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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小杜，品酒吟詩戲劍弄簫無一不絕。當以醉春風待之。」笑菲婉柔的聲音彷彿又在耳邊響起。杜昕言眼睛眯了眯，坐下端起了酒杯說道：「子浩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我知道你的身份。」

嫣然與無雙一樣，都是曇月派的護衛，難怪她走得這麼乾淨利落。杜昕言沉下臉道：「她與你結盟出賣高睿立下大功，你以為就能讓我忘記是她定的計讓我爹被賜死？」

京郊三十裡外有個王家村。

杜成峰哈哈大笑：「淺荷與你青梅竹馬，從來都是在保護她，傷了她捨不得，這是習慣，但是你可以讓衛子浩帶走她。沈笑菲和你作對，你恨她幫著高睿，幫著耶律從飛。她死了你卻難過。你真不明白你的心？她若是幫著你，我看她真的殺了你爹，你也捨不得動她！」

杜昕言試探的問道：「你家小姐從前幾乎足不出戶，她在府中如何打發時間？」

他深深看了衛子浩一眼說：「如你找到她，替我帶句話，她來見我最好，否則我一定會找到她的。」

杜昕言聽后心中動了念頭，老家僕便提了燈籠，又拿了幾隻白蠟陪他去瞧。

杜昕言一點也不高興，他又想起了笑菲。想起小春湖畔自己撂下的狠話，沒有見到父親之前，她怕自己殺了她嗎？喜悅與難過在心裏交織成深深的歉意。嘴裏有點苦，她為什麼不相信他呢？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找到笑菲。

隔得不遠就能看到花燈璀璨的光影，笑聲到了這裏早被風吹散了。相府大門上取了素燈換上了大紅燈籠。沒了主人，燈籠的燭火熄了一盞，另一盞還是殘燭，發出微弱的光來。

杜昕言扶起老家僕溫言道：「今天元宵，我想去後花園祭奠番小姐，不知可否？」

難怪一直找不到丁淺荷母女的下落。丁府下人道，城亂當日，有群黑衣人進丁府帶走了她們。他所料不差。

「成大人？！」杜昕言驚詫之下脫口而出。

「一言為定！」

杜昕言沒有再問。他後悔現在才明白自己的心。一年的時間，數次交手，或她算計，或他假裝被算計，真真假假，他自己都分不清楚，贏家究竟是誰。不知不覺中，這個詭計百出的小女子已經擒獲了他的心。

杜昕言露出笑容：「不，父親做得對。咱們父子二人都握著朝中重權，極為不妥。皇上他並未告訴我父親還活著的消息。可見他對兒子是防備著的。」

書房裡亮著燈，窗戶紙上隱約看到一人身影。他警覺的察看四周，衛子浩居然是獨自前來，明知自己要抓他，他還敢大搖大擺的上門？他自投羅網倚仗的是什麼？皇上？曇月派？他來又想告訴他什麼呢？杜昕言想了想，面帶笑容推開了書房的門。

兩騎從山間小道馳入谷中，雪地上留下長串蹄印。

杜昕言臉上露出尷尬，和圖書乾笑兩聲道：「父親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杜成峰撫著鬍鬚點頭：「言兒看得極准。咱們雖是皇親，能享個清福就不錯了。如果有一天我讓你當個閑散王侯，你可願意？」

杜成峰說完，杜昕言才明白，成斂是高熙派來的說客。想讓老父官複原職，調天下兵馬應對高睿的謀反。他心頭一凜，高熙登基不過月旬，他知道父親未死，遣了成斂來勸父親回朝，他卻沒告訴過他。看來高熙是知道衛子浩今天會帶他來見父親，衛子浩已經是皇上的人了。想起從前與高熙如親兄弟時，杜昕言多少感覺到了兩人之間在不斷拉開的距離。

杜昕言捧著這疊書，酒也不飲了，臨行前又拿了錠銀子給老家僕，謝過他之後回了府。他相信沈笑菲在走之前關注這些書一定有原因。

「天色不早，我與衛子浩先行回城。你父子二人多時未見，好好敘敘話吧。」成斂見勸說無效，又暗罵杜成峰老狐狸想得周到，笑呵呵起身告辭。

「可不是！夫人生小姐是難產而死，老爺一手帶大小姐，掌珠般寵著，捨不得她嫁了人去。這後院府中男丁是從不讓進的。小姐幼時性子還活潑，自十一歲侍女染病去世后就鬱鬱寡歡。直到嫣然姑娘來了，後花園里才有了生氣。」

