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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徐西臨翻了個身，在燈光下眯著眼看了竇尋一會，忽然問：「誰跟你說什麼了？」

如果有其他人喜歡徐西臨，也不用他遷就，也不用他照顧，從來不惹他生氣……那自己憑什麼能留住他呢？

竇尋長長地吐出口氣，把他的胳膊挪開，心卻還在劇烈地鼓噪，夢裡的悲憤逡巡不散，竇尋回手把空調調低了兩度，然後藉著室內的微光偏頭打量起熟睡的徐西臨——

「別提了。」花襯衫一擺手，他叫張大輝，是吳芬芬的表哥，年輕時候是個打架鬥毆的二道混混，後來被幾次掃黃打非掃成了個蔫頭吧腦的無業游民，這兩年託了吳芬芬的福，在竇俊梁租的辦公大樓里開了個專供小白領們買零食的小超市。

那孩子可能有點干傳銷的天賦，他那策劃書看完讓人有種錯覺，好像這個依託于學校的小小網站馬上就能衝出亞洲走向世界、拳打香港主板腳踢納斯達克了！

竇尋：「……」

天熱，所有人都有點打蔫，在各種亂七八糟的求職求學信息中憂心忡忡地掂量著自己未來的路，巧克力有點化了，繾綣在舌尖，甜過了頭，到最後開始有點發苦。

保研夏令營開始報名了，一股兵荒馬亂的畢業味撲面而來。

竇尋神經病一樣鑽進了徐西臨的被子，確認什麼似的伸手摟住他，他手勁太大，勒得人不舒服。徐西臨睡太死沒醒，無意識地掙動開，自己滾出被子，滑到牆根下面面壁去了。

竇尋心口像是被冰磚堵上了，他越來越喘不上起來，快被憋瘋了，掙扎了半晌，猛地睜開眼……發現罪魁禍首是徐西臨一條橫過來的胳膊壓住了自己胸口。

竇尋下課以後吃了兩顆，在寢室樓下正好看見一封新貼的通知。

徐西臨第一次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其實就是在海邊堆了個沙煲，大海不漲潮的時候溫柔地看著他玩，讓他有種自己做了個海濱標誌性建築的錯覺。而他正得意忘形，稍稍一點風吹微浪打過來，他所謂的「事業」就成了一堆泡影。

最後，維生素也不得不做出妥協——網站關了一個禮拜停機維護，之後按照水果貨源推出了不同種類、不同價格的套餐，把教育超市的貨源也納入其中，捏著鼻子讓背後黑他的人分一杯羹。

徐西臨他們家小區保安嚴密，張大輝牽著猴，圍著小區轉了和-圖-書一點，最後混進了一家裝修隊里，成功潛入，在徐西臨他們家外面蹲了一會，意意思思地拍了幾張照片，就算完成任務走人了。

誰知被一個不懂事的愣頭青橫插一杠。

這姑娘的審美真是野獸派，什麼玩意啊，絕對不能要。

「事不能辦，人還得哄。」張大輝人模狗樣地嘆了口氣，「你說，我能怎麼辦？再二逼那也是我妹啊。就……跟兩天吧，回頭告訴她，說哥儘力了，事沒辦成……給她個態度逗她高興就行。」

當他長大，既不神，也不童了……

徐西臨太敏銳了，竇尋愣了一下，隨即心裏湧上一種深深的挫敗感。

周末過了，竇尋回學校，早晨一背包就覺得重量不對，到學校翻開一看，發現他包里被塞了一盒二十四顆裝的巧克力，徐西臨沒有指甲油，他不知道從哪翻出一卷絕緣膠帶，剪了個黃澄澄的桃心，糊住了盒子的半壁江山，簡直是二到正無窮。

