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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果然就喝多了。

竇尋搖搖頭，然後保持著雙手抓著他手的動作，居然原地蹲了下來，賴在原地不走了！

真能添亂。

他於是客套敷衍地說：「也是，當老師穩當。」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算是把竇尋拉扯到了家裡，一開門，跟一樓客廳的灰鸚鵡看了個對臉。

「幹嘛非得當體育老師？」徐西臨把目光從竇尋的背影上挪開，偏頭看了吳濤一眼，「將來去體育用品行業做做生意不好嗎？要麼乾脆找個健身房、體育活動中心什麼的當私教也行啊，賺得又多又輕鬆，認識的人也多。」

徐西臨：「頭暈？」

吳濤轉過頭來問他：「請示團座，我敬竇大仙一杯行嗎？」

徐西臨被他猝不及防地一撲倒退三步，撞在小路的牆上，簡直抓狂，恨不能把竇尋倒過來空空他腦子裡的酒精，問問這小子究竟是哪邊的。

徐西臨怕他跟別人聊不起來尷尬，給他點了幾首歌，過了一會，竇尋就飛快地掌握了k歌技巧，並且找到了樂趣，開始自己給自己點歌，他沒白當耳機精，什麼都會唱幾句，雖然說不上多有技巧，不過對ktv水準來說，凡是不跑調的，都算唱得好的，時不常還有人給他喝個彩。

竇尋：「我難受。」

巷子里的人一同望過去，有人小聲說：「宋連元。」

老朱是他們體育活動的老師，五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老婆嫌他沒本事，把他甩了，他一年四季穿一身運動服，沒人照顧，褲子好像總也洗不幹凈。

徐西臨捂住臉，感覺自己等會可能得把竇尋扛回去。

徐西臨退了半步，眉頭一皺，見那混混挑釁地看著自己，就知道他們是故意來惹事的，他側身拽過竇尋，餘光往方才身後的方向一掃，果然看見有幾個人跟著他。一來喝了點酒被竇尋折騰得一腦門汗，二來他平時也沒得罪過什麼人，所以一時沒注意到。

宋連元讓他逗樂了：「小毛孩喝什麼酒？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還挺知道護著你。」

混混嬉皮笑臉地說：「沒誰，看你順眼，想跟你聊聊。」

一群小混混不敢不理解。

徐西臨：「……」

徐西臨：「……」

他說著，把手從兜里掏出來，摸出一把巴掌長的摺疊小刀，一會彈出來，一會縮回去地玩，一仰下巴：「這邊說話不方便，進裏面喝兩杯去怎麼樣？」

竇尋可能還想說句什麼，張張嘴，大概又忘詞了，於是這醉鬼一根筋地戳在小巷子里，保持著這傻乎乎的保護動作，跟一群混混對峙。

高中的時候，大家都坐和圖書在一個教室里讀書，有學習好的，有吊車尾的，但不管成績如何，下課還是一起玩一起搗亂，好像誰和誰都沒什麼不同。這一刻，徐西臨突然之間就感覺到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讓人和人的想法差距越來越大，將來會讓他們背道而馳、漸行漸遠，過起截然不同的人生。

宋連元笑了一下，沖徐西臨招招手：「小臨過來，哥叫輛車送你回家。」

可那豆餡兒一點也不配合，非但不走，還八爪章魚似的撲上來抱住了徐西臨。

徐西臨拖了一會，感覺他們倆這姿勢像雪橇犬拉車，無奈地停下來：「你到底要幹嘛？」

徐西臨：「……」

可是在他將近十八年的生命中經歷過的最大痛苦時，其他人都被他隔絕在了喜怒哀樂之外，他不會找別人說，甚至在學校不會露出一點來……他們終究是外人。

徐西臨：「沒吐乾淨？」

「好說，」徐西臨從包里摸了摸，掏出錢包，甩了一下，「哥們兒要多少？」

要是放在一年前，估計對方這句話說不完，徐少爺已經動手了。可是現在不一樣，他首先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讓外婆操心，身邊還有隻醉貓要照顧。

