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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街旁路邊的酒屋，一般只要掛個「酒」字就行了，用上這樣一個故作風雅的名字，反倒是不合情理。更何況用的是漢字而且筆法還頗為熟練——在尾張這塊鄉下地方不用說商人和農民，就算是前田這樣的武士，都未必會學習漢字吧（佐佐和平手是例外）？

從後世來看，此人是絕對值得結交的名武士，可惜此時場景特殊，只能互相報上姓名，喝兩杯酒而已。

附庸上位者乃是人之常情，尤其在這個階級分明的時代，並不值得鄙夷，但若連奉承的對象都弄錯的話，只能說是缺乏基本的眼力。

「喂，甚左，不要一直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啊！」

汎秀點點頭。

回頭望去，只見一個面目清秀的白衣少女，約莫十二三歲，町人打扮，低頭疾步。

汎秀跟在成政後面亦步亦趨，心裏卻在想木牌上那三個漢字。

言畢，汎秀轉身提著酒壺，走到小屋正中，圍著桌子逐一勸酒。

「是美濃。」佐佐成政側首看了汎秀一眼，他知道這箇舊友素來淡漠慣了，喜靜不喜動，才特地拉他出來聚會，然而……

天色已黑，夜風陣陣，七分醉意頓時只剩下三分。

酒屋門口掛著一塊木牌子，上面書者「千島櫻」三和-圖-書個漢字，大廳長寬近五間，考慮到時代和地點，可算十分寬敞。廳中客人不多，但桌子和地板卻擦得十分乾淨，角落裡用木板隔出幾尺的空間，就當作是裡間。

店中的僱員見到這一行人，上面拜伏行禮，就把他們引入內間，看來佐佐和前天他們已是熟客。

前田利家顯然是那種豪爽過了頭的人，才幾百步的路程，就開始與汎秀稱兄道弟。剛進了酒館，就自發地擔任起汎秀的介紹者。而佐佐成政反倒被拋在後面。

踏出後門，外面是個小院落，地上鋪滿了野草，正中有一棵大樹。

那她是怎麼想的？難道以為我欲求不滿又出來獵艷么？

況且斛觴交錯之間，飲下那十數杯清酒，也已有了七分醉意，汎秀雖然酒量不錯，但是不喜歡醉酒的感覺。

「那位先生恐怕不是尾張人氏吧？」汎秀回憶起從先父曾講過的家紋知識，美濃和駿河，都有姓吉野的豪族，駿河吉野甚至還是正統的源氏之後。

「果然不愧是甚左啊……」成政低頭暗嘆。

日本的清酒度數極低，然而連續幾杯下肚，也不免有了几絲醉意，紛紛胡言亂語起來，汎秀酒量不錯，尚還清醒，也不喜歡喧鬧，於是向佐hetubook.com.com佐問起酒屋名字的事情。

佐佐家雖然也自稱是佐佐木氏之後，然而家系早已不可考證，行為處事，也與尾張的豪傑無甚區別。

「你在怕什麼？」汎秀儘力表現出沒有敵意的樣子，少女卻懼意更盛。

此時門外突然響起一聲厲喝。

「真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前世的習慣暫且不提，就算是今生政秀的教育，也絕對見不得如此醜態的。

「與左既然未醉，這個獨字就請收回吧。」汎秀故作詭譎地一笑。進門之後，本該向眾人介紹汎秀的成政話語並不多，反倒是前田利家十分活躍，嬉笑怒罵，如魚得水。管中窺豹，一葉知秋，可想而知，除了多年的同袍之義外，佐佐與這些傢伙的關係，恐怕也不見得多好。

「與左可曾醉了？」汎秀也稱呼起成政的幼名。

既沒必要又麻煩。

少女不知從哪裡撿起一塊木板，砸在汎秀身上，隨即飛速地跑開。

「勝三郎可真是難請啊！」還未見到真人，利家卻已經忍不住叫了起來。

汎秀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

「千島櫻啊……」成政一笑，「這間酒屋的主人吉野先生，的確是位雅人。」

信長身邊最受信任的近臣，顯然是丹羽長秀，其hetubook.com.com次則是森可成和瀧川一益等人。池田恆興雖然身份尊貴，卻未必對信長有什麼真的影響力。

這些年輕人，都是信長從尾張國人土豪中挑選出的侍衛，面對平手家這樣的名門，心中多少是有些自卑的，但這種自卑很容易轉化為敵意——尤其是汎秀今天的表現足以稱得上傲慢無禮。

