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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沛冷冷地問道：「赫連琪，你可知罪？」

「你還要狡辯？！這是什麼？！」赫連沛將那封收據拍在桌子上，怒氣衝天地瞪著這曾經的親生兒子。

赫連沛叫他氣得直哆嗦，脫手將茶杯砸在他額頭上：「逆子，逆子……你……竟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買兇暗殺朝廷命官，連黃髮垂髫者都不放過，我平日里教你的仁義禮智信，都說給狗聽了么？！」

到清早，從二皇子府上共抄檢出三千多萬兩真金白銀，幾乎是大慶國庫一整年的進賬，更有不少古玩珍寶，斂財之猖獗簡直令人髮指。府上除李道人之外，又有數十個小道，成日煉丹修邪法，與府中美貌孌童廝混，烏煙瘴氣，不堪入目。另外還有一份單據，白銀三萬兩——是蔣大人的買命錢。

喜公公不敢多言語一聲，只跪在一邊，半晌，赫連沛才低低地道：「傳令，連夜去二皇子府……給朕查抄！」

男兒有淚不輕彈，是只因未到傷心處。

他一路跌跌撞撞，東倒西歪地拉扯著往外走，卻在門口看見匆忙趕來求情的赫連翊，笑聲徒然止住了。赫連翊似有不忍地看了他一眼：「二哥，你稍忍幾天，我去同父皇說，你……」

三千御林軍高舉聖旨，猝不及防地衝進二皇子府，頃刻間亂作一團，赫連琪衣冠不整地從一個他養的男孩子房裡出來，也不驚詫，只是面上帶著冷冷的笑，喜公公扭過頭去，幾乎不忍看他的模樣。

一朝身死，便是陰陽兩隔。

他低低地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無力地靠在床頭：「畜生哪！」

花ｗwｗ.heｔubｏok•cｏｍ.coｍ月愣住：「小姐，你說的什麼話？那二皇子是……」

鐵證如山。

喜公公急喘了幾口氣，撲到在地上，顫聲道：「回皇上，老奴……老奴半路遇上一群黑衣的刺客，纏鬥良久，不知是何來路，功夫很了得，本以為就見不著皇上了，誰知突然來了一聲哨子，刺客們便這麼撤走了，老奴不明所以，也不敢耽擱，便繼續啟程去追蔣大人，本打算城南四十來里的地方正好是縣郡之間，乃少有人煙，老奴尋思著在那地方攆上他們，給蔣大人留點面子，完事後令其家眷接著走便，也能掩人耳目……誰知，誰知……」

太子睡不著，王爺睡不著，他自己也睡不著。

其心，可誅啊！

閉上眼是噩夢，睜開眼還是噩夢，人間天下，好像綿遠得沒了邊，滔滔苦海都在人心裏，動輒便淹死了似的難受。

花月木然地點點頭，蘇青鸞伸手撫上她嬌嫩可愛的臉：「那就對了，聽我的話，不但讓你活著，還叫你後半輩子活得好——你去王府，想法子把那吉祥約出來，越快越好。」

「皇上，蔣大人全家不明不白地都死在荒廟裡了，刺客連屍首都不曾處理乾淨，旁邊有個淺坑，不知是不是刺客們沒來得及，蔣大人他們就那麼……就那麼晾在了……」

花月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赫連沛急得咳嗽了一聲：「怎了啦？」

半晌，赫連沛才沒有感情地平板地說道：「圈禁宗人府，你願意瘋，便進去瘋一輩子吧。」

赫連琪輕輕地閉上眼睛：「父皇，我…和*圖*書…」

不知道怎麼回京的，不知道怎麼睡著的，卻是知道怎麼從噩夢裡驚醒過來的。睜眼的一瞬間，他心裏升起一種強烈的期盼，好像那夢裡的慘烈都是假的，都是他臆想出來的，洗把臉醒醒神，就會想起，那小姑娘還好好地在蔣家住著，會纏著他遛出來，去和王爺糾纏一下關於乾爹和媳婦的問題。

梁九霄遲緩地搖搖頭，周子舒默默地坐了一會，伸手攬過他的肩膀，像是他很小的時候那樣，可是這愣頭愣腦的男孩已經長大到很難再完全縮進他的懷抱了，梁九霄只能就著別彆扭扭的姿勢，把身體彎得像個大蝦似的，靠在他的胸口上。

蘇青鸞聞言登時嚇了一跳，六神無主地問道：「救……救……救他？我可有什麼法子救他？」

赫連翊話音頓住，只見赫連琪張開嘴，壓低了聲音：「會有報應的。」

赫連琪倏地開口打斷了他，張大了那雙邪氣好看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赫連翊，你厲害，我鬥不過你。」

赫連琪卻徑自接著道：「……只是想問您一聲，照那些抄了兒臣家的大人們的說法，昨晚上剛在荒郊野外死的人，您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了呢？」

赫連沛一驚，隨後猛地抓起床單，手指攥得太緊，以至於都顫抖起來：「你說……你說什麼？」

赫連沛一下坐起身來，叫宮女美嬪都下去，這才從床上探出半個身子，問道：「怎麼了？那蔣征膽敢抗旨不成？」

可赫連琪算什麼？買兇殺人，鰥老孤幼全不放過，手段叫人髮指、叫人心寒！赫連沛登時想起和圖書那日在宗人府，赫連琪被關著的時候聲俱淚下地和他說的話，他想這兒子在犯下那樣的大錯，在大獄里還不忘了陷害外面為自己奔走的兄弟，這樣狠毒，這樣沒有人心人性，簡直叫人毛骨悚然……

