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旭日之章
第六十七章 戰略與戰術
柴田和森可成垂首不語，反倒是信長餘光向下掃了一眼，不過他所不滿的並不是平手而是林。
「監物殿有何吩咐呢？」
直到散會的時候，信長都沒說一句話。
表面上看，桀驁不馴的第六天魔王（現在還沒這個詞）是個絕不肯服輸的人，不過那只是他的性格造成的假象罷了。對於一個實用主義者而已，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這句話並不靠譜——只要最終能站起來就夠了，何必管是從哪兒站起來的呢？
「那本家日後是否要加強在美濃人狩和亂取呢？」
後者倒也直率地坦白。
「大胆！方才為何不言？」信長佯作怒狀。
信長面上顯出厲色，斥令平手汎秀一五一十道來，內心卻是相當重視的。
「斷然不可！」
「永祿四年五月，輕海……十四條……」
林秀貞提議到。所謂人狩即是擄掠敵國人口用於販賣，亂取則是趁亂搶奪敵方民眾的物資，這在當時是大名的常態。
「真是瞞不過您的慧眼。」
這次連柴田也不答話，彷彿是擔心這種級別的對話會降低自身智商。
「本家不是一直對美濃用兵數年了嗎？為何突然又改變策略呢？」
「各位大人所言都有道理……」一向不太開口的森可成這時候發話了，依照以往的習慣，他先是兩不得罪地說了句廢話，而後才問道：「如柴田、平手二位大人所言，定然可以不斷削弱齋藤家，可是……這麼下去，要過多少年，齋藤家才會被削弱到足以消滅的程度呢？」
於是柴田等武將再三請戰的要求被置之不理，反倒是丹羽和平手兩員得力「智將」hｔｔｐs://m•ｈｅtｕbｏok•coｍ.com被欽點出來。前者表示可以嘗試策反犬山城的幾個家臣，以他素來穩健的口風，用到這種口吻至少能有六七成把握。而後者……卻只是在重臣的合議上連續提出幾個白痴一般的問題。
一向宗。
去年秋季，為了孤立起反叛的犬山城，織田以數千大軍圍攻犬山西側的支城小口城，結果久攻不下反而受到美濃援軍的側面夾擊，大敗而歸。而後信長重整旗鼓，進軍美濃的樞紐迦納口，企圖切斷齋藤家南下的必經之路。起初依靠柴田勝家和森可成的奮戰佔得上風，接著卻中計而遭到逆襲，不敵退走。美濃麒麟兒竹中重治之名再次響徹，不過這一次水分少了許多。
「是。」
「據那個堀家的坊主透露，西美濃三人眾首席安藤守就，正在遊說同僚，打算明年新春向齋藤龍興遞上諫書，要求他追放佞臣……」
聽聞此言，信長反倒是頗為讚許地點點頭：「我這個侄兒，倒還算是有志氣。」以歸蝶夫人那裡的關係論，龍興的確是他的侄子。而且這種試圖從宿老處收回權力的作為，正是信長早年做過的。
「就先讓那群三河門徒歸在你屬下吧，不過此事的確不宜聲張。」
軍事上講是個不錯的主意，但是與之前的作戰方案相比並沒有質變——汎秀如此評價這個提案，當然不會明說出來。
柴田勝家毫不給面子地批駁到，這令林秀貞頓時大為窘迫，不過前者卻恍若未見，依舊是大聲宣布著自己的理論：
「講！」
於是只能自己接著說了：
「真的是失敗和*圖*書了么？」
平手汎秀輕聲反問過去。
「主公，西美濃以三人眾為首，驍勇善戰之輩如雲，本家遷到小牧山城之後，就可以繞開這些人，轉而進攻較為薄弱的美濃中部，從另一方向打開稻葉山城的門戶……」
接著柴田無視掉神色尷尬的林秀貞，繼續進言：
然而平手汎秀揣摩片刻，領會了他的意思，繼而說到：「理是否可取，並不重要，其宗派可為我所用，才是關鍵。」
「永祿五年……」
「永祿四年五月，森部合戰……本家陣亡五十人，敵陣亡一百七十餘人。」
……
「太啰嗦了！」
柴田勝家卻忍不住開口接過話頭：
這種帶著挑撥的語氣，除了林秀貞不會有別人。
三年加起來，尾張大約有千人的折損，而美濃那邊也陣亡了八九百人。從大將上看，齋藤六宿老有兩人折損在合戰當中，而織田陣亡名單上並無同等級別人物。
仍舊是完全沒有意義的話，但是正由於太過沒有意義，反倒是令人摸不著頭腦，難以猜測他的目的何在。
果然如此。
「是。齋藤義龍時期，美濃以六宿老合議製為根基。而今齋藤龍興寵信近臣，疏遠家老，專斷獨行，故而與群臣漸漸對立。」
信長坐在台上一動不動，聽而不聞，似乎是不屑於回答這個問題。
村井素來以過目不忘著稱，不過此時廳中氣氛嚴肅，他倒也不敢託大，於是起身離席，取來相關的卷宗，一一公布。
「凈土真宗（一向宗）是偽佛，其理不可取。」
