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徐西臨拉了拉自己僵硬的後背，繼續埋頭在手頭的工作里——他正在擬合作合同。他是電子信息與自動化專業的，入學以來，只學了一大堆也不知道有用沒用的基礎課，自己專業還沒入門，別說隔壁法學院的事了，只好在網上找了個合同範本，又翻出徐進以前很多專業書，一點一點慢慢摳。

經過九九八十一難，他小小的「事業」終於開始走上正軌，在學校里好多人開始叫他「徐老闆」，頗有一點風雲人物的意思。

徐西臨的手指在竇尋通紅的嘴唇上輕輕抹了一下，脫口說：「別這樣，我不會真跟你生氣的。」

外婆在家不敢出去鬧，就在屋裡小範圍內互相掐，偶爾也會鬧出火來，大白天不好隨意拉窗帘，剛開始是去衛生間解決，不過後來，徐西臨發現竇尋雖然沒明說，但是不喜歡燈光幽暗的衛生間，於是換了個地方——他的床和衣櫃中間有一條僅供一人躺的小空間，徐西臨小時候睡午覺的時候怕光，就在這裏墊了厚厚的被褥，蜷在這種幽暗而三面密封的地方，能給人一種逼仄的安全感。

不知過了多久，竇尋才放開他，雙手撐在椅子扶手上，一眼一眼地看他。

這是那天吵架之後，徐西臨第一次伸手抱他，竇尋心裏狂跳了片刻，有種失而復得的釋然和委屈。

他還沒畢業，先找到了一點「包養小白臉」的歡樂。

竇尋下意識地卷著手裡的書，一不留神被徐西臨抽走了。

竇尋還是沒機會說他的想法，當時氣氛實在太好了，誰說話誰是棒槌。

醞釀了半年，折騰了半年，真正上線以後也不輕鬆，前前後後出錯、調整等等又折騰了接近一年，期間，徐西臨「求全」的毛病發作得歇斯底里，折騰創業不算，還不肯放棄每年年底的獎學金，還有家裡的老外婆要照顧，於是每天都在過考試周一和_圖_書樣嘔心瀝血的日子，一天十八個小時連軸轉，有一段時間，他白天好好地在教室里坐著，莫名其妙地就開始天旋地轉，耳鳴得聽不見老師說話的聲音，到大二快結束的時候，整個人瘦了十斤，假期跟老同學聚會，把余依然羡慕嫉妒恨得要命。

老成悄悄問他：「你怎麼比蔡敬那會還拼？」

竇尋相當不同意這個看法，他自有一套中二的原則——竇俊梁和祝小程付錢把他養到這麼大，供他上學讀書，將來他也會付錢給他們倆看病吃藥、養老送終，互相全了法律與道德義務，然後就兩不相欠了。

言語如錘，一落千斤，怎麼能脫口而出？

兩個多月以後，暮春將至，徐西臨他們做的水果訂購網站正式上線，一幫毫無浪漫細胞的理工男給這玩意起了個名叫「維生素」，宿管辦公室里有冰箱，學生們有訂牛奶和酸奶的每天就是統一送到宿管，放在冰箱里，讓每個人登記取走——這樣每天每棟樓只要送一次貨就夠了。

徐西臨：「……」

「你爸當著她面那麼說？」徐西臨撈起茶杯，在休息間隙聽了件挺新鮮的事。

徐西臨本來在等他噴，等了半天等來這麼一句，險些以為竇尋在諷刺他：「啊？」

竇尋通常是個比較坐得住的人，偶爾也會被他撩得受不了，這種時候，他在拳館訓練小一年都沒機會實踐的成果就都用在了徐西臨身上。

「是嗎？」竇尋一臉茫然地抬起頭，「沒有吧？我覺得她對鄭碩還挺好的。」

一整個寒假的陰霾徹底過去了，之前，徐西臨是哄著竇尋，節假日不情不願地宅在家裡，後來漸漸的，他開始居然有點不捨得出門的意思，他慢半拍地進入到了恨不能整天黏在一起的狀態里。

竇尋不敢，他們倆方才和好，竇尋現在就是個被主人無端踢了一腳的hetubook.com.com小貓，隱約知道自己不對，但不知道自己哪不對，所以戰戰兢兢的，不敢多伸一次爪。

