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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尋回頭看了他一眼。

可是他們誰也不是徐西臨。

宋連元：「聽你嫂子的。」

竇尋一時沒吭聲，徐西臨屏住了呼吸，像等待判決一樣等了半晌，覺得時間變得無限長，就在他準備退縮的時候：「要是麻煩……」

「去我家落個腳吧」這句話在徐西臨舌尖上來回了好幾次。

徐西臨尷尬得沒敢回頭，指揮著醉了一半的老成扛起醉死的蔡敬上車，這才抓了一把自己的頭髮，回頭問沉默的竇尋：「我送你一程還是你自己打車？」

可他還沒說完，徐西臨的手機就響了。

宋連元問：「怎麼還沒回來，你那邊還有什麼事嗎？打算訂哪天的票？」

老成受到了一次精神傷害。

他們倆把哭哭啼啼的蔡敬和哼哼唧唧的老成送到姥爺花店，恍然間發現，路線居然跟那天順路搭竇尋回酒店的那回重合了。

竇尋夾起外套，退到安全距離以外，矜持地說：「都行。」

宋連元看不下去，又不好和高嵐明說，大哥這點很靠譜——別人的秘密絕不從自己嘴裏出去，親老婆都不告訴。他過來把高嵐拉走：「你差不多行了，他媽在世的時候都不管那麼寬，這小子那麼大人了不會自己找嗎，用你介紹？小臨出去買點菜回來，咱們包餃子。」

徐西臨卡了下殼，沒想到多年不見，竇尋居然學會了「隨和地讓你自己來兩難」。

老成趕緊大呼小叫地趕來幫忙，竇尋眼神微微一沉，到底鬆了手。

竇尋看起來不太想跟外人聊這個話題，問老成：「徐西臨說注意什麼了嗎？」

老成正打算說點什麼，手機響了，他低頭一看，徐西臨給他發了條微信，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地問：「怎麼樣？你到底給我問了沒有？」

他驀地拉開車門下車：「竇尋！」

他深吸了口氣，用盡全力說服自己別搞砸，強行壓下一肚子的尖酸刻薄，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怎麼，你家藏了個什麼寶貝，要這麼謹慎小心？」

「別總關著它，容易抑鬱。」竇尋說著打開籠子，想把灰鸚鵡抱出來。

這麼多年過去，人成陌路，親手養大的鳥也不認識他了。

可能是徐西臨來之前囑咐過了，灰鸚鵡沒做出主動攻擊的動作，它站在鳥籠中的架子上，高貴冷艷地低頭盯著老成，仔細看，彷彿還有點鄙視。

www.hetubook.com.com徐西臨嘴唇輕輕掀動幾下，沒能說出話來。

老成忙著去對賬，忙了半天回來一看，跟鸚鵡耗了半天的竇尋已經獲准了坐在鸚鵡旁邊的資格。

竇尋還想用手背蹭他的臉，想把他肩頭翹起來的毛線按下去，想順著他微微弓起的脊背一路撫摸下去……他甚至想佔領徐西臨的浴室，把他私自亂換的沐浴液換成原來的、熟悉的味道。

竇尋精神一震：「要是不麻煩……」

就在這時，徐西臨的手機震了一下，什麼「茴香」「韭菜」都被這一聲震動震到了九天之外，徐西臨手指有點哆嗦地點開了老成的信息。

但是這句話此時攤開說不合適，徐西臨一閉眼就想起竇尋離開以後杳無音訊的日子，還有與外婆遺照朝夕相處的日子。

隨後，他不等徐西臨編理由，就說：「那你送老成那吧，我住的這邊可能不讓養鳥。」

還有那句「回去過年」，他都不知道徐西臨現在家在什麼地方了。

「壕無人性啊！」老成拿起一個益智覓食器，可以把吃的放進去，讓鳥自己想辦法從不同形狀的開口往外叼，他試著把手指塞進去，結果被卡住了……可能這玩意對他的智商來說有點超前，老成摸著胸口感慨，「徐總這點真是天賦，養什麼都能給養成祖宗。」

竇尋：「掰了，好多年了。」

竇尋擺擺手，示意他先忙自己的。他面朝前方，透過車窗玻璃一點晦澀的影子，貪婪地盯著徐西臨投在上面的倒影看。

徐西臨留下了一個半米高的大袋子，裏面只有一點鳥糧和木屑之類必需品，剩下全都是鳥殿下的玩具，最壯觀的有一個巨大的啃咬玩具，可以掛起來，五彩繽紛的，地下掛滿了球和鈴鐺，比普通小孩玩的還霸氣。

徐西臨只好故作輕鬆地說：「那兩年國內房價漲太瘋了，我覺得市場有點危險，相對小一點的戶型流動性強，抗風險能力也好一點——而且當時正好想辭職創業，朝不保夕的，總得有點經濟來源，換幾套小房子收租金。」

