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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塵想起去林懷楊家裡，林懷楊常在下午約千塵。他家的房子採光很好，樓頂的雙躍層，客廳落差有六米，林懷楊自己設計的，在頂層樓板上開了兩平方米的天窗，冬日的陽光就這樣灑落滿屋。千塵一般去了會泡杯茶，然後蜷在沙發里，有時和他聊聊天，有時候是千塵自己找本書看，林懷楊做自己的事情。更多的時候，林懷楊會彈鋼琴，一首接一首，從各種名曲到流行歌曲。

「蕭陽這些天都和思成在一起？」堯雨有些內疚，她不能否認對佟思成的關心。

家裡贊同的林懷楊和內心熱愛的蕭陽同時擺在千塵面前。從前是站在中軸線上，林懷楊的出現打破了這個平衡。就像今晚，千塵回到家時，母親親熱地問她：「千塵，到底怎麼樣了？給個說法嘛？懷楊約了你這麼久，總有進展嘛！」

下山的時候有處地方有點滑，林懷揚自然地伸出手，攙了千塵一把。這是他第一次觸碰千塵的身體，千塵心裏有些說不出來的異樣。

千塵低著頭，心裏嘆息。如果是蕭陽，回來肯定是暴風驟雨，家裡又會大吵大鬧一番吧。等到林懷楊告辭離開，千塵的爸媽還保留著笑容，隻字不提她當晚衝出家門的事。

儘管許翊中說沒用，堯雨還是找到了千塵想要報道古鎮。「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堯雨興奮起來，「好，不過，千塵，咱們得下午走，上午我還有點事。」

這些時間林懷楊特別主動，只要有時間就主動約她。他也不多說什麼，相處得很平靜，而這種平靜是千塵渴望的。她去找蕭陽，父母問起時，她下意識地就扯到了林懷楊那裡。有時候和林懷楊待會兒，千塵就要走，而他也不強留。而每每千塵轉個身去找蕭陽，那一天千塵就覺得快活許多，心裏不用老惦記著會被爸媽盤問，林懷楊就像千塵的一堵安全的擋風牆。

堯雨直樂，「我看你是成天想讓你爸媽同意想瘋了吧？」

林懷楊把她送到家，千塵有些踟躕。門一開，母親笑呵呵地出現，「就等著你們開飯了，千塵，你這孩子，出差也不說一聲，真是。懷楊，難為你送她回來，快點進屋，外面冷。」

千塵一拍腦袋，「對啊，我怎麼忘了張老呢。」

淚水順著臉頰流到脖子上，清泠泠地如冰冷的蛇鑽了進去，濕濕膩膩。胸腔里的心跳動得極為緩慢，良久才聽到「撲」的一聲。

千塵悵然，那種隱約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和蕭陽，不長久了。

千塵心裏一震，以前爬山累了，上樓累了，蕭陽也是這樣溫柔，蕭陽總是背她走一段路。她埋下頭，輕聲說：「好。」

林懷楊終於收了口，「我看這些建築對研究明清文化和研究古時的風水學說很有價值m.hetubook.com.com。」

林懷楊就這樣靜靜地成為她必經道路上的樹，沒有花朵飄上她的肩頭提醒花開是樹的心跳，只用散滿枝頭的綠意撫平了千塵內心的煩躁。

母親怕她凍著還給她買了副手套，千塵接過，毛茸茸的手套摸上去很舒服，她摸著，手心漸漸地起了一片濕膩膩的汗。瞬息之間，她的心直往下沉，帶著沉重母愛的手套套牢了她。幾乎在同一時間，千塵看到了她和蕭陽即將分手的命運。

她機械地、堅定地在路上走著，沒戴圍巾，也沒戴手套，她抬著頭，任由風吹乾臉上的淚，然後再滑落再風乾。

千塵回過神，聽進了最後這句話。她遠望古鎮，指著江邊挨著古鎮的一邊推倒的一片瓦礫說：「小雨說，那裡才拆掉了一個多字型建築院落。」

「哦，那個，你也要保密哦，我不是怕嘉林集團和當地政府知道了阻攔嘛。」千塵輕描淡寫地解釋道。

「千塵，你不是不知道你媽的脾氣，你要是今晚不回來，我看她真是不認你了。」

「是啊，想瘋了，唉！」

林懷楊只是約會她，喝茶、聊天、彈彈琴消磨完一下午的時間，主動權都握在千塵手裡，她如果不提留下來吃飯，他也不會挽留。千塵坐會兒想走，他就會送她。千塵不讓他送，他就幫千塵攔車送她離開。

