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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要開口說話，誰知隨後烏溪又用那種語氣接著道：「我，要是掐死你，是不是以後心裏就沒有這麼不上不下的感覺？」

這一笑，卻不知是牽動傷口還是什麼的，疼得他微微弓下腰去，一隻手按住胸口，仍是止不住的一臉促狹。

僵持半晌，他終於放棄了，低低地開口道：「喝葯。」

一氣呵成，彷彿連一點力氣都沒浪費。

隨後竟自將車門甩上，把干圍觀者的目光隔絕。

景七卻不領他情，側身躲過去，往後撤了一步，游魚似的滑出去，冷笑道：「不勞大巫。」

想著，便來了而已。

烏溪時叫他甜言蜜語哄得心裏像是被小貓撓過，一會又念及他嘴皮子「功夫」是如何練出來的，而氣悶不已，乾脆板著臉，以不變應萬變，任爾東西南北，自巋然不動。

烏溪想了想，便低頭將那黑乎乎的葯含了一大口，捏住景七的下巴，將他硬拉過來，把葯生生地給度過去。景七還真沒料到他這一手，猝不及防加上那苦得人神共憤的味道，當場猛地推開他，嗆咳出來。

車夫忙將車門來開，烏溪一直將他抱上車，又吩咐道：「趕路，沒我的命令不要停。」

景七的話就卡在嗓子眼裡，十分啞口無言地看著他，尤其烏溪只手還正好在他脖子附近逡巡不去，半晌，才擠出一句話：「年輕人，衝動是魔鬼。」

他話沒說完，便看見烏溪脖子上一顆顆的雞皮疙瘩跳出來，這回換成烏溪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便沒心沒肺地大笑起來。

景七怔了一下，不禁失笑，費力地直起身來，摟住烏溪的後背，嘆道：「這可是天大的冤枉，我m.hetubook.com.com幾時不在乎你了？」

景七立刻閉嘴，緊張地抓住烏溪的肩膀——他可不是細巧的姑娘家，便是不胖也不可能沒分量，就生怕烏溪手滑。

豪邁地一口氣喝到底，景七伸手抹了一把嘴，抬手一丟，準確地將葯碗丟到小桌案上，穩穩噹噹地站住，隨後直接越過烏溪，伸手拍車門，喝道：「停車！」

他分明沒睡著，卻在烏溪將湯藥端到他面前的時候也沒給個反應，烏溪皺皺眉，用小湯匙將葯盛起來，輕輕地碰碰他的嘴唇。葯是好葯，可味道讓人有些難忍，每日景七到時候都變得無比痛快，秉承著長痛不如短痛的原則，三口喝盡，一刻也不願意多聞那個味。

平安處理好王府的「後事」，其實就喬裝打扮地跟在隨行的隊伍里，只是烏溪下意識地將景七和他隔離開來，想不到竟還是被人知道了。

隨後，烏溪才平鋪直敘地道：「赫連翊以為你死了，你若想回京城，便是欺君。」

還不等烏溪說話，他便又徑自笑道：「你認準我油嘴滑舌，覺著我說好話不花錢，還想讓我怎麼著呢？」

他在京城大巫住的驛館里偷偷養傷的時候，從能正常說話不氣息奄奄開始，便手段百出地調戲烏溪開金口。

「你問我《擊鼓》那首……」烏溪在重新給他傷葯，感覺到疼，景七眉頭輕輕皺了一下，沒言一聲，只話音頓頓，便又道，「于嗟闊兮，不活兮。于嗟洵兮，不信兮……死生之大，莫如聚散之重，我當時想著這句話，你卻來了。」

烏溪先是莫名地發現無聊得四處找事的人忽然安靜hetubook.com.com了，閉著眼跟老僧入定似的靠在一邊，動都不動——他嘴上沒說話，卻著實被景七傷情嚇得不輕，不然以烏溪快刀斬亂麻的性格，辦了事自然想早走，也不會磨磨蹭蹭地在京城逗留整整三個月。

景七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巫不會以為南寧王府這麼多年來，總共就京城這點家底吧？不瞞你說，別的東西我沒有，本王名下田莊還是有幾座的，鋪子也是有幾家的，如今若去洞庭帶打聽打聽，水兒打著七爺字型大小的當鋪銀庄，若本王去，都受得他們聲大掌柜——只是還望大巫把我們府上的大管家放出來。」

景七愁眉苦臉一陣，頗為搜腸刮肚地道：「……本王還真沒和別人說過，不過也能對付上一兩句，你是想聽『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呢，還是想聽『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

烏溪也不著急，一邊慢慢地拍著他的後背，一邊等他咳完，打算再給他灌上一口，景七終於發現裝死裝不下去，憤然瞟了他一眼，接過葯碗，大口灌進去。

直到下午該喝葯的時候，烏溪才發現這人不對。

他慣於發號施令，一聲低喝叫出來，趕車的也不知道是誰在話，立刻便將車子停住，車門「啪」一聲從裏面推開，景七也不嫌冷，穿著單衣便從車裡跳出來，下車便走，頭也不回——好像他認識路似的。

他這些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就覺得胸口湧上難以抑制的委屈，那些擔驚受怕的日子，那些晝夜行軍的日子，那些在景七重傷昏迷的時候、整宿整宿地和-圖-書看著他睡不著覺的日子里壓抑的東西，便一股腦地全都要爭先恐後地出來，他的話哽住了，試圖將那些情緒全都咽回去，賭氣似的不想給他看見。