除此以外，竇尋不想接受來自他們倆的任何東西，因為接受了額外的東西，就要回饋額外的感情，那代表他「退讓」「原諒」了。

竇尋立刻蹬鼻子上臉，掙脫了徐西臨的手，反客為主地把他壓在椅子里，一發不可收拾地來回親他。徐西臨想說兩句話，可是躲了幾次沒躲開，只好一邊笑一邊由他去，一會就有點喘不上氣來。

徐西臨親了親竇尋的眼睫，感覺竇尋的眉目長得是好，越看越好，被高挺的鼻樑一撐，就是標準的眉清目秀，一眼就能讓人砰然心動。

徐西臨聰明得要命，一點就透，很快領會精神，及時修改了卡片使用說明——他給卡片持有人一個「折扣定價」，承諾一經註冊，終身有效，然後隔一段時間推出一點新服務，比如剛開始只送鮮果，隔一陣子再推出切塊削皮等等服務，收額外的包裝費。

徐西臨每天趴在床上不想起的時候，就想一想他家豆餡兒。竇尋那個專業，本科出來大概只能幫人倒賣醫療器械，這行當換成徐西臨挺願意乾的，不過殺了竇尋他也賣不出去。竇尋早上一年，馬上要上大四，那倔驢又不肯出國，那就只有申請留校保研了，國內念個研究生得三年，還不如碩博連讀，將來留校或者乾脆進研究所都不錯。

徐西臨顯然沒能領會他充滿鼓勵的精神，皺著眉和竇尋大眼瞪小眼片刻：「沒事，你有什麼話就直說。」

徐西臨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做人留一線」和「打人不打臉」的問題，只好暫且跳過：「你怎麼說的？」

不過這話說出來又要爭辯，竇尋最近不想跟徐西臨吵架，於是沒吭聲。

直到這時，他才有了一點在家裡說話有底氣的感覺。經m.hetubook.com.com濟獨立的能力永遠是人格獨立的基石——最起碼他現在請鐘點工是非常理直氣壯了。

竇尋實在誇不出來了，搜腸刮肚半晌，終於又憋出一句：「也……挺好看的。」

他跟竇俊梁只見過一兩面，不算認識，然而僅就竇尋的複述來看，這熊孩子算是頗有其父之風。

竇尋心說：「不怎麼樣，優惠期一過他們就該不買了。」

他們倆一起看看電影，或者隔著一張桌子自己做自己的事時，徐西臨都喜歡能觸碰到竇尋，有時候是摟著他，有時候伸個懶腰把腿放在竇尋膝蓋上，打擾他端端正正的坐姿，或者起來倒水拿東西的時候動手撩他一下。

徐西臨的目光在那恥度頗高的封面上停留了片刻，隨手翻了翻內容，頓時啼笑皆非，笑完，他心裏又難過，因為感覺到了竇尋未曾宣之於口的不安。

剛才看了第一章，講怎麼表達，第一原則是盡量使用「正面」的說話方式。

一來，蔡敬是捏著鼻子給別人打工，他是組織一幫人給自己打工，心情不一樣。再說蔡敬那會才多大年紀？當年的蔡敬和現在的他或許年齡上只差兩三歲，但是能接觸到的資源是天差地別的，不好比較。

小時候，徐進笑話他說他這是放著床不要，喜歡睡棺材。

徐西臨搖搖頭，拿出徐外婆做例子：「我姥姥都煩死鄭碩了，她也沒跟鄭碩這麼說過話。」

竇尋的心意熱烈而直白，能燒化堅冰，徐西臨不傻不木，當然感覺得到。他浸泡在這種滾燙的心意里，上浮不到頂，下踩不到底，漸漸融化在裏面，心裏不著邊際地想：「寵就寵著吧，寵他一輩子也沒什麼。」