千塵嗔怪地推了推她，「別出餿主意了，我以前咋沒發現你這麼愛國？」

「晚上我住這兒了，明天我們去B市，早點動手好。」

「對了，我給你家裡打過電話了，免得你爸媽著急，怎麼出差也不肯告訴他們呢？」

這是林懷楊第一次對著千塵主動地說這麼多話，以前千塵和他在一起都是她說他聽。千塵愣愣地聽著，感嘆其實沒有性格完全內向的人，而是要找著他們喜歡的話題。她想起了採訪，又總結了一條經驗。

電話那邊傳來蕭陽的嘆氣聲，「去乾淨點的館子，嗯？聽話！」

母親看著千塵，眼圈慢慢紅了，哆嗦著伸出手指，「好，蕭陽，你喜歡蕭陽，你去找他，你離開這個家就再不要回來，我一輩子……我就當沒生過你！」

「唉，我媽下最後通牒了，現在想私奔都難呢，她說我敢離家出走，她一輩子都不認我，你知道我媽那種性格……」千塵去洗了個熱水澡，慢吞吞地對堯雨說。

「這就對了嘛，奇怪呢，千塵，你還能笑出聲來？你心臟夠強！不煩家裡和蕭陽了？」

千塵沒有回頭，母親的威脅嚇不倒她。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不認父母，不可能為了愛情而放棄父母。她二十五歲了，她知道自己一時衝動跑出家門，會帶給父母什麼樣的傷害。然而，今夜，她想由著心意放肆。

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候，千塵坐在沙發上嗅著滿室茶香，耳邊聽著優雅的鋼琴曲，冬日暖陽籠罩在她身上，恍惚中竟希望時間能停留在一刻。

然而，七年時間，千塵閉上眼，昨日時光一一在眼前重現。她的心在林懷楊的家裡只得到片刻的安寧，轉瞬間又飛到了蕭陽身上。

「可不是！那塊地方就是嘉林的一期工程，一萬多平米啊，聽說嘉林二期還要拆那一片。」千塵指給林懷楊看。

第二天，堯雨說她留在B市還有點事，千塵就坐林懷楊的車回去了。

千塵看了母親一眼，平靜地說：「他人是不錯，做朋友可以，戀愛我沒感覺。」

「不說了，我掛啦。」

她的心一如廢墟，蒼涼地立在月光下，偶爾有耗子跑過，聲響轉而消失，靜，除了靜還是靜。

千塵輕輕笑了，「我這幾天要是有空就去一趟吧。」

她孩子氣的動作全落在林懷楊的眼底，他溫柔地說：「我們慢慢走下山吧，剛才上來急了。」

如果蕭陽是時不時地冒出水花的間歇泉，林懷楊則是不起波瀾的一泓湖水。

「路上小心點，晚上我給你電話。別亂吃東西，你成天在外跑，小心得乙肝。」

「你幹嗎不告訴他們，你在B市採訪？」

千塵呆了呆，轉身就衝出了門，她從家裡一路狂奔出了C大，腳一軟就蹲在了路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怎麼這麼難、這麼難呢？就非得找個父母滿意的？就非得找他們喜歡的？母親的話還在耳邊響起，出來了就不要再回去了，她不認她，她一輩子都不認她。

千塵靜靜一笑，「什麼感覺？看破世事？還是無欲無求？」

「不，是淡漠。心硬了，對很多事都淡漠了。」堯雨緩緩地說道，「我就是賭一口氣，想要找個不在意外在條件而只愛我本人的人。我離開家兩年，學會獨自生活、獨自思考，但是我知道，內心還是渴望的，希望還能有那種衝動和激|情。兩年，現在我看男人就沒感覺……」

就這樣過算了，千塵靜靜地想，不再夾在兩邊為難，不再愛得疲憊。

千塵笑了笑，「我煩，事情還不是擺在那兒解決不了。先去B市，回來再說吧。」

「可是你現在和許翊中在一起了，想知道佟思成的樣子嗎？」千塵依舊是平靜的語氣，「他和蕭陽成了難兄難弟，兩人做公司更拚命，完了就喝酒、聊天、去酒吧玩。他很頹廢，眼睛變得很……無神！彷彿沒別的想法似的，除了賺錢。」

兩人呵呵地笑了起來，堯雨拍拍手，「那下午分頭行動，我玩我的，你採訪建築專家去，非得把採訪寫深寫透！」她走了幾步又有些戀戀不捨，「千塵，林先生咋樣呢？比起蕭陽？」

千塵嘆了口氣，m.ｈeｔｕbook•ｃｏｍ.cｏｍ「是啊，有時候我去坐半小時就走，也插不上什麼話。佟思成瘦得像根竹竿。他現在不喝酒了，茶也不喝，喝白開水，可是他喝水的時候吧，小雨，也像是喝酒，會醉的樣子。那種氛圍有時候竟想躲開，可能意識里覺得累了吧。阿陽看我的眼神，雖然他什麼都沒說，可是我知道，無奈，無可奈何地就這樣拖著。」