「公鳥，不喜歡男的。」竇尋試探性地伸了下手，灰鸚鵡顯然已經不記得他了，如臨大敵地炸了毛，低頭就要啄他，竇尋無奈地縮手，「看吧，對我也挺有意見。」

說完，他們倆對視一眼，異和_圖_書口同聲。

上一次，兩個人中間如隔堅冰，徐西臨一路恍恍惚惚地也沒跟他說兩句話。

竇尋：「那明天我去你那取。」

那麼多回憶、那麼多感情的一個家，是因為冷冰冰的「流動性」三個字就能拋棄嗎？

但是唐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徐西臨覺得自己那個紀念館似的家似乎也不太適合收留竇尋，終於還是咽了下去。

竇尋沉默地搖了下頭。

理智想來，也不一定是那個人好到絕世無雙的地步，大概過了少年時代，生活的壓力與野心也就跟著紛至沓來，他的視野越來越擠、看見的東西越來越多，不再有拼死拼活求一份感情的精力了。

然後左半邊又回擊一記：「你忘了他臨走的時候跟你說過『老死不相往來』的話嗎？這麼多年沒回來過一次，他都恨死你了！聽說過因愛生恨的，你聽說過因恨生愛的嗎？做什麼夢呢。」

「哦，」老成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又別彆扭扭地說，「這些事我們外人也沒法說，其實……現在看來也沒什麼，國外都可以結婚了，還挺洋氣的——你跟別人試過嗎？」

徐西臨偏頭看了竇尋一眼：「喝酒了嗎？冷就把空調調高一點。」

徐西臨沒接，問竇尋：「什麼？」

竇尋覺得不是自己的錯覺，徐西臨對他不是無動於衷的。

何況徐西臨對他來說，確實是個讓人「曾經滄海」的人。

徐西臨慢半拍地說：「哦。」

只是那時候它還小，咬人沒有這麼疼。

徐西臨的靈魂一分為二，左半邊想：「別太那個了。」

老成暗自嘆了口氣，萬萬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幹起拉皮條的生意——上學那會都沒有這麼戲劇的事找他。

誰知在這麼一個不恰當的時機，徐西臨被擊倒的右半邊才居然只是裝死，一瞬間見縫插針地爬了起來，強行搶佔了口舌。

高嵐：「聽你哥的。」

「過去」這玩意真像敵占區，三步兩個地雷，歷史遺留問題太多。

「哦，有！」老成回過神來，「他放下一大包東西，可能是鳥糧吧，我看看……」

「我跟你說正經的，」高嵐說，「好多人求著我介紹呢，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曾經有人說「我不會跟你生氣」，最後也還是一拍兩散。

他范進中舉似的猛一抬頭，在宋連m.hetubook.com.com元和高嵐不明所以的注視下，用了吃奶的勁才把嘴角捋平，一張逢人就笑的臉顯得格外嚴肅：「有沒有準主意，到底讓我買什麼香的韭菜？」

徐西臨已經回到了宋連元那，才剛到，已經歸心似箭，既放不下「兒子」也放不下竇尋，恨不能下午到總部述職，第二天就走，高嵐跟他說話都聽得有一搭沒一搭的。

老成心情複雜地看了一眼竇尋凄慘的手，覺得他是在找虐。

竇尋扭過頭，胳膊肘抵在車門上，撐住自己的頭，無聲地嘆了口氣，挺直的腰桿微微垮了下去，暗自苦笑了一下——幸虧沒來得及說，說了大概徐西臨還不好拒絕，又像個不懂事的不情之請。

「他啊，忙得都甭提了，」老成小心翼翼地給籠子里的鳥祖宗加水，「什麼時候給他打電話他都在公司，一天干二十四個小時，一個禮拜干七天。當年念書那會他要是有這勁頭，搞不好你們倆現在都是校友了……哎，竇仙兒，這妖孽怎麼伺候，怎麼我覺得它對我有點意見呢？」

「噓，沒事。」竇尋眼角疼得抽動了一下，但沒有縮手，小心輕柔地把灰鸚鵡抱出來，輕輕地撫摸著它的羽毛，「剛買回來的時候它也沒少咬我。」

然後兩個人再沒有話了，徐西臨敏感地發現竇尋的心情突然低落了下來，不敢隨便開口詢問，只好穩穩噹噹地開著車。

徐西臨剛給老成發完信息，正坐立不安地等回信，心不在焉地說：「特別聰明特別漂亮的。」

有些人的一生，大概只能在特定的年齡、特定的環境與特定的人動一次刻骨銘心的感情，傷筋動骨，讓後面的都成了狗尾續貂。

「哦，本來打算今天走，」徐西臨把車停在路口等紅燈，在一片靜謐里說，「今天有點事，改簽到明天了，晚上到。」

宋連元囑咐了他幾句，徐西臨心不在焉地應了，加入到稀疏了不少的車流里。

右半邊想：「你聽他說的，是走是留都那麼模稜兩可，這些年身邊很可能沒人呢？」

竇尋卻被咬得挺高興。

……你明天能帶我走一走嗎？

徐西臨呆了一下，然後他們倆幾乎同時開了口。

打電話來的是宋連元。

這時，徐西臨又問：「你總不能在酒店過年吧？要不……」

灰鸚鵡大概是感覺到他沒有惡意，漸漸地收www.hetubook.com.com攏了緊張的防禦，落到了架子上，仍然有些防備地看著竇尋，見他執意靠近，也會作勢要咬，但都是蜻蜓點水地威脅一下，不再下重口，