「先前本家屢屢出兵西美濃，逼迫太緊，反而令齋藤家彼此和睦，不若先專心和*圖*書攻打犬山城，坐視美濃內亂……」
「那麼……」
汎秀對此言佯作不聞，只是繼續闡述：
「吩咐二字不敢當，只是三年來，我方和美濃方歷次合戰的傷損，在您那兒應該都有記載吧？」
接著汎秀側首向列席的村井貞勝施了一禮，提問到：
當初兩家聯姻的時候，信長與他岳父關係不錯，但是齋藤義龍弒父自立，那些親近道三的美濃人，或是如森可成、蜂屋賴隆一般逃到尾張，或是如明智光秀、竹中重元一般明哲保身。目前的齋藤家臣，雖然稱不上鐵板一塊，但是與織田的交集並不多。
話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近日在三河一線的作為已經很顯眼了，沒必要在這裏無謂地爭風頭。只要向信長表示，自己的確對局勢作出了有意義的分析就足夠。
這次上面不滿的目光倒是朝著平手這邊射過來。
「因為在下依靠的是一向宗的關係。美濃堀家，正是當地一向宗的坊主。」
「噢，不錯。」
老實人偶爾動腦子思考，往往能切中要害。所以他這番話正好說中了信長的心思。雖然美濃是在不斷削弱，但是程度有限，照這樣下去，不知多久才能攻下來呢？如果演變成多年拉鋸戰，最後即使獲得了美濃，也只是剩下兩國窮兵黷武，民生凋敝的州郡而已。
「美濃之事究竟如何？」
一番討論，除了丹羽策反犬山城家臣的計劃之外，沒有任何像樣的成果。但是由於丹羽長秀的言行作風，倒是絲毫感覺不出他是木秀于林。
「永祿三年八月，出兵威嚇西美濃，本家陣亡一百零六人，敵陣亡八十餘人。」
「實在
ｍ•ｈｅｔubｏok•ｃom•ｃom是不宜大庭廣眾之下談論啊……」
然而不久之後，他卻派了側近，暗中去把平手汎秀尋了回來。
這兩戰充分暴露了織田信長只擅戰略而不善戰術的一面。雖然能夠選取出適當的戰役目標，但是並沒有足夠的能力去完成，這就是尾張軍事方面的現狀。
信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卻全然不想，他興緻好的時候，也經常說些雲山霧繞的話讓手下猜度。
這三個字令頓時令信長皺眉，對汎秀的話也不置可否。不過此時看來，這隻是此人對本土宗教的一貫反感，並不是對某個專門的宗派懷著敵意。
「若是只要幾百齋藤家，那就可以採取佐渡（林秀貞）的提議，但是本家的目的是佔據美濃，如果對那邊的土地造成過度破壞，反而是得不償失。」
「雖然沒有能夠攻下大片的地域，但是從人數的統計來看，本家並不是完全失敗的那一方，而且……」平手汎秀頓了一頓，眼角的餘光看到丹羽長秀已然明了，但卻完全沒有站出來解說的意思。
「佐渡守大人，想必已經有腹案了吧？」平手汎秀故意譏諷了他一句。
織田信長表面上自稱是日蓮宗的信徒，所以這句話倒也十分符合信徒的形象。
「在下的確通過一層關係，聯繫上了美濃的武士。」
「而且每戰都是在敵境內開戰的，所以損失方面……」
「村井殿……」
劈頭蓋臉就是這一句訓責。
若是那麼容易找出調略的方法，何必要坐在這裏呢？
汎秀只是笑了笑，答曰：「今年是永祿六年，而本家是從永祿三年開始攻略美濃的。」
「當然是因為作戰失敗啊！」
數日後，美濃傳出歌謠，誇讚齋藤龍興連戰連捷，才具遠在其父祖之上，又說他左右近臣長井新八郎、齋藤飛驒守等皆是英傑。龍興聞言大悅，愈發不把三人眾等宿老看在眼裡。
屢次失利后，柴田作為首席的大將發言權也是大不如前，許多打好腹稿的提議都無顏繼續發表，自然是沒什麼好脾氣的。
小牧山城初步建築完畢之後，織田信長迫不及待地搬遷了進去，並且把重兵集結於此，擺出強攻美濃齋藤及犬山城織田信清的姿態。尾張上下的勇將們，為了擺脫前兩次合戰失利的陰影，也爆發出超常的熱情。
「你方才是言而未盡！」
「謝殿下成全。」
「本家戰敗的時候，監物殿您卻在三河風生水起啊！我等雖然無能，但還是具備廉恥之心的。」
汎秀轉而以目示詢信長，後者微微點了一下頭，向村井貞勝表示同意。
這個腹案他構思了很久，終於藉此機會暢快淋漓地說了出來。然則雖然柴田勝家說得慷慨激昂，但是織田信長卻沒有半點高興的意思，依舊是靜坐不語。
林秀貞頓時語塞。
「沒錯啊！」柴田勝家終於反應過來，他卻不像丹羽那樣有韜晦的心思，「每次出戰至少能獲取對方的物資，又難免會毀壞町市和田莊，這樣損失累積起來，齋藤家也就漸漸衰敗了。原來是我以前沒有體會到主公的意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