隨後又是一個宿舍區以「衛生檢查」和「食品安全」為由，莫名其妙地暫停宿管替學生代收東西。

臭不要臉的東西。

竇尋在這個蟬鳴聲聲的夏天裡，頓悟般地意識到了自己的幼稚——徐西臨原來一直在想方設法地遷就他、照顧他，包括感情和未來。

先是學校櫥窗里「維生素」的宣傳海報被人惡意撕掉。

他又好笑又無奈地在路邊站了一會，手機揣進兜里走了。

徐西臨眨眨眼，用腳勾過自己的書包，翻出了那很有標誌性的指甲油巧克力。

徐西臨被那封策劃書鼓動了，忍不住想試一下水，他打算承接日用品採購服務——將來每周統一到離學校最近的沃爾瑪超市採購，按著訂單的大小，分等級收一點服務費。徐西臨沒想通過這項業務盈利，他的設想挺美好，打算通過這種膾炙人口的服務，給自己打開更大的市場，通過不同業務的相輔相成拓寬市場，如果這種模式好，他還打算在大四畢業之前把視野放在更大的舞台——徐西臨盯著全市的高校，想在畢業之後真正經營出自己的品牌。

大單人床的寬度，兩個人睡，中間居然有兩掌的距離。

但徐西臨沒注意到這段時間格外沉默的竇尋，他實在已經忙得無暇他顧了——

「對我好一點吧，要不然可就跟別人跑了。」徐西臨語重心長，抬hetubook.com.com手摟住竇尋的頭，「過兩天六級考試你替我去吧？好，就這麼愉快地說定了。」

竇尋到底還是參加了保研夏令營，同時，找工作的事他也沒死心，實習和工作的簡歷還是不停地投，參加了一大堆徒勞無功的在線筆試。

他以前想得太簡單了，賣水果之所以順利，一來是因為學校超市不指望水果攤賺錢，二來是他恰好趕上學校支持學生創新創業，超市的人不好說什麼。

竇尋正準備回家，徐西臨適時地來了條簡訊：「我科目二過了，裸奔的六級也過了，快回來，帶你吃好的！」

竇尋以前覺得舉世皆蠢貨，唯他獨明白，從來沒有過這種凡人的危機感。

徐西臨迷迷瞪瞪地呆了片刻，隨後清醒過來，把臉埋在竇尋小腹上，開始狂笑。

徐西臨艱難地撐起困成了三層的眼皮：「什麼？」

蹭了一會，竇尋鬱悶地想起方才那顆如鯁在喉的小桃心，忽然沒頭沒腦地問徐西臨：「……為什麼沒婆婆是好事？」

二哥立刻強行擠出一個讚揚的微笑：「一看就很樸實，少年，你很有眼光！」

每天一群遊手好閒的大學生訂完水果，就在底下侃大山。鑒於商家、服務員和客戶都是同學，整個「維生素」網站有種特殊的融洽氛圍，不像商業網站，更像一群大孩子們煞有介事地玩「過家家」，留言板完全就是校園內部灌水論壇。

竇尋落寞地盯著他的背影坐了一會，把被子往他身上一扔，心事重重地佔了另一個角。

竇尋想起徐西臨每每閑聊的時候，說要賺多少錢，明年要幹什麼，後年要幹什麼，畢業以後要幹什麼，有時候還會捎帶腳地給他也規劃一條聽起來簡單易懂的路，每每被他不屑地否決，可原來他只會否決和挑刺，到現在都沒有自己一套想法。

有表白的、抱怨食堂地滑的，抱怨作業難考試多的、還有號召大家反對政治教育那幾門課恢復閉卷的！

表妹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腦殘，但他們全家的營生是系在她裙帶上的，沒有吳芬芬，他上哪找一個朝九晚五清閑又能賺錢的活去？

猴想了想，問：「那咱們還跟著他幹什麼？」

夏令營很快結束了，竇尋在讀書上從沒糊弄過，基礎非常紮實，很順利地通過兩輪考試，有個老師暗示他沒什麼問題。找工作的事m•ｈeｔuboｏk.ｃｏm•cｏｍ則依然是沒什麼進展，給他回饋的都是一些一看就不靠譜的職位。

