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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阿哈低聲道：「王爺……」

到城門，車馬魚貫而出，而此時斜陽方將沒。

「景北淵……景……北……淵……」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死死地攥住景七的袍袖，奮力睜開那雙已經渙散的眼睛，「我……我恨你……我……恨你……一輩子……我恨……你……一……輩……」

城郊有個破敗的酒樓名喚長亭，離人到此各自分別，煙塵蕭蕭咸陽道，從此天涯兩不聞。

想象中的刺痛沒有來，烏溪卻覺得覆在自己身上的身體略微離開了一會，隨即，灼熱的慾望慢慢地被溫暖緊緻包裹，他猛地睜開眼：「你……」

景七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又飛快地隱沒，將車帘子放下來：「行了，別廢話了，去吧。」

一輩子也看不夠他。

然後在夕陽中，一字一頓地說道：「景北淵，生是大慶的人，死是大慶的鬼。」

他覺得景七此時此刻，眼睛里終於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拋到一邊了，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便覺得怎麼樣都行——哪怕現在就為他死了，也無怨無悔了。

景七勒住馬，翻身下來，掀開車簾，定定地看著烏溪愣了一會，臉上看不出是悲是喜，只讓人覺得那樣子和平時沒什麼分別，卻又什麼都不一樣了。隨後低聲道：「此去路遠，諸君保重，我把上回剩下的醉生夢死全都放在水裡了，他這一睡，只怕要十天半月，你們快馬加鞭些……說不定也能到了。」

他死死地咬住牙，慢慢地坐下去，鈍痛便如同骨肉遭到凌遲一樣，從未有人敢叫南寧王做這種事，他原本是按著烏溪，卻慢慢變成了靠他支撐著自己。

王爺自然算是風月老手，又有耐性，床下花言巧語的功夫、床上磨豆腐哄人的功夫可都是一流的，又碰上這麼個雛兒，便愈加好性地想叫他好好舒服。

奴阿哈眼圈一紅，景七卻不再看他，兀自牽著馬往回走去m•ｈetuｂｏoｋ.cｏm.ｃｏｍ，奴阿哈忽然從車裡跳出去，大聲喊道：「王爺！」

景七的經驗是，萬事都要給自己留條退路，否則將來可有的要倒霉，要是一死了之殉國什麼的也就算了，若是偏偏剩了一口氣，可再到哪去找這麼個人？電光石火間他便微微一皺眉，做了個決定——

烏溪瞬間明白了什麼，只覺得身體像是被什麼東西墜了下去，眼睛竟有些掙不開。

他單膝跪在床上，幾乎整個人壓在烏溪身上，烏溪不得已，只得一隻手撐在自己身後，一隻手摟住他，竟被他將身上衣服剝了大半，狼狽不已，情急之下口不擇言：「你們的聖人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禮也……」

烏溪得了命令，樂顛顛地跑出去，親自給他挑熱水。

意識終於再難以掙扎，烏溪的眼睛緩緩地合上，手指鬆開，無力地垂下。

烏溪沒詞了——聖人沒說男男授受不親。

他苦笑了一下，翻身上馬。

景七笑道：「臣已遵旨將巫童送出京城，只是眼下非常時間，便少不得失禮一回，恕不遠送了。」

第二日烏溪仍舊很早便醒了，他睜眼的剎那，幾乎有些分不清那一宿纏綿是夢境還是真實，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偏過頭去，見景七髮絲有些凌亂地躺在一邊，半個肩膀從錦被裡滑落出來。

他只覺眼前有東西一閃，便看見景七那件本就鬆鬆垮垮地披著的白色錦袍落了地，景七欺身過來，隨手將床幔放下，朦朧的燈光透進來，他那袍子下面竟然什麼都沒穿，皮膚像是比最好的錦緞還要細緻，頸子上的脆指環垂下來，低著頭，長發落下來停在烏溪的耳邊。

烏溪便無聲地笑了，輕輕地將一邊的被子給他拉上，也不急著起身，便側著頭看著他。

他這句話沒說完，忽然覺得不對起來，愣愣地看著景七臉上玩笑的表情消失不見，靜靜地坐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那看著自己，好像想要擠出一點笑容，卻不知為什麼，眼角眉梢都是悲意。