衛子浩牽過杜昕言的馬笑道：「我在外面等候。你去吧。他們等你多時了。」

杜昕言感慨的站在門口，敲響了大門。

心裏有份雀躍，他感覺到能從這些書里找到沈笑菲的去向。

同時任命杜昕言為元帥，領三軍出征。

「什麼盟約？助她逃離？隱姓埋名？我知道她沒死。幫她的人是你吧？」

杜昕言冷笑，把書遞給了管家，進了後院。

有些話不能說明，不能點穿。縱是力扶高熙登基的功臣，也要明白君臣有別，要收斂，不能功高蓋主。帝心難測，杜昕言不知為何想到了這句話來。

衛子浩見杜昕言一本正經，心裏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救走高睿的人真是嫣然呢？小杜對沈笑菲的上心，自己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他翻身躍上馬，大笑道：「如果我見到人，一定替你把話帶到！」

隔了良久才聽到腳步聲。老家僕開了旁邊的側門，見是杜昕言趕緊跪下行禮：「不知侯爺前來，小人耳聾，怠慢侯爺了。」

推開月洞門，後花園那棟二層小樓安靜的佇立著。杜昕言凝望這棟小樓，突然想起自己當時火燒小樓的情景來。他輕輕嘆了口氣，拎著燈籠進了涼亭。

「唉，無主之物了，侯爺自便吧。」老家僕嘆了口氣。

觸手間覺得老家僕衣單，他嘆了口氣，從袖中拿出一錠銀子說：「給我盞燈籠，我自去即可，你去買點下酒菜來。」

「當時的情形，她詐死才能讓你不抓她。時機未到，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何告訴你是她通風報信救了為父一命？沈相瘋癲而亡，她若是還活著，以何面目相對？無論如何，找到她。」

「對。是我用假屍身瞞過了謝林。當日也是我助她逃離相府。至於原因，小杜曾親去大獄看沈相，應該不用我解釋了。」

成斂呵呵笑道：「今兒元宵，元宵正好煮好，小杜也吃一碗。」

白紙燈籠的光只照在方圓一丈內，院子里雪積得老厚，油靴踩下去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府邸更顯空落。

老家僕接了銀子，將燈籠遞給了杜昕言，匆匆去了。

「我掌天下兵馬，言兒又為皇上登基立下功勞。我父子二人同朝為官，總免不了有外戚坐大的嫌疑。我想好了，天下已定，皇上賞我幾畝薄田讓我自在快活就足夠了。成大人，你我相交幾十年，這是老杜掏心窩子的話。」杜成峰真誠的看著成斂。

衛子浩眨了眨眼，得意得像踩住了杜昕言的小尾巴：「小杜，你爹沒死！我今天來，就是想引你去見他。」

「老人家，這些書我能否借回府中一閱？」他溫和的問道。

杜昕言吃完元宵，抹了抹嘴，慢吞吞的說：「這件事情衛子浩告訴了父親。父親與先皇和成大人商議，決定順水推舟對嗎？」

「難道嫣然是你的人？她在沈笑菲身邊五年。我記得沈相名動京城的《十錦賦》就是五年前寫下的吧？你是何時與她定下盟約的？」

成斂重重嘆了口氣道：「老杜你想的太多了，皇上是你的親侄……」

衛子浩翻了個白眼，沈笑菲對他起了防備之心，一出京城就和嫣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嫣然出身曇月派，自然懂得如何避開他的眼線。他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淺荷還好嗎？」

二月二，龍抬頭。

「任你是曇月派新任教主，也別想把我這裏當成你家的後花園，想逛就逛。當日在湖邊，我可只見到了你。高睿如果不是你救的，你就得給我把救他的人找出來。否則，我只能懷疑是你。」

杜昕言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縱馬上了山間小道。

老家僕搖晃著手不肯，耐不過杜昕言的盛情接過酒喝了，垂淚道：「能在元宵喝侯爺一杯酒，小人就知足啦。這裏太冷清，人人聽聞相爺發瘋小姐謀逆都繞道而行。侯爺能來祭奠小姐，她想必是高興的。」

等父子倆重新回到屋內坐下，杜成峰才對杜昕言說：「言兒，你是否認為爹在這個時候辭官歸隱不妥？」

「絕不會是她！」杜昕言輕描淡寫的說，見父親神色不愉，他趕緊解釋道，「當時我氣急敗壞，看到她假死的屍體后我卻想明白了。殺了你，讓皇上與我恨不得剮了她。她早想好了借城亂安排出詐死的局逃生。她怕死！一個怕死的人敢當著我的面說和-圖-書是她殺了你？那不是找死是什麼？王一鶴在她身邊候著，估計是高睿嫁禍給她。我只是不明白，現在沈相已死，父親現身，她為什麼還要詐死！」