張大輝煩躁地從兜里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裏：「那女的從小腦子就不好使，長大就算踩了狗屎運嫁個大款也看不住，那他媽竇總才四十多歲，一天到晚吃喝嫖賭的，哪有要死的意思？我那倒霉妹妹居然都開始盯著人家財產了，還讓我想辦法對他前妻留下那孩子下手——你說她是不是整天在家閑得蛋疼港片看多了？我看她是產後妄想症。」

但是學校的結果好歹給了竇尋一點安慰，稍稍緩解了他連日來反覆的自我懷疑，在瀰漫的陰霾中短暫地放了點晴。

這個暑假，兩個人都忙得不行。

平時，這一點小攀比毫無存在感，只在竇尋從來跋扈的自信被小小打擊后，才悄悄冒出頭來。

竇尋想，如果有一天徐西臨累了、煩了呢？

能在學校里開超市的肯定不是校外的路人甲，大部分都跟學校有關係，人家本來各有各的服務範圍和地盤，這麼多年大家一直相安無事。

「維生素」前期做得很成功，每個月的訂單都在上漲，徐西臨就在網站下面開了個留言板。

徐西臨沒辦法，只好緊急取消了「超市一周送」的業務，然後利用年級委身份找各班同學幫忙寫聯名信，陳述學校新規定的種種不便，找人遞到了校長信箱。

過得這麼寸，也好意思高興成這幅德行？

六年前壓著不讓他跳級的老師的苦心，竇尋至今才明白，可是已經有點晚了。

前一陣子，有個同學在留言板上留，說要是「維生素」不單單隻送水果就好了，結果引發了好熱鬧的一場大討論，有建議他們連外賣一起送的，有懶得出校門的死宅建議他們接單幫忙採購日用品的。還有幾個唯恐天下不亂，希望維生素的「果子小哥」能在送水果的時候幫忙夾帶鮮花進女生寢室，郵寄表白的。

竇尋靜靜地等著聽他怎麼說。

周圍面孔模糊的人全在看著他笑，徐西臨也在笑，夢裡的徐西臨不知怎麼想不開，梳了個上了髮油的小分頭，把自己打扮成了經典得漢奸形象。笑起來不像他自己，倒有點像竇俊梁。

這個守財奴終於發現自己的金庫大門居然沒有上鎖。

野心爆炸的徐西臨去一邊更新網站，準備新業務平台，一邊去考了駕照。徐進當年留下了一輛車，外和*圖*書婆本來想賣，徐西臨沒捨得，一直在自家地庫里放著，定期找人保養，正好拿來做超市代購。

竇尋：「……滾。」

旁邊的猴嚇一跳說：「下、下手啊？」

竇尋聞出他身上味道不對，可能是看見扔在一邊的沐浴露贈品，拿起來順手用了，竇尋有點不習慣，抱著他蹭來蹭去，想把那股陌生的香味蹭下去。

竇尋不明所以地低頭看著他，徐西臨就伸手在他后腰上摑了一巴掌：「你婆婆當年對你不好嗎？沒良心的。」

徐西臨一時焦頭爛額，臨近國慶的時候，學校突然出台了一項新規定——為方便校園統一管理，要求牛奶取訂、鮮果、快遞等，由該宿舍樓區的教育超市統一傳達取遞。

「下你個頭。」張大輝在他腦門上拍了一下，「殺人犯法不懂啊，腦殘。」

「維生素」的創立是在學校的支持和保護下的，雖然沾了個「創業」兩個字，但本質是象牙塔里的「創業」，與其說是一攤生意，不如說是一次特殊的實習。歸根到底，和真正在社會上闖蕩的難度不可同日而語，這道理徐西臨本來明白，但是從開始到現在的成功來得太蓬勃，他無可避免地有點昏了頭。

「昨天晚上在學校通宵來著，今天又去見姥爺……」徐西臨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基本聽不見了。