竇尋一口氣吊了起來，期待地等著他的下一句。

徐西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太晚了，還是我送你吧。」

他說著，拿覓食器去逗灰鸚鵡，鸚鵡的目光好像更鄙視了，從籠子里伸出頭來，慢吞吞地把嘴伸進覓食器的最大的一個孔里，叼走了一顆堅果——那鳥居然在給他示範這東西怎麼玩。

竇尋一時無言以對。

高嵐：「要韭菜。」

徐西臨：「明天我走之前給你送過去。」

竇尋盯著灰鸚鵡，心裏敞亮了起來——不過沒關係，鳥可以重新熟悉，大不了多流點血，人也可以重新追，大不了多走點路。

徐西臨脫口說：「能替我看幾天鸚鵡嗎？我得回那邊做年度彙報，帶著它來回託運太折騰了。」

竇尋的眉尖微微地往上翹起，徐西臨熟悉這個表情，那是他有點不耐煩的意思。

一時間，一道霹靂大刀闊斧地炸開了萬里陰雲，碧空如洗，四海無波，一道彩虹從徐西臨的太陽穴一直架到了腳底下。

「回」這個字一下戳中了竇尋，方才雀躍不已的心好像被當空澆下來的一團泥沼絆住，漸漸跳得沒那麼歡快了。明明已經拉近的距離忽悠一下又遠隔天南海北，竇尋強行壓住心頭的不快，忍不住落寞地問：「你怎麼把房子也賣了？」

竇尋見他掛了電話，才問：「怎麼這時候了還要去外地嗎？」

竇尋的嘴角繃緊了，他開始懷疑起方才包間里一瞬間的親密都是自己的錯覺。

他看著徐西臨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想把自己的手覆上去，看著徐西臨坐累了，用手指捏自己的脖子，他就很想代勞。

高嵐追問：「脾氣呢？性格呢？哎，你們男人怎麼這麼膚淺？」

竇尋其實就是在發愁怎麼開口提這個事，他很想厚著臉皮把徐西臨再約出來一次，結果正瞌睡對方就送來了枕頭。

說完，竇尋飛快地沖他一點頭，逃也似的大步走了。

「還是不讓摸，」他說，「不過跟我有點熟了。」

竇尋：「……」

老成說：「我問了，他說沒有，你有戲，早點回來吧。」

第二天，竇尋到「姥爺」花店的時候，灰鸚鵡已經在那了，徐西臨天和*圖*書不亮就去機場了。

老成回頭看了一眼，見蔡敬還在前院伺候花，這才小心地壓低聲音對竇尋說：「你們倆……那個……那個什麼……」

竇尋「嗯」了一聲，眉目間依然是英俊得逼人，燈光昏暗處，輪廓顯得尤為優美。從徐西臨的角度看，他正微微皺著一點眉，似乎在煩什麼事。

宋連元：「要茴香。」

老成：「等……」

只見那鳥雖然不主動攻擊，也絕不肯讓「陌生人」接近，它先是警惕地躲了一下，發現迴轉不開，回頭對著竇尋的手就是一口。

這些年，有很多人對他示過好，大多數是女的，後來可能是因為他一直沒有女伴，被有心人看到，這個隊伍里也開始有男人。

竇尋有心想靜一靜，漠然開口：「你把我放在前面路口就行了，不用過去了，前面不好掉頭。」

竇尋：「……」

曾經有人說「這間屋子永遠給你留著」，也還是變成一句「要不去老成那吧」。

「都行」的竇尋先生欣然跟了上去。

竇尋的心從包房裡出來就一直在狂跳，猝不及防的接觸后，他觸碰徐西臨的渴望驟然被激活了，並且呈幾何級迅速膨脹。

徐西臨默默地把車停在路邊，竇尋大衣的下擺劃過寒冬夜色，頭也不回地往寒夜中走去。徐西臨一瞬間有種無法言喻的直覺，好像短暫的相逢之後，這背影在預示著下一次離別的遠行。

竇尋說：「好。」

右半邊差點被一擊必殺。

說話間，正在叼球玩的灰鸚鵡想了想，挑了個最難看的球，分給了竇尋。

但此時，那層冰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剩下了薄如窗紙的一層。

徐西臨有諸多問題爭先恐後地想捅破那層薄冰，又紛紛在他眉間淺淡的褶皺前望而卻步，只好沒話找話說：「今天本來說好的，也沒能帶你去看房。」

竇尋神色徹底冷了下來，淡淡地說：「再說吧，我有地方去。」

他自作聰明地出了個餿主意：「要不去老成那吧，他花店那邊有空屋子，今年正好蔡敬回來，也熱鬧。」

這麼一段路，竇尋歡快的心氣一點也不剩了，覺得自己的期盼像是僥倖心理。

人都不在了，自己住那麼空蕩蕩的大房子幹什麼，養小鬼嗎？

鳥嘴無情，竇尋手上頓時見了血，老成「嗷」一嗓子，把外面的蔡敬都驚動了。

徐西臨：「沒有，催我回去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