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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漸漸被推向高潮。

景七也不推辭，痛痛快快地接過來一飲而盡，大喇喇地坐下來，笑道：「這花酒的味道總是不一樣的，多喝幾壺也成——允行兄，湊熱鬧的事幾時能沒有我？」

卻不料只是說句話的功夫，景七和平安便淹沒在大堂里的人山人海里，頃刻沒了蹤跡。

賀允行笑道：「你們來著了，今兒肯定不虛此行！北淵我可跟你說，若是沒參加過這夜品盛事，叫你賞盡風月也枉然。」

景七不懷好意地笑起來，一雙桃花眼輕輕一掃：「那就只羡鴛鴦不羡仙了。」

賀允行意識到自己問錯了問題。

雖說這正式的夜品大會是晚上才開始的，不到申時的時候，這一回的「蘭堂」翡翠樓就已經被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了，連對面整條街的牆頭上都坐滿了人，隔一條街的酒樓仗著樓高，在頂層上也能望見一點，那酒樓便不營業了，因為每回這時候，賣位子就比什麼都賺錢。

「巫童快過來瞧，瞧見底下那檯子了么？」

景七他們進去時，周子舒和賀允行已經到了，一邊有特來作陪蘇青鸞，還有幾個精緻好看的小姑娘伺候著。賀允行笑道：「可算來了，子舒兄差點以為二位今兒個不肯賞光了呢。罰酒罰酒！」

景七點點頭：「嗯，喝多了……可是喝多了也不過醉上一會，還能怎麼樣呢？世事隨流水，浮生一大夢……」

等了不多時，大堂里周圍一圈的燈便被罩子罩上，調暗了，翡翠樓的李媽媽帶著兩個小丫鬟，親自上來給眾人請安，吵吵鬧鬧的男人們安靜了下來。不多時，便有小奴擔著花，挨個給客人們發下ｈｔｔｐs://ｗｗw.hｅｔuboｏk.ｃom•ｃｏｍ去。

烏溪對她擺擺手：「沒事，我也跟著過去看看。」

烏溪奇怪地問道：「你知道我們的祭壇什麼樣么？」

景七搖搖頭，心裏卻想道可不一樣么，都是賣肉的地方。

等景七慢悠悠地用了飯，再帶著烏溪，一路連扯帶侃地溜達過去的時候，那人山人海狀就先叫烏溪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向來有些怕人多的地方，失聲問道：「怎麼這麼多人？」

景七倒是早就心裡有數的，特意多帶了幾個膀大腰圓的侍衛，正好到了這開道用，怕被擠散了，他就伸手拉住烏溪，秋夜微寒，他手心溫熱，手指卻是涼颼颼的，烏溪叫他冰得一激靈，手上的感覺格外敏感，只覺得這人手比自己薄上不少，手指也細上一些，卻帶著男子手指特別的力道感，指尖還有些繭子，倒不像是拿筆拿出來的。

周子舒奇道：「小王爺真的從未參加過這蘭堂會么？怎麼知道的這麼一清二楚？」

景七揚眉一笑，指著那站起來盈盈斂衽的女孩低聲道：「你瞧見她的笑容了么？」

烏溪被大堂的熏香弄得暈暈乎乎的頭一下子就清醒了，他知道平安是最忠誠的，景七喝多了四處亂跑，他絕不可能丟下主子一個人過來，立刻就明白要有什麼事，對阿伈萊使了個眼色，跟著平安悄么聲地順著牆根溜了出去。

方才景七說「看上」的姑娘已經下台了，這會兒換了個人上去，景七卻不知道鑽哪去了，烏溪茫然四顧，眉頭皺起來。他確實是很不喜歡這個地方。

他忽然掙開烏溪，撿起一朵花用力往下擲去，m.hetubook.com.com提高了聲音道：「本王看上這姑娘了！」

烏溪望過去，默默地點點頭，那女孩子不過十五六歲，一張臉在笑，卻讓人覺得有種莫名的悲意。

走過一條狹長又七拐八拐的小路，平安這才把他們帶進了一個小房子，看樣子像是翡翠樓下人待的地方，一進屋，就看見景七和一個粗布打扮的中年人在裏面，那位傳說中耍酒瘋的南寧王，看起來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自來有珠淚紛紛濕羅綺，有少年公子負恩多。

景七輕嘆一聲，那嘆息里不知勾著哪裡的前世今生，叫烏溪心裏微微一顫，忍不住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你喝多了。」

可惜周圍人聲太嘈雜了，這句話景七竟沒聽清。

烏溪看著看著，覺得那些諂媚的歌舞索然無味，他本來不明白景七的話，才打算過來親自看看的，這時候，才終於知道了「大庭廣眾之下叫人品頭論足」是什麼意思。

烏溪面無表情地接著道：「祭奠的先人一般都是被仇人殺了的，所以祭壇上要擺仇人的頭顱，還要用仇人的血潑在台階上，踩著上去。」

言罷搖搖晃晃地便要下樓，一邊平安趕緊跟上，陪酒的蘇青鸞也有些擔心地站了起來：「王爺……」

一邊笑眯眯地聽著賀允行得意忘形地拉著烏溪賣弄。

他聲音低得如同耳語似的，唱得那詞凄凄慘慘的，卻莫名地比那女孩兒強壓著顫音，唱得什麼「綠如藍」「紅勝火」更合她的琴音。知音人，總是不停唱詞，而聽弦外之音的。

不像這裏。

「啊？」烏溪愣了一下，半晌，賀允行已經覺得他不會回答了，才聽到hetｕbｏｏk.ｃom.cｏm烏溪說道，「祭壇是祭祀伽曦大神的，祭神要用家畜和五毒血。或者祭奠先人……」

