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主公……」岡部親綱忍不住開口了，「那個平手雖然有些名氣，不過恐怕並不足以獲得如此高昂的俸祿吧！」

「我以雷霆之勢而來，時至今日，方才有織田氏譜代前來投效，而且還是罪臣。織田信長此人的器量，恐怕未可小覷啊！」

「是……外臣有一位友人，早已對織田家不滿，我願勸他投于治部大人！」

「多謝治部。」前田再拜。

駿河風氣近於京都，文人墨客往來不絕，當主今川義元，亦是浸淫詩書數十年的文化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是以一眾家臣，多數都是文質彬彬之士，粗獷之輩皆自以為恥，更是紛紛附庸風雅。如左京這樣毫不在乎的人，幾乎找不出第二個。

「閣下就是前田殿嗎？果然是豪勇之士。」黑衣人上下打量著前田，表現出相當欣賞的樣子。

「嗯……肥前啊，帶著前田下去休息吧！」

「噢！有勞安房了。」

「安房，你來告訴他。」

安房也出列作揖道：「主公不妨千金市骨。」

「不敢！」一旁受到冷落的山口父子皆是大喜過往。

今川義元又拋出了一個新的條件。

「不必拘禮！」今川義元微笑道，雖然他在平日是個重視尊卑的人，但是需要的時候，即使面對尾張的鄉下武士，他也願意展現出自己平易近人的一面。

前田利家隨著身前的山口父子低頭向前急趨，連走了一個時辰，所見到的營帳，仍然沒有見到盡頭。

叫做左京的老者，依然神色如常。眾人倒也並不覺得奇怪，只是相視一笑。

「殿下！」

「左邊那和圖書位是岡部親綱大人，人稱左京，右邊是庵原忠胤大人，人稱安房。」小原鎮實向前田介紹清楚，才把他拉進門裡面。

「噗……」

「左京啊，方才主公所吟的，並非是此時所創，而是平安時流傳的和歌，距今已有數百年。」

「前田在織田家領多少俸祿呢？」

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大步邁進的黑衣武士。

吟詩者是一個中年的武士，身著華服，面敷白粉，身材頗有些臃腫，但並不顯得醜陋，反倒添了不少安逸和優雅。中年人兩側，侍立著十數人，也都是華貴的打扮。

「是。」前田伏身答道，「在下失手殺害了一名小姓，所以才……」

愣了半天，前田才懷著滿腹心事，悻悻領命而去。

今川義元輕輕皺了皺眉，不過言語依然是十分和藹：

「聽聞前田殿是被逐出清州城外？」

「如此，鄙人痴長几歲，就直呼又左好了。」小原鎮實握住前田的手，「又左就隨我去覲見治部大人，至於……」他又轉身看著兩人，「二位也辛苦了！不日必有嘉獎。」

「何罪之有？」

這樣的規模，所謂的四萬士卒，恐怕是真的吧？每念及此，他原本自以為堅韌的信念，就要萎縮幾份。走到最南邊的時候，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已經不免帶上幾份卑弱惶恐之色。

今川義元突然開口。

「恭喜主公！」一旁侍立的家臣，連忙送上祝賀。中年卻搖了搖頭，彷彿十分不滿意。

「譜代和近侍？」中年頷首沉思了一會兒，「那倒是可以見見，和_圖_書命人把他帶過來吧。」

「嗯……」義元緩緩點了點頭，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告訴平手，我願以五千貫延請之，所待比照松平竹千代。」

中年微微點了點頭。

「今日舉兵西向，非為私慾私用，實為王道興衰。尾張豪傑，深受蒙蔽，未肯歸附，實在是令人悲痛啊！」照例說了幾句過場話，今川義元就不再贅言，而是由他左手邊的庵原忠胤問話。