拖住他的侍衛忙將他從太子殿下面前扯開，拉遠，赫連琪一直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盯著赫連翊，直到聲音聽不見了，口中都在重複著：「會有報應的。」

花月點頭道：「千真萬確，奴婢膽子再大，也不敢拿這種事矇騙小姐你，不瞞著小姐，那知情人，便是南寧王府上，王爺的貼身小侍吉祥。」

梁九霄雖則曾經氣勢洶洶地去刺殺過景七，可手上卻從未真沾得一點人血，著一閉眼，混雜著泥土氣息的血腥味便劈頭蓋臉地撲過來，好像要把他生生地埋進去一樣，女人死不放手的懷抱和那小姑娘瞠目欲裂似的眼睛……

花月看了她半晌，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咬咬牙，點頭出去了。

「蔣大人一家上下幾十口，全死在荒廟裡啦，連隨行的牲口都沒放過。」

赫連琪夜梟似的「桀桀」地大笑起來，被侍衛強行拖出去，那笑聲卻仍在一邊回蕩，凄厲極了。

皇上要殺蔣征，是賞他的恩典，喜公公自然會把死人的事弄乾凈，叫他不了了之，讓蔣征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官道上。

各處兵荒馬亂，京城裡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一宿睡下去，第二日便變了天。

蘇青鸞驚疑不定地看了她半晌，忽然便冷靜下來，腦子也靈活了，垂下眼，低聲道：「這事說不得，你去吧，不要再提起，若再提https://www.hetubook.com.com起，我也保不住你。」

況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上呢？皇上大概得半夕好睡，也得等著被驚醒吧。

梁九霄怔了半晌，忽然記起來，那都是真的。

赫連沛回手將玉枕抄起來，一下砸在地上，玉枕被他磕掉了一個角，發出一聲脆響：「……畜生。」

蘇青鸞不耐煩地打斷她：「二皇子自然是有恩於我們，替他埋伏在太子身邊良久，我們也不欠他什麼了，如今他倒台之勢已成必然，除了太子，我們還能指望誰？你可把嘴關緊了。」

他卻是想岔了，赫連沛其實沒睡著，他半夜裡突然醒過來，也不知夢見了什麼，就有些心悸，一邊的美嬪坐起來，慢慢地給他揉著胸口，他卻再睡不著了，問了時辰，想著喜公公快回來了，便睜著眼等著。

赫連琪下獄，終身圈禁，消息傳開，他最後的班底也樹倒猢猻散，蘇青鸞在房裡踱步不止，心中混亂一片，忽然，門被人推開，她的貼身丫頭小花月從外面疾步走進來：「小姐，你聽說了……」

花月道：「二殿下是被人陷害的，我有知情人，我們將這事想法子捅出去……」

喜公公快要四更的時候才回宮，這司禮太監出身的公公是宮裡的老人了，回來的時候卻是髮絲凌亂，幾乎連滾帶爬。

周子舒恍然發現，原來一別經年，無情歲月，早將人都塗抹得面目全非。他想這一宿誰能睡著呢？

然而從抄家，到被綁進宮裡，從始而終，赫連琪的表情都平靜極了，他端端正正地跪在赫連沛面前，坦然得就彷彿什麼也沒做過一樣。

景hetubook.com.com北淵同周子舒說，多行不義必自斃，乃是放之四海皆準的一個道理。

蘇青鸞忙豎起一根手指止住她的話音。

蘇青鸞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瞪著花月：「你是說真的？」

蘇青鸞忙問道：「是誰做的？」

也遠遠地看過赫連琪一眼，不知是不是巧合，赫連琪正好若有所感地抬起頭，和她目光撞在一起，還對她微微一笑，花月心裏，只覺得那二殿下是個神一樣的人物，那麼高貴好看，心裏知道自己下賤，不配念著他，便想著為他做任何事，哪怕這麼死了，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赫連琪打量著周圍，發現除了自己父皇的幾個心腹之外，竟連太子都不在場，心中忍不住嗤笑，這老頭子真是年紀越大，疑心病便越重，越愛面子，嘴角往上彎了一彎，輕聲道：「父皇，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花月冷笑一聲：「小姐還瞧不出么，除了太子，還能有誰？」

他竟有些瘋癲了似的，帶著似笑非笑的神色瞟著赫連沛，赫連沛臉上的表情徒然凝固了下來，父子兩個冷冷地對視著，彷彿對面的人不是至親骨肉，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一般。

蘇青鸞有些面目猙獰地望著她：「我問你，你想不想活命？」

門扉「吱呀」一聲從外面推開，周子舒站在門口，梁九霄木然地回頭看了他一眼，表情空空蕩蕩的。周子舒便忍不住嘆了口氣，走進來坐在他床邊：「睡不著？」

花月壓低了聲音：「小姐，二殿下被圈禁，我們得救他啊。」她和蘇青鸞一起被李道人從戲班子里買出來，離了那下賤行當，知道二皇子是她們的大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