景七輕咳一聲：「這有什麼稀奇的，這些個銷金的章台樓館，來回來去不也就是那麼幾個花樣么？我沒吃過豬肉，總是見過豬跑的。」

「她腰上那條紅帶子，表示還是個未梳攏的姑娘，今兒她唱得不錯，方才也有不少人丟花給她，看來今兒個初夜能買個好價錢。」景七含含糊糊地說道。

阿伈萊雖然能在密林里打著最狡猾的獵物，在這麼多吵吵鬧鬧的人和撲鼻的脂粉氣酒氣里，也有點傻，瞪著一雙銅鈴一樣的眼睛，半晌，有點為難地看著烏溪：「巫童，這實在是……」

賀允行一愣，他剛才一時忘形，平時里雖然在景七那裡也常能見著烏溪，卻都是打個招呼，對方就不說話了，難得今兒竟然給了個回應，於是有點話癆傾向的賀小侯爺激動了，順口問道：「你們那祭壇是幹什麼的？」

樓上的雅間里客人們還都比較含蓄，只是低聲議論著。大堂里卻熱鬧起來，大聲叫好品評，有些話說得極粗俗，有些不堪入耳。

太子殿下不在，聖人子弟陸深也不在，幾個人在某方面上，可以說是一路貨色，玩鬧起來也都自在了不少。

怡紅快綠的一個個登場，雅音俗樂，各路脂粉各顯嫵媚。

烏溪耳朵突然有些癢，忍不住偏過頭去：「你說什麼？」

檯子設得雖高，卻剛好是能叫底下大堂和上面雅間的客人都看得清楚，烏溪打量了半晌，才道：「看那個形狀，有點像我們那裡祭神用的祭壇。」

這蘭堂其實一點也不風雅。

好容易進了翡和_圖_書翠樓，這才有人出來迎接，平安遞上請帖，便立即有人殷勤地將他們請上二樓雅間。

平安道：「王爺在前邊等著巫童呢，這邊請。」

烏溪嘆了口氣：「我下去找他。」

賀允行面色慘淡。

烏溪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樓下大堂中間支起了一個高高的檯子，底下擺滿了花，乍一看，那檯子像是鮮花搭起來的似的，旁邊連著小階梯，那樓梯比尋常的樓梯要窄一些，薄一些，姑娘走上去自有一種輕盈優雅的感覺。

景七瞅著下面台上撥弄著小阮唱著望江南的女孩，忽然也敲著雕花小欄，和著她的琴音低低地唱道：「莫攀我，攀我心太偏。我是曲江臨池柳。這人折折那人攀，恩愛一時間……」

景七笑了笑，又自斟自飲了一杯沒接話，心道你個小年輕人，爺經歷過的「夜品」比你聽說過的都多。

當然，礙於南疆人民的信仰，這話還是沒說出口的。於是也過來趴在欄杆上，指著角落裡幾個裝滿了花的大籃筐告訴他說道：「瞧見那個了么，一會開始了，便有人送花上來，等會你要是瞧上誰了，就在她登台的時候把花丟在檯子上，有專人來收，不過這不是姑娘們互相競爭的意思，『蘭堂夜品』主要還是在一個『品』字，圖個風雅熱鬧，以和為貴。若是喜歡，姑娘們都坐在後邊，可以寫了姑娘的花名遞上拜帖，她要是也願意……」

突然，旁邊有人拉了他一把，烏溪轉頭一看，拉他的人竟然是平安，平安把食指豎起來，告訴他們別出聲，然後低聲道：「巫童跟我這邊來。」

景七卻點點頭，一本正經地道：「這倒是不錯，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和*圖*書得有點像。」

他想原來這和他們那裡過節的時候，族裡的少女們唱歌跳舞、甚至有大胆的像心儀的少年們示愛是不一樣的。因為族人們看著她們的目光都是和善的，像父親、像兄弟、像愛人，尊重她們，被她們帶動的一起快樂起來。

他對氣味本來就敏感，樓上雅間還好，一到大堂，就覺得有股子異樣的甜膩香氣混雜著各種人的味道撲鼻而來，被嗆得打了個噴嚏，一陣噁心。

他覺得那些台上千嬌百媚的姑娘們也是可憐的，因為別人輕慢她們，她們自己也輕慢自己。

這時景七靠過來，手裡拎著兩壺酒，遞給他一壺，隨隨便便地倚在欄杆上，離得近了，烏溪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想起剛剛餘光瞥見這人和周子舒兩個酒鬼，你一杯我一杯的沒玩沒了，看來是有點喝多了。

烏溪皺皺眉，心裏有些擔心，怕他醉酒出事故，回手叫過同行的阿伈萊，阿伈萊曾經是族裡最擅長打飛禽的，眼神極好，烏溪拉過他道：「給我看看南寧王爺剛剛去哪了？」

話音剛落，就看見烏溪用一種「還說你不是那種人」的目光，頗有些鄙夷地瞅著他，景七摸摸鼻子，於是也坐回去不說話了。

原來大堂角落裡還有個極不起眼的角門，平安招招手，帶著他們主僕二人從那裡出去，一出門，冷風立刻吹了進來，烏溪激靈了一下，這才問平安：「怎麼回事，你們王爺呢？」

來往花紅柳綠的女人經過的時候，都會多看一眼這英俊的少年，甚至有人故意在他身上蹭過去，烏溪只得拽著阿伈萊當擋箭牌，可憐那麼一個八尺的南疆漢子，沒有片刻，一張臉就紅得發紫，好像能滴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