千塵臉上漾起笑容，掛了電話，遠處的雲頂山闖入了眼帘，這樣美麗的綠色馬上就要被冰雪和枯樹代替了么？

看著堯雨消失在街巷裡，她嘆了口氣，這麼快，林懷楊還真夠主動的。她心裏有一絲感動，這種情緒一來，她自然地就想起蕭陽，不由得一陣心慌，拿起電話就給蕭陽打了過去，「阿陽，我在B市出差。」

「當然是再利用了，」千塵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他是學建築設計的，你不是說古鎮的房屋設計非常有特點么？讓這個專家說幾句唄，增加分量。」

林懷楊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講解。

林懷楊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回頭採訪我導師吧。」

「反正兩邊都煩唄，拖了這麼久，怎麼高興嘛，我又不是不知道。」堯雨遞過一杯熱茶讓千塵抱著。

他的優勢顯而易見，年輕有為、英俊有禮，得到千塵的全家乃至親朋好友的一致好評。千塵的母親甚至在院內遇到老師，別人問及前些日子登門拜訪的林懷楊，母親就樂呵呵地帶著謙虛說，是張老的關門弟子云雲。

「在看什麼？」林懷楊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而蕭陽，他是父母不願和別人提起的人。不說別的，就在C大讀書時因為賭博被記大過的事，就足以打消父母所有的好感。

「古鎮哪有大城市的節奏快。」林懷楊介面說道，「走吧，你來採訪什麼？」

「什麼叫人不錯，沒感覺？人不錯就對了嘛，你不要老想著蕭陽！我絕對不同意！」母親瞬間發作了，「這麼好的人上哪兒找去？我聽說懷楊主動得很，人家對你也是真心，你，你怎麼就這麼倔！」

「爸，就這樣吧，今天不回來。」

堯雨恍然大悟，「我告訴許翊中我和你在B市了，估計他是從嘉林那兒知道的消息吧。現在怎麼辦？」

堯雨打開門，再一次驚嚇過度，「千塵，怎麼臉色這麼難看？不會又和蕭陽吵架了吧？進來！」

「是林懷楊。」

堯雨樂笑了，「知道，你這不是跑出來了嘛，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等有了寶寶，讓他喊聲外婆，我包管啥事兒都沒了。」

千塵嘆了口氣，「前些日子的相親N號男，學建築設計的，沒想到嘉林集團在B市的小區請他做設計，大概是想借他設計A市標誌性建築的名氣吧。」

冬夜的風吹著街道邊的樹發出嗚嗚的聲htｔps://ｗwｗ•ｈetｕboｏk.ｃｏｍ•ｃｏｍ音。她抬頭看天，雲層遮掩了天穹，看不到一顆星星。寒冷的黑夜像一望無垠的荒漠，她每走一步，都像在冰涼的水裡，寒氣從腳底升起，慢慢地凍得麻木。

「帶夠了，明後天回來。」

有些日子沒見千塵了，她消瘦了許多，沉靜了許多，一雙清明的眼睛里裝著堯雨熟悉的情緒，她不由得有些緊張，抓住千塵的手搖了搖，「千塵，你這樣子就像……就像當初我和佟思成分手後去了騰衝的感覺。」

千塵抬起頭，「偏不，我就要看看，小雨，你說會不會這樣一來，我媽就同意了？反將一軍？」

「知道了，每次都說我，到一個地方不吃美食怎麼行。」

千塵扔下電話，就把自己扔上床悶著。

千塵趕緊請教，「有什麼特別的？」

林懷楊不會像蕭陽那樣逗她開心，帶她去體驗各種新鮮的事物，沒有驚奇，沒有激動，只有平靜地相處。他真的像一棵楊樹，安安靜靜地佇立著。

眼前一片烏瓦蓬門的院子被城市的水泥高樓擠壓著，林懷楊搖了搖頭，「真是可惜！得好好保護才是，現在這樣的老房子越來越少了，有價值的更少。」

「千塵，天冷了，你衣服帶夠沒有？什麼時候回來？」

「誰？」

而林懷楊回過頭噙著一絲俊朗的笑容看她時，千塵會從那雙柔和的眼眸深處看到他對她的感情。

「我做採訪，呼籲保護，也採訪你，用你剛才的評價，你看好不好？」

堯雨「撲哧」一聲，「你知道啥叫愛國？網上有個灌水的帖可損了，說美女吧，當然是漂亮，要不漂亮得可愛，不可愛得有氣質，沒氣質可以說有味道，這些都沒有還能說有性格，實在頂頂不行了，只能說她還愛國了！」