「這是高橋虎松，右邊的是伊藤武兵衛，再下面是松岡九郎……」汎秀依照利家的介紹一一見禮，聚會的都是些信長身邊年輕有為的家臣，但這幾個人在後世並沒有什麼名氣，寒暄過後，汎秀還是對前田利家這個「名人」印象最為深刻。

成政一愣。

酒屋不同於鯨屋（專業服務場所），一般不會主動提供特殊的服務，但若有客人要求，也會盡量滿足。

「眾人皆醉，秀千代定要獨善其身？」佐佐突然稱呼起汎秀的幼名來。

汎秀拍了拍成政的肩膀。

「他公事繁忙，自然不像我們這麼清閑了！」靠近門口的藍衣武士把勝三郎迎進來，臉上擠滿笑容。這種表情與其說是善意，倒更像是諂媚多一些。

推門出去，雖然廳中也是酒氣蔓延，但比裡間還是清新了許多。

我很可怕嗎？汎秀疑惑不解。

「喂……」汎秀哭笑ｍ•heｔubｏoｋ•cｏm.coｍ不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是池田勝三郎。」佐佐在汎秀身側輕聲提醒道。

二三兩的杯子，連續飲了近十杯，依然是面不改色。於是所有人的不忿和輕視，立即都被壓下來。

立在樹下，卻聽見背後傳來腳步聲。

佐佐和前田常去的酒屋，大致是城外一里多的地方。

「真是不可愛的姑娘。」汎秀哼了一句，隨即自嘲地笑了出來。

汎秀轉過身，少女覺出有人，甫一抬頭，滿臉驚恐。

還能怎麼樣呢？難道要追上去對她解釋清楚？

古渡城向來不是尾張的商業或者交通要地，只因是織田氏信長這一脈的居城，才聚集起了一點人氣，城下的町中除了武士的屋敷之外，並沒有多少商家。

屋中酒宴正酣，杯斛交錯，甚至不時傳出幾個下作的笑話，汎秀雖也是落拓不羈，身上卻滿是洗不脫的書卷氣，的確格格不入。

他當時進了裡間，與那些少年一起飲酒，後來還招了舞姬進去，大概這個未經人事少女，碰巧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東西……

池田勝三郎恆興，其母是信長的乳母，後來又成為織田信秀的側室，所以他本人不僅是信長的乳兄弟，甚至勉強可算是信秀的義子。

酒過三巡，幾個行事無羈的傢伙招來酒館中的和圖書流鶯，也不避開眾人，就在隔間中肆意妄為，於是汎秀借口內急，遁了出來。

「吉野先生？」汎秀注意了對方的稱謂。這個時代的平民是沒有氏源，一般是用地名或者職業來作稱呼，而「吉野」這個名字，卻顯然是武家的姓氏。

與這些性情激烈而又直率的人打交道並不難，只需要拼一陣酒，再一起打上兩架，就能馬上成為圈子裡的人。

「其實偶爾一醉，也未嘗不可。」

話音尚未落地，卻只見眾人紛紛起身相迎。

汎秀腦中轉了好幾個彎，才明白過來。

還未正欲開口詳詢，那少女只聽了兩個字，卻幾乎癱倒在牆上。

……

一個喜好文化的釀酒師？或者乾脆是明國居民避難偷渡過來的？

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眼前突然一黑，隨後腦門上傳來一陣陣痛。

踩著青草，完全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信步遊走，閑適自如，比先前在那酒屋中自如許多。

「姑娘……」

明明只有十三歲，才剛剛元服，卻因身高被當做是青年人……

「大……大人，賤妾蒲柳之姿，不配侍奉大人，請大人……」情急之下，少女的話突然流利起來，支起身子，緩緩向門口挪動。

於是汎秀心下不僅對那藍衣者生出幾分輕視。

成政突然什麼也說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