「出了京城就再沒消息了。我也不知道。」

衛子浩舉杯笑道：「一言為定。今日前來是找小杜喝酒的。比醉春風還好的酒多的是，最近你這裏怎麼就只有這種酒？」

到了籬笆門外，杜昕言下了馬。聽到衛子浩一聲輕笑：「你呀，還真是戒心重。放心，不是陷井。老杜大人可在？！」

「我真不知道，離京很長時間了。」

「往哪個方向走的？」

成斂哈哈大笑，拍著杜成峰的肩說：「老杜，虎父無犬子，我說小杜一見你就明白吧？」

（三）

雪夜靜謐，地上樹上俱是銀妝素裹。一縷簫音驚了這份寧靜，像雪地紅梅為素淡的花園平添一絲綺麗。

策馬飛奔的正是衛子浩與杜昕言。

他瞭然於心，衛子浩是想讓皇上收了曇月派，從此曇月派成為皇上的秘密組織。有這道金字招牌，曇月派就不是年年為他人做嫁人裳了。也許，他早與皇上談妥了。

今日見到父親，他對她只有感激，只有愧疚，還有長舒一口氣的放鬆。縱然他想試著去理解她不得己的計謀，心裏仍有結未解。父親的平安解開了這個心結。

「我明白，父親不必多慮。滅了定北王后，兒子絕不會掌軍權，做個閑散王侯足矣。另有一事，我心有困惑。求父親替我解惑。」杜昕言於是一五一十把他與沈笑菲之間的糾葛說給了父親聽。

送至門外時，杜昕言趁父親與成斂告別，拉著衛子浩在一旁沉聲問道：「以你曇月派的勢力，真的查不到她在哪兒？」

隔了街道，隱隱傳來爆竹聲。杜昕言拎了酒，進了相府。

他穿著黑棉勁裝，披風內黑外白，一看就是隨時隨地在雪地里隱藏行蹤的打扮。偏生腰間還掛著一個香囊，杜昕言的眼睛情不自禁的眯得一眯。這是丁淺荷的香囊，說得再準確一點，是他下江南時買給丁淺荷的禮物。

他彷彿又回到了陽光正盛的午後，看到笑菲使計讓他為她遮擋陽光。簫聲之中盡帶喜悅之意。

眸光一轉，專註的落在衛子浩的臉上。後者打了個哈哈，又灌下一杯酒：「不管怎樣。咱們都算成功了。眼下我和沈笑菲的盟約已完成，現在我想找回無雙，殺了高睿。」

「對對，這是為父親自做的元宵，言兒一定要嘗嘗。」

「少爺，衛公子來了，在書房等你！」回到府中，管家向他稟告道。

衛子浩指著山坡上一星燈光說道：「老杜大人就住在那裡。」

雪夜有月，大地銀白。

杜昕言出言誘道：「你不是想找到無雙嗎？和定北王走得最近的人是她。救他一命的人也是她。眼下尋找定北王，她沒準能提供線索https://www.hetubook.com.com！無雙還在高睿手中，你瞧著辦吧。」

成斂道：「北方屢傳佳音，道河北東西路大軍擊退契丹小股軍隊進侵邊境村鎮。據監察院的暗探們回報，這幾次仗打得很輕鬆。定北王逃出京城，丁奉年被殺，看似他手中沒有軍權。不過，我總覺得以定北王的心計，不會是這麼簡單。」

（一）

沈笑菲在離開前為什麼看這些書？杜昕言心中起了老大的疑問。再往下翻，《神農本草經》《本草綱目》等又全是一些醫書。

「何止不錯！吃點菜，全是我炒的。」杜成峰很是得意。

河北道傳來消息，十萬大軍高豎定北王大旗發動叛亂。發繳文稱當今宣景帝弒父篡位，叛軍依靠黃河一路向南，軍情送達京城時，已佔據了大名府，同時侵入山東道，佔領了山東登州與益州。

「進來吧。」杜成峰眼睛有些濕潤，伸手拉起了兒子。

衛子浩嘆了口氣說：「你當高睿是豬啊？他不過利用沈笑菲，怎麼可能把後路都告訴她？」

杜昕言眉一揚說道：「從來不知你家夫人，只道相爺愛妻情深不肯繼弦。他傷心小姐過世，發瘋而亡令人嘆息。」

衛子浩咧開嘴笑了：「小杜啊小杜，你早知道我是曇月派的教主，否則，你又怎肯三番數次與我偶遇，與我結交？不過，朋友是真，咱們相互幫忙也是真。你要助皇上登基，所以招攬我。我曇月派盡出護衛，財力雄厚，卻苦無勢力。我想報家仇不是殺盡謝家人就完了。我想要讓謝氏從此翻不得身。我當然會受你招攬投靠當今皇上。連無雙都不知道我是教主，你卻早就知道了。我為什麼要吃驚？如果小杜糊塗至此，也不會是京城小杜了。」