還有蔡敬是拼了命地想有尊嚴的生存下去，歸根到底是被迫的。

周幽王能為美人烽火戲諸侯，寶二爺能給晴雯撕扇子……他這個「美人」只是脾氣爛了點，遠沒有作到亡和-圖-書國毀身的地步。

徐西臨漸漸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什麼，忽然就心疼了。

「嗯？」徐西臨愣了一下，隨即欲蓋彌彰地一擺手，「扯，忙成狗了，哪來的女朋友？」

竇尋對錢的概念，僅僅停留在他平時用的生活費水平，這是父母一點殘餘的義務，牽連著他們之間一線的親緣關係，是他現在還有爹媽、將來還有贍養義務的憑證。

但是他沒說話，瞥了一眼自己方才翻的書，那是他回家的時候順路在一個小書攤上買的，叫《如何保養你的愛情》，是一本各種過期雞湯攢的書，竇尋雖然直觀上感覺它是一本垃圾，但是鑒於自己在這方面總是不及格，他也只好捏著鼻子虛心學習。

吵的時候，徐西臨覺得竇尋是王八蛋，好的時候，徐西臨又覺得竇尋可憐可愛，是自己對他太苛刻了。

後來他給徐西臨寫了一封信，基本是情書，他把心血抽出一管淋在了紙上，然後在結尾提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外婆不在家的時候，他們倆就膽大包天地在樓上樓下上躥下跳追跑打鬧，每每把灰鸚鵡嚇得撲騰掉一把翅膀，又炸毛大罵：「小癟三！」

徐西臨沒覺得。

竇尋正趴在他床上翻看一本閑書：「那女的臉色綠得跟長了草似的，我覺得竇俊梁好像也不那麼喜歡她。」

老成打量了他片刻，調侃：「你有女朋友了吧？」

徐西臨：「怎麼樣？」

徐西臨從這裏得到了靈感，先走了輔導員和年級思政的關係，拿到了學校里鼓勵學生創業重點項目的名額，然後扯虎皮做大旗，以學校特批的名義和每天免費的一小盤時令水果搞定了宿管們，把自己包裝成了「官方組織」。

徐西臨不知道竇尋有沒有規劃過久遠的未來，反正他替竇尋一起規劃好了。聽說竇俊梁的舊秘書新老婆吳芬芬去年生下了一個小男孩，徐西臨當時還替竇尋送了個紅包，m.hetubook.com.com感覺以後竇俊梁可能要對長子無暇兼顧了。

竇尋心情很好地說：「我沒說什麼，看在那女的氣成那樣的份上，就冷笑了一聲。」

於是竇尋停頓了一下，言不由衷地說：「很有那個……呃……創意。」

他的自尊與感情，還大面積地停留在精神階段，沒跟房子車子掛上鉤。

他想，自己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竇尋，能不知道他是什麼破脾氣嗎？跟他較這麼長時間的真，未免小題大做，而且細究起來，他那天掙開竇尋的手，確實也是差點意思。

竇尋的臉「騰」一下紅了，伸手去搶：「別瞎看。」

除此以外，其他的財產，竇尋從來沒琢磨過，也不覺得那玩意跟他有什麼關係。

只是少年人心易鼓噪血易熱，總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你爸又不傻，知道那女的是看上他的錢了，不拿半路的夫妻當自己人，她的孩子還沒生出來，說句不好聽的，dna檢查都還沒法做，所以他有東西也不會給她。但是給你就不一樣了，哪怕你將來根本不管他，但是身上流著他的血，那財產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徐西臨給他解釋了一下竇俊梁是怎麼想的，又說，「再有他可能也是想補償你。他要是真給你，你就心安理得地接著，沒什麼損失。」

徐西臨也都想好了，要是竇俊梁不管，他就徹底把竇尋接收過來，以後他一乾花銷自己包了。

他爬起來，瞥了一眼徐西臨正在忙的事，伸手拿起他從印場拿回來的宣傳海報和卡片樣本——看著挺像那麼回事的，徐西臨拿vip卡當宣傳，想在學校里派送，拿到卡的用卡號登陸註冊，可以享受一個月免服務費的優惠。

長大以後，他放著床不要，和他心愛的男孩在棺材里互相親吻愛撫。

「豆餡兒，」徐西臨嘆了口氣，把手足無措的竇尋拉進懷裡，將那本荒謬的盜版書扔在一邊，「咱不信這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