「那不是正經工作，體育老師有編製的。」吳濤笑了起來，「你不懂，再說在私人開的小館子帶著人跳操能賺幾個錢？那不是跟美容美髮的差不多麼？」

李博志家裡跟蔡敬有點像，不過爹是親爹，媽跟別人跑了，當初剛考到六中的時候，他爸也拿他在外面吹噓過幾天，還親自扛著行李送他來了學校，那一陣子，李博志是真心想讀出點名堂來。

徐西臨推拒了他遞過來的煙，笑了笑。

吳濤苦笑了一下：「我連沙包都不會縫。」

徐西臨：「有事？」

徐西臨想說，他們家小區里好的教練要兩百多一個小時，後來想了想，說出來也沒勁，好像顯擺自己知道得多一樣——再者就算一個小時兩千，那也沒編製。

由於他太沒威信，沒法當正經體育課的老師，學校只好讓他活動課的時候帶著一幫孩崽子們玩，男生早就一鬨而散奔向體育場，女生乖一點不亂跑，在旁邊玩砸沙包，沙包砸漏了就去旁邊找老朱，他就站在旁邊，一邊給人撐著皮筋一邊縫。

剛開始半首，竇尋有點跟不上節奏，進了副歌，他就明顯會唱得多了。

那小混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在他的運動鞋上，「嘖嘖」了兩聲，一手插兜，手在兜里威脅性地動來動去。

竇尋把他推到牆上，一和-圖-書聲不吭地轉過身背對著徐西臨，張開雙臂把他擋在身後，純粹是個老鷹捉小雞的動作。

徐西臨彎腰打量他的臉色：「你哪難受？胃？」

他方才掏錢包的時候就撥了宋連元的電話，宋連元就在月半彎里上班，叫他比報警都管用。

春風得意的時候，大家都是他的朋友——老成缺心眼，蔡敬家庭條件不好，吳濤總跟那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竇尋三句話跟人不對付搞不好就要打起來，就余依然那個從小就會拿板磚給人開瓢的女中豪傑，每次出來玩的時候，徐西臨都會囑咐她到家以後給自己發條短息報平安——他都是一樣照顧。

徐西臨頓時感覺自己好像領著個智障兒童，對竇尋說：「先起來，咱倆擋人家路了。」

竇尋搖頭。

竇尋喝酒上臉，連鼻尖眼眶都跟著紅，好像剛哭了一場似的，看著有點可憐，跟著徐西臨走了幾步，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一時間，包房都安靜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吳濤還是很沒溜。

竇尋還是搖頭，他一臉小孩賭氣似的神色，問什麼都搖頭，就是不動彈。

「拿來的傻逼？揍他！」

臨到傍晚，吳濤喝都舌頭大得就會笑，笑得停不下來，竇尋眼神都有點直了，徐西臨沒辦法：「咱們散了吧，你們先回學校，順便把濤哥送宿捨去，我把那個先領回家……沒事，我晚自習去不去七里香都不說。」

我們不是心照不宣地一起混嗎？不是一起沒出息，一起互相取暖藐視各種規則嗎？今天一起打架鬥毆，明天一起蹲大獄住隔壁才是義氣——你怎麼能自己改邪歸正呢？

宋連元一路把他們倆送上計程車，伸手在徐西臨腦門上彈了一下：「徐姨不在了，沒人管你了是吧？什麼時候了還跑這地方玩？」

他剛剛開口，竇尋就把話筒接過去了。

「沒事，」混混說，「手頭有點緊，看你覺得有緣，想跟你認識認識，借點錢。」

竇尋對他來說，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小混混遇上大混混，拿刀的那位開始緊張了，宋連元點了根煙，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都是朋友，喝兩杯沒什麼，不過我這弟弟今年高三，回家晚了家裡不放心，大家都理解吧？」

竇尋就著蹲在地上的姿勢，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好像真有一點淚光，然後他好像偷窺被發現一樣，心虛地低下頭，小聲說：「我心裏……難受。」