熱騰騰的元宵放在杜昕言面前，他舀起一隻，雪白的粉皮，隱約能看到裏面的玫紅。牙齒輕輕一碰，香甜的氣息漾開。「父親手藝不錯。」

「父親，我真正擔心的是別的事情。放走耶律從飛的人是她，我擔心她通敵賣國。找到她，我該怎麼辦？」

一輪明月將雪地中的相府後花園照得亮堂。自沈相過世后，家僕盡散，只余名老家僕無處可去，仍留在府中看守。

國喪過後，京城渡過了新皇登基的第一個春節，等到元宵時，已經完全恢復了熱鬧。宣景帝也下令燈節照舊。

他藉著燭光巡視著笑菲的書房，這裏幾乎沒有半件擺設，三面牆壁全被書填滿。書分門別類整理得很齊整。杜昕言在書房裡轉了一圈，目光落在書案上高高的一撂書籍上。翻開一本看，是巫術一類的偏門。

為討新帝歡心，各部都新紮了各式花燈。天朝京城的元宵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熱鬧繁榮。

（二）

幾個月不見，杜成峰長胖了不少，一張臉越發的和藹。穿著灰色棉袍，像極普通的老者，看不到半點天下兵馬指揮使wｗｗ•heｔuｂook.ｃom•ｃｏｍ的氣勢。

聲量驟然提高，屋門輕響，杜成峰出現在門口，他身邊竟還站著一人拈鬚微笑。

「侯爺去看花燈了？害我等老半天。好在有酒相伴，也不覺得寂寞！」衛子浩揚起笑臉招呼著杜昕言。

衛子浩狡猾的笑了：「我也很想找出這個人！」

杜昕言推開籬笆門，走到杜成峰面前跪下，清俊的臉上揚起了笑容：「父親安好！」

伸手拂去石桌石凳上的積雪，他緩緩坐下，望著小樓抽出了腰間的竹簫。

「你放心。我不會讓她再有見高睿的時候。」衛子浩乾脆的承認是他帶人劫走了丁淺荷母女。

「三年前。嫣然兩年中將所有情報彙集之後，我覺得計劃可行。」衛子浩佩服得很，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把這些事串成一線，杜昕言確實不簡單。

杜昕言笑問道：「父親與成大人對定北王一事如何看？」

「那我要真是被毒酒賜死了呢？」杜成峰眨巴著眼盯著杜昕言。

老家僕不多時便己迴轉，拎著食盒，還端來一隻火盆。他正欲要走，杜昕言將他攔住，笑著說：「老人家，今日元宵，坐下陪我飲杯酒如何？」

杜昕言睥睨著衛子浩想，他為什麼這樣看重她？僅因為她是可以要脅沈相的人？衛子浩用什麼打動了沈笑菲？杜昕言腦中一層層剝開著迷團，瞬間恍然大悟：

杜成峰瞭然的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有時事情現在想不明白，將來會看得清楚。你的困惑，留著答案自然出來的一天吧。」

「成大人，老夫此番能見著言兒心愿已了。住在這裏幾月，很想在此頤養天年。你回報皇上，老夫年老體弱，已不堪重任。天下兵馬指揮使，老夫薦原西北軍都指揮使張宗林。還想討個情，小兒此番多半會隨軍與定北王交鋒。請成大人的暗探與情報多給予支持！」

杜昕言望著燈光，心裏湧出一陣感激，感激上天還能讓他再到父親。他睨了衛子浩一眼：「大恩不言謝。」

杜昕言微笑道：「好，那麼告訴我她在哪裡？」

老家僕酒勁上來，話也多了，指著二樓說：「樓上除了小姐閨房，聽說全是書。相爺從各地為小姐搜羅書籍。小姐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三歲能吟詩，五歲能填詞。唉，可惜了。」

二月十四，杜昕言率大軍北上，于叛軍在東平府相峙。

進了山谷，引來犬吠聲。寂靜的夜頓時有了生氣。

「小杜見外了。縱然是各取所需，你我難道真不是朋友？」

杜昕言漫不經心的聽他說完，忍不住也笑了：「對，我早就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他停住了。

王家村位於山上。兩峰對峙，中有一谷，村舍零星座落於谷中。沿山坡種著糧食，村裡也多出獵手。

杜成峰不肯出山，宣景帝便依他所薦令西北道指揮使張宗林任天下兵馬指揮使，調西北道、淮南道、江南道大軍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