路過長亭酒樓的時候，卻見那酒樓門口不知何時，停了一架眼熟的車攆，景七一怔，勒住馬，片刻，便見那車裡出來一個人。

耳畔只有那一個聲音說，景北淵，我恨你一輩子。

他只著了便服，一襲寶藍長袍，寬大的袍袖滾著銀邊，隨風而起，肩背挺得很直，在風中，就像一棵怎麼都不肯彎腰的竹子。

在這天以前，景七還是一直自認為是個「雖然偶爾鬼混，但大部分時候潔身自好」的人，可他忽然發現，和這位巫童比起來，自己少年時那亂七八糟眠花卧柳的日子，簡直稱得上是糜爛了。

景七笑眼彎彎地低聲問道：「烏溪美人，要麼你給爺叫聲非禮聽聽？」

景七卻忽然對他笑了笑，猝不及防地摟過他的脖子，唇齒糾纏上來，玩鬧似的將嘴裏的一口水全度過來，迫得他吞咽進去，才放開。

景七倚在床頭，斜著眼睛瞥了他一眼，見他那手足無措的樣子分明像個闖了禍的孩子，便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烏溪不明白他在笑什麼，只見他眼中還帶著水光，笑起來的時候眼中瀲灧一片，分外好看，便也忍不住跟著傻笑起來。

景七獨自一人牽馬回城，走得極緩極慢，身後車馬的聲響，轆轆地響，轆轆地遠去了，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忍不住回了一次頭，卻發現南疆諸人早已看不見了，那轆轆的聲響，不過他意識里的幻覺罷了，好像那人還在，好像……

阿伈萊想追問為什麼王爺不跟他們一起走，被奴阿哈拉住。奴阿哈像是剛哭了喪回來，臉上帶著麻木的悲傷，問了也不言語，只是搖頭嘆氣。

他猛地站起來，踉蹌地往後退了半步：「你……」

景七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聲音有些打顫：「先別動，你……先https://www.hetubook.com.com別動。」

烏溪立刻翻身坐起來，緊張地問道：「疼么？哪裡疼？」

烏溪趕緊將他前一日晚上落在地上的袍子撿起來，卻不給立刻給他，而是塞到了被子里，柔聲道：「衣服涼，暖和暖和再穿——你還要什麼？我……我昨晚弄傷你了么？」

夜空紅鸞，悄然升起，而又悄然落下。

這不是夢——原來最美的從來不是夢，夢裡沒有那樣真實而浸入靈魂的快樂。

南疆比扭扭捏捏的大慶要痛快得多，喜歡什麼人，就要什麼人。可烏溪還是覺得這不應該，他讀大慶的書，知道「禮」是第一等重要的東西，知道這邊的未婚男女在洞房花燭之前，是連多看彼此一眼都不行的。

這世間總有那麼些事，叫人若干年後回憶起來都刻骨銘心，大悲者如生離死別，大喜者如芙蓉暖帳。夢中流連了很多年的場景突然成了真，那人的體溫清香都縈繞周圍，懷裡充充實實的，然而又忽悠覺得不真實起來。

疼得緊了，忽地手肘一軟，撲到烏溪身上，兩人同時悶哼了一聲，烏溪忙伸手接住他，只覺這人整個身體都在微微地打著顫，心裏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有小心地摟住他，近乎虔誠地親吻安撫著他的身體。

於是輕輕地笑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景七這才輕嘆了口氣，斂去了臉上的笑意，低頭看著隨著他的動作而微微泛起波紋的半碗水，出了會神，隨後將烏溪塞進被子里的袍子抽了出來，從袍子里摸出了一個小瓶子，苦笑了一下，將瓶子里的東西一股腦地全倒進了茶水裡——入水即化，無色無味。

景七避開他的目光，那一刻這人低垂的俊秀眉眼竟讓烏溪心裏升起滅頂的絕望之意，雙腿似乎撐不住他的重量，烏溪膝蓋一軟，便往下倒去，被景七一把攬在懷裡。

一朝踏上咸陽道呵……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目光太深情，竟生生地將景七hetｕｂoｏk.ｃｏm•ｃom「瞧」醒了，景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含糊地嘀咕了一句「天還沒亮呢」，便要翻個身接著睡，這一動，才發現身上有種形容不出的酸痛，他輕哼一聲，眉頭皺起來。