堯雨常來古鎮，輕車熟路地帶著千塵一個上午跑下來，千塵很滿意，「很難得啊，保存得這麼好，最主要是這裏的感覺，真的是古鎮才有的感覺呢。」

他從不會唱惡俗的《老鼠愛大米》、《兩隻蝴蝶》。他最有激|情的歌就算是《大海》了，每當他唱這支歌時，千塵就會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他，懷疑他是不是那個溫和安靜的林懷楊。同時腦中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如果換了是蕭陽，他會在那些深情經典的老歌之後，突然唱改良版的《老鼠愛大米》逗她樂。

千塵沒聽進去多少，除了一個太極圖，太專業的她不懂。她瞅著他，這一刻，千塵覺得林懷楊是很有魅力的。如果沒有蕭陽，他是條件相當好的男人，難怪教書的父母特別喜歡他。可能是人以類聚吧，他們喜歡他身上的書卷氣。

一個下午，兩人穿梭在民居院落里，他有些驚奇，「這裏還真是塊兒寶，以前看過導師十幾年前畫的草圖，但我從沒來過。」

第二天下午，千塵和堯雨就hetubook.com.com去了B市，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兩人在賓館剛住下，千塵父親的電話就來了。「千塵，你怎麼可以這樣呢？你媽昨晚哭了一晚，回家！」

千塵忍了很久的脾氣也上來了，「我就是喜歡蕭陽，你們喜歡林懷楊，可嫁人的是我！為什麼不為我想想？！」

她低了低頭，陽光在腳下形成小小的一團影子，「這裏很舒服，感覺時間都走得慢了。」

千塵回頭，林懷楊穿了件很肥的羽絨服，英俊的臉上帶著笑，他瞧千塵時，眼底露出的溫柔，冬日的陽光都及不上。

陶教授顯然拿寶貝女兒沒轍，換著招又說：「那你住哪兒呢？你和你媽說說？」

「呵呵！」千塵笑出聲來。

「從建築學上說，這些院子本身沒有什麼特點，但是房屋的排列方式非常講究，就如同你朋友說的，非常講究風水。大到全鎮，小到以前大戶人家的院落，還有，包括這些小家小戶，你看到沒，房門口都擺著塊兒的的鵝卵石，這也是辟邪的。走，我們去雲頂山往下看。」林懷楊有幾分激動。

兩人過江，氣喘吁吁地上到半山往下看。林懷楊嘆了口氣，「果然是天然的太極圖。千塵，你看這條江，再看周圍的山，像不像太極圖？你看古鎮背後那座山，風水上叫來龍山，左右山勢漸緩形成次峰，正對面的江和我們腳下的雲頂山，方位坐北朝南，正是負陰抱陽的好格局！」說著林懷楊在地上撿起塊兒石頭，給千塵講解起古時房屋的風水布局。

「我和蕭陽最近只有不愉快，愉快的時候很少，是么？」千塵神態自若地進了房間，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見了堯雨想哭訴的衝動。

第二天一早，兩人就去了古鎮，堯雨拉著千塵去看那些傳統工藝，指著精美的柱子嘖嘖稱讚，「看到沒，上面刻的是劉關張結義，聽說啊，上次有根比這個雕工差的都賣了四萬塊錢。」

「走了就不回來了。」千塵聽了心裏難受，話里半分不服軟。

堯雨猛點頭。兩人正在吃古鎮特有的粑粑，千塵電話又響了，她吃驚地看了堯雨一眼，「啊……我是在古鎮，你在哪兒？哦，好。」

林懷楊倒吸一口冷氣，「多字型？還有這麼特殊的建築？多字型意味著多子多福，排列方式很特別，不同於普遍的福字型、回字型、串珠型建築，全國也沒兩處，就沒了？」

「快走吧你！」千塵推了她一下。

說完古鎮的事，千塵的眼中慢慢現出深思，她果斷地吩咐堯雨需要準備些什麼材料。堯雨聽了佩服地點頭，「千塵，你現在越來越厲害了，一說就說到點子上了。前些天許翊中說那些老房子沒啥價值，我還真不知道上哪兒找證據證明給他看呢。」

長久的壓抑，左右為難，母親的話就是那根草，壓斷駱駝脊樑的最後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