竇尋：「……」

可他居然還想染指其他業務就太不像話了。

竇尋說：「我看見余依然給你留言了，說你將來肯定搶手，因為『有房有車沒婆婆』。」

那猴說：「大輝，你妹到底怎麼想的？」

竇尋對著新通知發了會呆，他還沒理清自己到底要繼續學業還是找工作，他們就開始逼著他往前走了。竇尋長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嘗到「被時間推著走」的滋味。

他說完，帶著猴臉小弟，開著二手小黑車，一路跟著竇尋回了家。

睡得可謂是十分節能環保。

過了沒幾天，管創業創新部門的老師找徐西臨談話，說了一堆諸如「年輕人做事要踏實」的話，徐西臨聽得雲里霧裡，然後「維生素」第一次沒有拿到當月的創業創新獎。

竇尋回了個「不錯」，還沒來得及發送，就收到了徐西臨的下一條：「考了427呢！」

男人之間，彼此照顧、眷戀和保護的同時，不可避免地也會有一點或明或暗的攀比。

維生素日用品代購業務火了一個月m.ｈｅtuboｏｋ•ｃｏｍ.ｃom，教育超市的營業額直線下降了五成。

剛開始徐西臨還沒理會，後來群眾的呼聲越來越高，有的學生自己什麼都不幹，腦洞挺大，坐在寢室里給「維生素」暢想了一整條完整的產業鏈，寫了一篇長達五千字的策劃書。

張大輝鬱悶地吐出一口煙圈，也覺得很窩囊。

風平浪靜了一個多月，竇尋收到通知，說他順利拿到了保研名額，需要在十月中旬之前確認。但徐西臨卻在春風得意了一個月以後，遇到了點麻煩。

情聖二哥不巧看見，牙疼地問：「……有女生倒追你？」

這時，街角拐出來兩個男的，一個尖嘴猴腮，長得像個猴。還有一個約莫有三十來歲，身上穿著件大花襯衫，眉心有道疤，倆人既不像學生也不像民工，盯著竇尋上了一輛計程車，才鬼鬼祟祟地一起走出來。

竇尋好一會沒吭聲。

徐西臨靠在他身上，感覺竇尋身上暖烘烘的，一會上下眼皮就打起架來。竇尋低頭在他嘴唇上嗅了嗅，只聞到了牙膏的薄荷香，基本沒什麼酒味：「沒喝多怎麼困成這樣？」

徐西臨的照顧並沒有讓竇尋覺得很甜蜜，他心裏反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竇尋把巧克力塞回包里，淡定地一點頭：「我老婆。」

直到他僅僅是因為「本科學歷不夠」六個字，簡歷就無數次的石沉大海時，「明白了」二十年的竇尋才知道，他自己也是萬千蒙昧凡人中的一個，還是個不怎麼討人喜歡的凡人。

竇尋想了想，實在不會繞彎試探的那一套，只好實話實說：「有個女生在你包里塞了一盒巧克力。」

這時，徐西臨再傻也知道自己礙別人的眼了。

可是徐西臨捏著巧克力盒看了看，隨手丟在一邊，什麼都沒解釋，只是演技很浮夸地做了個愁眉苦臉，長吁短嘆地說：「你們家徐帥哥這麼帥，這麼搶手，可怎麼辦啊？真替你發愁。」

大概是這一段時間思慮太深，當天晚上回家，心裏從來不存事的竇尋破天荒地做了個噩夢，他夢見徐西臨結婚了，娶了個裹得活像個木乃伊一樣看不清臉的女人，兩個人木然地站在一起，怎麼看怎麼不喜慶，吳濤當司儀。竇尋心急火燎地衝上去，還沒等他開口，吳濤就露出那天烤串時猥瑣而充滿暗示的嘴臉，鄙夷地看著他笑。

還好，還是年輕英俊的一張臉，一點也沒有竇俊梁的油頭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