前田利家彷彿已經變成了應聲蟲，除了唯唯諾諾地回答「是」之外，幾乎不會說別的什麼。如此半晌，殿上的人終於不耐。

「噢？是什麼人呢？」

難道那個傢伙的才能，勝過我十倍以上？

「落木滿天下，秋來自可知，眾生皆熙攘，獨覺此身悲。」

「噢？還有何事呢？」

中年人轉過身子，拍了拍那老人的肩膀，眼神卻飄向另一邊去。

「臣惶恐！」

「不用太慌張！今川大人可是個大人物，絕不會像清州城裡那個傢伙一樣不講道理的！」

「是……」

「是。」

「常聞有道之君，可下於天下之士。你們都隨我迎客吧！」

「主公作的詩，真是有著獨特的味道，令人耳目一新，耳目一新哪！」出言者是個鬚髮皆白的老者，雖然背上已經喂喂佝僂，神色到還算是精神。

前田吞了吞口水，躬身連道不敢：「在下……前田又左衛門，承蒙大人看得起……」

「豈有為一奴僕而驅逐大將之理？」庵原忠胤十分遺憾地搖搖頭，「織田氏暗弱如此，即使本家不加以討伐，遲早也會亡於他人！」

https://www.hetubook.com.com「肥前辛苦了。」

從營帳飄出來的和歌，正是應景的，然而從音調之中，卻看不出多少凄涼之色來。

……

聽到這兩句話毫無營養的馬屁，中年卻是搖頭不語，臉上亦浮現出詭異的笑容。而且這份詭異的笑容很快就傳染到其他人的身上。

義元並沒有放在心上，反而只覺得麻煩。區區一個侍衛，又能說動什麼人呢？

千金市骨？

「這樣啊……本家絕不會虧待新附之人，就增至五百貫吧。」

轅門正前方站著一個黑衣武士，沒等前田走近，就主動靠近過來。

「是一個名叫前田利家的年輕人，他因為罪責而被織田信長趕出了清州城。」

空山新雨，秋蟬碧樹，這些令歷代詩人反覆詠嘆的意境，到了十月下旬，已經逐漸消失。所能見到的，只剩下寒風霜露，腐葉枯枝。

「殿下！」黑衣人並未退下，反倒是前進一步，「此人乃是織田氏譜代出身，而且是織田信長舊日的近侍。」

今川義元端坐于殿中，身旁的一眾清客都已消失，只留下兩個重臣，坐在兩邊。

被稱為「安房」的藍衣人向前輕輕邁出一步，對著老者作揖。

安房為之一愣，不知該如何答話，那吟詩的中年卻是苦笑：

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老人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臉上卻似乎沒有尷尬的神色。彷彿出紕漏的並不是自己，而是對面的安房。

不過，這個看上去不通事故的老人，卻作為兩代家主側近，在家老的位置上呆了三十年。這些事情，恐怕就不是伺候主人吟詩作畫ｈｔｔｐs://ｍ.ｈetｕｂｏok•coｍ.coｍ的清客弄臣所能夠理解的。

「這樣啊……」中年臉上的失望之色一閃而過，「一介無名之輩而已，此事爾等自行處置即可，不必稟報。」

「噢？」今川義元眯起的眼睛頓時睜開一大半，「然而平手氏可是織田家的忠臣啊！」

黑衣武士伏身施禮，隨後倒退回去。

「主公請恕……」

……

兩句和歌落地，邊上就有人送上了恭維。

「治部大人，外臣還有一事！」

前田側首深深看了他一眼，彷彿是要記住這幅面容，隨後道了聲謝。

發笑的年輕人連忙伏下身子。

對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題，庵原開始說到正事。

今川義元搖了搖頭，並不回答。數年之前，他已經派遣小原鎮實監視尾張，這幾年下來，對於需要注意的人物，早就明了了。不過這些事情，不需要向家臣們解釋。

「何事？」

「是。」小原鎮實領命上前，前田利家被他帶著，向後無意識地退了幾步，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跑到前面去。

儘管在此處境之下，前田心中仍不免生出幾份難以言狀的感覺。

山口教繼轉身看見了前田的神色，倒是沒有嘲笑他——因為當初的他也是一樣，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

「山口教繼回報，又有織田氏的家臣投效。」

話音傳來，中年收斂起笑容，正色朝向來者。

「主公何必擔心呢？」方才那個叫做左京的老人出言說道，「那些人只不過是擔心本家對待新附者的態度罷了，有了此人作為榜樣，想必今後來的，就會絡繹不絕吧！」

「這……不是小原大人嗎？」山口父子認hetｕｂooｋ.cｏm.ｃoｍ出了黑衣人的身份，連忙下拜施禮。前田愣了片刻，才跟在後面屈身。

五千貫！

「是……」前田勉強回應了一聲，神色卻是全然迷茫的。

前田利家一向認為自己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覺得平手的才具，的確是要比自己強那麼一點，所以也並不嫉恨平手的俸祿更高。然而此時，他卻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看來，叫左京你多讀些詩書，真是白費了唇舌。」

「外臣前田利家，拜見治部大人，恭祝大人武運昌隆！」

「多謝主公體恤！」

數百年前的和歌，能讓人「耳目一新」，倒還是真是難能可貴。

「平手甚左衛門汎秀！」

「是誰呢？」

「在下駿河小原鎮實！」黑衣人笑道，扶起了前田，「前田殿棄暗投明，正是人心所向，治部（今川義元）亦是十分高興的。」

「當年信……信長逼迫監物老大人切腹自盡，早已被懷恨在心，平手氏如今只不過是假意效忠罷了！」

「是三百五十貫。」

「是。」

前田連忙上前，走到一個自認為合適的距離，拜倒在地。

「正如前田殿所見，這並非我等不忠，實在是無力抗衡啊！」

今川的本陣的旗本隊中，全部都是身材高大的壯年、十幾支來回巡邏的小隊，服飾、甲胄、旗幟、裝備皆無二致，遠遠望去，便覺得威武雄壯。外界風傳駿河民風柔弱，譏笑他們是「駿河的女武士」，但在這裏卻是完全感覺不到的。

反倒是庵原忠胤解釋到：「尾張有數百里沃土，可產十萬貫之地，既得此地，何須吝惜封賞？」

「若此事玉成，我便給你千貫俸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