聲嚷嚷：「我要下車！停車！」

他自我解嘲地嘆了口氣，從後視鏡里看了她一眼：「沒考好吧？我就知道，考好了你就是『上等人』了，哪屑於上我的車呢？」

顏珂再一次在小熊身體里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光線暗淡的衛生間中，被人泡在了水裡。

顏珂怒不可遏，心說這見鬼的死丫頭不洗衣服不洗床罩，連內褲都一買買十四個，兩個禮拜集中處理一次，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他個洗了！

宋成梁聽了，卻並沒有動怒，他只是思考了片刻，就問：「所以你覺得，有錢以後，拿去買字畫比給爹媽修墳更高貴、更有品味是吧，通過這一件事，就能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了。」

ｈttｐs://wｗｗ•ｈetｕbｏoｋ.ｃom•ｃoｍ半晌，他嘴裏才蹦出一句：「那個……小姐，我是不是走錯房間了？」

然而這些個幻想就像一個肥皂泡，被考試這討厭的玩意，一戳就爛。

宋成梁憂鬱地從鏡子里瞧了瞧自己，認為自己的長相……可能是有點夠嗆，可那有什麼辦法呢？就跟大家生來有男女似的，有些人生來就比別人丑一點，女的還能自己捯飭捯飭，但他一個大老爺們兒，橫不能每天早晨起來也描眉畫眼、對著鏡子沒完沒了吧？

他望著陰森森白慘慘的衛生間牆壁，身邊矗立的巨大馬桶，以及高高懸挂的淋浴噴頭，終於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濺起了臉盆里洗衣粉泡沫無數。

顏珂本意是想抗議一下來著，結果一看見葉子璐的卧室，就愣住了。

關於這個話題，王勞拉有一肚子的話要控訴，還沒等她組織好語言，想好從哪開始，宋成梁就繼續開了腔：「對，我承認，我是丑了點，可我又不靠臉吃飯，有什麼義務比別人好看呢？你看，咱倆出身也差不多，都是外地人，條件也差不多，我丑，可我有錢，你呢，你倒是長得俊，你有錢么？沒有吧？這多般配啊。」

十分鐘以後，濕淋淋的顏珂被葉子璐從水盆里撈了出來，她習慣性地伸手就要擰乾，被顏珂堅決地制止了：「走開走開，別隨便給我捲成麻花，我又不是練瑜伽的阿三！」

甚至連原來那些滿屋子亂貼的標語、亂塗亂改的計劃和圖書便簽，以及都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狗屁不通的各種勵志宣言也全都不見了。

這不是閑得蛋疼是什麼？！

這時，王勞拉看見了宋成梁，正開著他那部小車，在學校門口對面的馬路上，沖她玩兒命地揮著手，他個子矮，生怕別人看不見，就竄上了馬路牙子，那傻樣簡直讓人不敢直視。

顏珂眼尖，看見她竟然又把先頭放棄的職業資格考試課本拿出來了，在一邊寫寫畫畫，好像個高中生按照思路做複習筆記一樣。他竟然有些難以相信起來，昨天還那樣死豬不怕開水燙、準備破罐子破摔的人，今天竟然就浪子回頭了？

這種感覺沒法對別人形容，如果非要叫她說出有什麼根據，她也說不出來，可她就是知道——沒戲了。

她側對著顏珂，半長不短的頭髮攏到了身後，屋裡只有翻頁、寫字以及顏珂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地砸進下面接著的盆子里的聲音。

一室靜謐。

王勞拉假裝不下去了。

王勞拉沒想到連宋成梁這種她平時最看不起的人也來看她的笑話，眼圈都紅了，倔強地把目光挪動到了車窗外。

宋成梁沒想到，自己居然這樣就被佛祖眷顧了，興高采烈地開著車揚言要帶王勞拉吃頓好的——王勞拉聽了興趣缺缺，宋成梁所謂的「好的」，充其量也就是到海鮮大酒樓那邊，吃一肚子水貨跟肉，實在是叫人反胃都來不及。

她將來會變成一個趾高氣昂……呃，不，神采飛揚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