老成嘰里呱啦地叫著就要伸手，被徐西臨一巴掌扇回去了：「找死嗎？晚上還有晚自習呢，讓七和圖書里香聞出來扒你一層皮。」

徐西臨臉都快尷尬紅了，匆忙跟他告別，把竇尋塞進計程車。

他想：「我喜歡竇尋嗎？」

他話音沒落，一隻畫滿了紋身的手就從後面搭在了徐西臨肩上。

徐西臨看了一眼就受不了了，那天被他強壓下去的念頭再次試探著露出個邊來，在他心窩上搔了一下。徐西臨感覺自己沒喝多，但是腳步有些發飄，有一個念頭衝破了思域的邊界，越界闖進來。

攔路的小混混不情不願地讓了路，徐西臨這才鬆了口氣。

吳濤想起自己這次牽頭請客是求和解的，忙乾咳一聲：「呃，那個……」

吳濤鬆了口氣，放鬆後背靠在沙發上，轉頭對徐西臨說：「他現在好像好說話多了。」

吳濤在燈光晦暗的地方打量著他，發現徐西臨也變了不少，頭髮有一陣沒顧上修剪，這會臨近高考，也沒人管這種細枝末節，人也瘦了不少，話沒有那麼多了，被包房交疊的光影罩住的眼睛里似乎蒙了一層心事。

徐西臨：「不……」

吳濤站起來，過了一會點了酒水回來。

竇尋喝多了挺乖的，不吵不鬧，就是有點呆——他往常也沒機靈到哪去。徐西臨把人遣散了，領著竇尋到衛生間吐了一場，塞給他一瓶礦泉水漱口，想數落兩句，後來看他那找不著北的德行，感覺說也白說，於是閉了嘴，默默地陪著他坐了一會。

徐西臨從小拿他當大哥，沒敢吭聲。

徐西臨嘆了口氣，感覺自己一隻腳踩在一個相當危險的地方，他彎下腰，雙手托住竇尋腋下，硬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揪著竇尋的領子，磕磕絆絆地領著這個委屈的醉鬼回家。

徐西臨笑了一下，往四下看看：「你們幾位把我堵在西邊這條小衚衕里，是出門的時候就跟著我們呢吧？說吧，我得罪誰了。」

「有什麼好恭喜的。」吳濤在竇尋一首非常小眾的英語情歌里說，「像我這種水平，當專業運動員是不現實了，我們家想讓我上個師範類的，將來找找人，能回來當體育老師，以後我就成了老朱那樣的人，想想都沒勁。」

上回是全班集體來月半彎聚會，這回卻是吳濤私下請客，請的都是以前玩得好的，氣氛也比平時寬鬆，不用刻意用一些無聊的遊戲炒熱氣氛。幾個人雖然上了高三后疏遠了很多，但也不至於沒有話聊。

竇尋也不知道是心情好還是心情不好，這天晚上格外好說話，吳濤拎著酒過來，他就真的接了，接就接了，此人不會說話，更不會耍滑頭，全然讓吳濤掌控節奏，和_圖_書吳濤說幾句就跟他碰一下，竇尋那傻狍子碰了杯就自覺喝一口，都不用人讓。

竇尋五迷三道地受此驚嚇，也沒看清敵人什麼來路，先慌慌張張地攬住徐西臨，一邊做好了跟鳥干一架的準備，一邊沒輕沒重地按著徐西臨的脖子，好像想把他團成一團，塞進懷裡。

吳濤扔了一瓶礦泉水給老成：「你們別喝，我下禮拜才沒開始上自習，晚上不用去，這是給竇尋點的。」

李博志的目光在他臉上一掃，一時衝動：「勞動你們幫我辦點事，改天請你們喝酒。」

「怎麼著，李哥，有過節？」一個一腦門黃頭髮的小青年跟上來問——都是他翻牆逃課的時候遇到的小混混。

徐西臨又感動又焦頭爛額，就在這時，小路盡頭傳來一聲巨響，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進來，手裡拿著一根棍子，敲了敲路口的垃圾桶。

竇尋還是搖頭，徐西臨沒辦法，只好自己站起來往一邊走，竇尋拽著他的手，也不站起來，蹲在地上被他拖著溜——幸虧月半彎的地板光滑。

灰鸚鵡剛睡醒起來，睜眼就看見了兩個酒氣熏天的「臭男人」，怒不可遏，以「抓流氓」的聲嘶力竭尖叫起來。

余依然快被高考憋壞了，一進屋就霸著麥不放，鬼哭狼嚎，沒一句歌在調上，被大家集體趕下去了，徐西臨突發奇想，不知怎麼的一腦抽，點了幾首「耳機精」竇尋時常單曲回放的歌，把話筒往竇尋手裡一塞：「來唱。」