理智終於飛了，烏溪一把拉下他的脖子，將這混蛋的笑聲堵了回去。

烏溪覺得隱隱地不對，卻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腦子裡一團漿糊地忍他施為，直到景七四處點火的手伸到他身後，順著他的脊椎骨揉揉捏捏地往下走。他再不明白，這時也明白了。有些難耐地掙動了一下，抬起眼卻正好瞧見景七的目光——那人的眼神說不出的柔和，偏柔和里又帶了些被情慾燃起來的幽深。

烏溪樂得親自伺候他，將熱水放好，一回頭，景七已經將外袍披起來了，正低著頭喝水，他便走過去，在床邊坐下：「北淵，水放好了。」

景七抬手在他後腦上拍了一巴掌：「笑什麼笑，去，叫人上熱水，我要洗澡。」

他故意慢條斯理，一雙咸豬手將烏溪從上到下摸了個遍，見這人手忙腳亂局促不已，一邊享受著調戲的樂趣，一邊慢慢地將自己身上也玩出了火。

景七道：「沒什麼用，只是不得不留。」

烏溪一把抓住景七已經在順著他的領口往裡鑽的手指，下了極大的決心似的搖搖頭：「北淵，我……我還是覺得不合適。」

景七深吸了一口氣，白了他一眼，不客氣地吩咐道：「水。」

王爺只說，大慶要打仗了，瓦格剌人要打到京城來，讓他們回南疆去，安全。

烏溪十指緊緊地攥著床單，身體僵直，那人身上方才沐浴后的淡香撲面而來，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籠罩進去似的，一面心馳蕩漾，一面努力克制。

烏溪立刻批衣起身給他倒了碗水，端過來，親手餵給他，景七喝了兩口便又不肯喝了，將茶杯接過來拿著，又道：「衣服……咳，衣服給我拿過來。」

景七在他胸口上擰了一把，驚hetubook.com.com得烏溪險些彈起來，撐在床上的手一軟，便直接躺下了，只聽景七低笑道：「男女授受不親，你是女人還是我是女人？」

景七將他抱起來，輕輕地放在床上，伸手細細地描畫著他的五官，忽地一笑，輕佻的桃花眼中彷彿有光碎在裏面，那一刻萬般繁華落盡了，前生今世，竟全消失無蹤。

阿伈萊無數次從車裡回頭去張望那個坐在馬背上的影子，而巫童在馬車裡，大夢不覺醒。他心裏有很多疑惑，不明白，問奴阿哈，奴阿哈也不明白。

景七一條腿蜷起來跪在床上，居高臨下地抬起烏溪的下巴，看進他那雙不知是緊張還是什麼的眼裡眼，只覺得他那眼珠生得像是傳說中大海里那種最最難得的黑珍珠，沒有一點雜色，盯著看得時間長了，竟似是能把人吸進去一樣，便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指刷過烏溪的睫毛。

赫連翊呆立良久，才深深地嘆了口氣：「你留下來能有什麼用？」

縱然不算熱衷這些聲色之事，逢場作戲的手段是少不了的，烏溪只覺得景七的指尖像是游魚一樣滑不留手，輕而易舉地便從他掌心脫出來，挑開他的衣襟，沿著他的鎖骨輕輕劃過，皮膚上就像是燃起了一串看不見的小火花。

雖然……他是個男的，可……

赫連翊和他對視了半晌，才輕聲問道：「你怎麼不和他一起走？」

景七漫不經心地問道：「哪裡不合適？」

景七沒回頭，只是抬起手輕輕地揮了一下：「等你家巫童醒了，便跟他說，今天我欠的，他日若有相逢時，定當還了他便是，去吧。」

他這異常幸福的一笑，卻叫景七微微愣了片刻。景七忽然住了手，他想，如果真的這麼一路做下去，等這小毒物知道自己是安了什麼心，不叫他恨死自己么？依這人那麼激烈又認死理的性子，豈不是一輩子都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烏溪簡直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烏溪嗆咳了一下，無奈地道：「你怎麼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