烏溪皺眉喝道：「還笑！別動，我看看。」

烏溪這才發現，自己對付景七的招數被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有些氣悶，便像當年逼著他吃飯一樣，端著葯碗，一動不動地堅持。

烏溪的動作停下，卻沒抬眼看他，只是低聲「嗯」了一下。

他臉上沒那種憊懶而滿不在乎的笑意，憔悴便顯露出來，濃黑如墨跡的葯對上他蒼白淺淡仿如透明的嘴唇，幾乎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景七那日在馬車上冥思苦想半晌，恍然大悟，心說小毒物心眼多了不少，想是他心裏有氣，看不慣自己遊刃有餘，總覺得自己油嘴滑舌，叫他一顆真心付諸流水，覺著虧了。便閉目養神陣，心裏就又有了別的主意。

景七連眼珠都沒轉一下，好像靈魂出竅。

景七的脾氣本就多半是裝出來的，一聽，登時呆了呆，覺得自己裝得過火了，愧疚感就從心裏咕嘟咕嘟地冒出來。

隨後他想起什麼似的，猛地推開烏溪，用一臉頗受驚嚇地表情道：「大巫，以身相許本王都許過了，難不成……難不成……你還想聽山盟海誓么？」

烏溪便皺皺眉，伸手去抓他的胳膊，景七撤肘屈指，靈巧地正彈向他脈門，烏溪閃電般地將手中的棉袍拋起來，另一隻手斜斜地格在他手背上，隨後用力拉住他的大臂，猛地將他拉到懷裡，棉袍才落下來，正好落到景七身上。

偏是他這樣會哄人，可烏溪覺得，叫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哪怕真的只是哄自和_圖_書己呢，也心甘情願地上他這個當。

烏溪人坐下，卻並沒有把景七放下，漆黑的眼珠在景七那張嚇得有些發白、氣得有些發青的臉上定定地盯了一會，才低低地，如嘆息似地道：「我只是……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

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而已。

留神注意他的面色呼吸，覺得平穩如常，方才看過他的傷口，也不像有變，這時候還只當他是鬧得累，精神不濟，自己養神。

景七便乖乖地止住笑音，讓他看傷。他臉上笑意漸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當年問過我一首詩，還記得么？」

心裏這麼自我唾棄著，臉上卻裝得真事兒似的。天寒地凍的，葯碗里的熱氣飛快地散去，要真涼下來，怕藥性就變了。烏溪從沒想到景七還能跟他鬧脾氣，便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烏溪到底功力深厚，抱著這麼個大男人竟也不算費力，大步走回去，低聲吩咐道：「把車門打開。」

王爺之所以不好對付，是因為王爺是一個隨波逐流的人——最起碼看起來不像是一個會一條路走到黑的主兒——當然他暗地裡也這麼干過，可惜知情者都不在陽世三間。

烏溪一時無話，只聽景七接著道：「怎麼著啊大巫，還叫本王拿銀子去贖人么？往後都是要吃江湖一口飯的，給人方便，也是給自己……」

精明全都用在用不著的地方上。

肉麻當有趣——這等功力，這等二皮臉，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倒霉敗家人有了新的想法，就意味著烏溪又要麻煩了。

吆喝一聲，人馬繼續前行。

可這日景七依然沒反應，只是漠然地睜開眼，和*圖*書掃了他一眼，隨後慢慢地將目光轉向一邊，不看他。

一條手臂緊緊地勒住景七的腰，像要把他的腰給勒斷似的。

「唔？」烏溪小心翼翼地解下他胸口纏的繃帶。

他沒說完，烏溪終於沒耐心聽他廢話了，俯身抓住他腿彎，竟將他打橫抱起來。

烏溪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你反正什麼都不在乎，不在乎活著，也不在乎死了，赫連翊覺得你金貴，可你其實也不在乎金貴不金貴，一天到晚湊合著過，混日子就行了，不在乎自個兒，自然也不在乎我，……」

誰知這回景七比他還堅持，目光直直地望向外面，浮光路途全都從他的眼珠表面劃過，卻彷彿一點痕迹都沒留下，無聲無息地像是沒有知覺一樣——同時他心裏恨恨地想著，爺當年六十三年都一動不動地坐過來，還耗不過你？然而這一會，又覺得自己沒勁起來，居然淪落到要跟小毒物玩起欲擒故縱把戲來，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烏溪突然嗆住了，臉色有點精彩。

大巫的車停下了，周圍的南疆武士們自然也跟著停下，面面相覷地看著大巫車上跳下來的年輕好看的男人。片刻，烏溪嘆了一口氣，撿起一件外袍便，沒多遠便追上他，要將外袍裹在景七身上。

要擱以前，烏溪估計會被他鬧得五迷三道，不過他現在官升一級，彷彿心智都比從前略微開了些似的。恍然發現這人腦子都用在風月之事上去，也不知道是多少年脂粉堆里滾，才滾出這麼一個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敗家子。肚子里的墨水滴不差一點地用在哄人上，嘴甜得十分有技巧——比如他從不找肉麻的話，卻是別人愛聽什麼，他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