竇尋卻又不幹了，張牙舞爪地拉過徐西臨的肩膀，伸手捂住他的額頭，怒視宋連元。

徐西臨：「恭喜啊，我們還在苦哈哈地複習，你基本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月半彎里客人開始多了，出來進去的都得多看他們倆一眼。

混混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不用太多，先給一兩萬花花。」

眼看不能善了，只好動手，徐西臨把書包拎在手裡，補給那紋身男一腳，正好踹在他側腰上，腰側沒有肋骨，是要害之一，那男的疼得聲都沒吭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徐西臨轉頭一推竇尋：「先走！」

這下徐西臨也說不出什麼來了，剛感覺吳濤成熟點了，現在看來還是很討厭。

就在徐西臨耐心快要告罄的時候，突然，小路前面有幾個不認識的混混走過來，徐西臨本想拽著竇尋稍微讓開一點，誰知那混混故意撞了過來。

竇尋從來沒在大庭廣眾之下唱過歌，連周一升旗都是隨便對對口型，他把話筒關了又開，還沒來得及研究明白，歌已經切過去了，他慌慌張張地抬起話筒，也不知www.hetubook.com.com該用什麼音量，摸索著跟著哼哼了幾句，一回頭髮現徐西臨正在看他，後背登時緊張出了一層熱汗，忙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盯著屏幕上的字幕，活像在做「歌詞閱讀理解」。

上回他們開玩笑逼著竇尋唱歌，就差點把人鬧急了。老成一臉震驚地看著徐西臨，彷彿他是一隻揪了老虎鬍子的肥兔子！

李博志消沉過後，決定開始「混」，混一天威風一天，威風痛快了，就能短暫地讓他忘記惶恐和孤助無緣，只顧當下。此時，李博志覺得自己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了。

只有竇尋不同。

可惜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他很快發現，別說「讀出點名堂」來是天方夜譚，連在校隊里比出點名堂來都困難重重。他爸新鮮勁過了，依然是越看他越不順眼，眼見他沒有什麼別的成就，也就不再管了。

這是打定主意要找事了。

李博志以前因為吳濤的關係，偶爾也跟一班的人一起玩，當時除了重點班的人打球太軟沒意思外，他沒覺得有什麼，而臨近畢業，隨著他越來越焦慮，李博志開始越來越不能忍受吳濤和一班的人在一起，焦慮加持了嫉妒，他鬼使神差地帶著一幫人跟著吳濤他們到了月半彎，借酒澆愁了一下午。

徐西臨的手指不自在地蜷縮了一下。

徐西臨：「……」

方才竇尋吐過的衛生間里，李博志緩緩地推開隔間的門。

醉鬼力氣都大，紋身男猝不及防地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當即火了：「給臉不要！」

徐西臨暗暗吐出口氣，忍住回頭一腳的衝動，誰知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一直乖乖地跟著他的竇尋突然不幹了，上前一步把他肩上那隻手拽下來，狠狠一摔，摔到那紋身男臉上。

徐西臨手足無措地面壁了片刻，又看了看竇尋，只能看見一個發旋，竇尋長長的睫毛低垂，似乎是不安地微微有些顫抖，可憐透了。

即使說好不喝，最後大家還是免不了喝了點。

竇尋沒吭聲，胡攪蠻纏地掰開徐西臨的手，非要把自己的手指插|進去，擺一個十指相扣的姿勢。徐西臨指縫間被他蹭得很癢，要抽出來，兩人就在不大的空間拉拉扯扯起來。

他也喝了酒，就在剛剛，吳濤被他那群「學習好的」朋友攙出去的時候，李博志就在隔壁的包廂里看著。

吳濤：「……」

徐西臨牽著一隻竇尋離開月半彎，這會外面正是熱鬧，群魔亂舞什麼人都有，轉了一圈打不著車，徐西臨猶豫了一下，打算到後門碰碰運氣，他一邊逆著人流穿小路，一邊對竇尋說：「想吐說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