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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您的確該見見我與竹中大人。」

聽說了這一點，汎秀下意識看了看懷錶，隨即趕緊帶著孩子加快步伐。

「言千代丸在此已有一年。不知學得可好？」作為學生家長，汎秀顯然也免不掉要問這個問題。

這美濃崇福寺，離著岐阜城不遠，屬於臨濟宗妙心寺一派。創建自鎌倉時代，幾經興衰，發展至今，在方圓百里頗有些影響力。前些年織田信長攻克了美濃，將居城移至岐阜城，更是指定這崇福寺成為織田家的菩提寺。

「確是如此。」虎哉宗乙不為之所動，繼續辯解到，「開蒙只要識文斷字即可，常人到十四五歲方才開慧，之前教授文章也不過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罷了，況且……如果平手大人有什麼異議，為何要把令郎送到這裏來呢？這個麻煩可是您替貧僧惹來的！」

汎秀心下腹誹一句，卻似乎讓被罵的人感應到了。和尚突然從門后繞進來，走上前，躬身施禮，徐徐說到：

話說虎哉宗乙自接受了平手汎秀邀請之後，就把汎秀的兒子帶到美濃崇福寺，竹中重治則是在附近的山坡上搭了幾間草屋，言千代丸自然也隨著兩位老師在附近居住，除節日外，每月才回家休息幾日。

「這個嘛……」虎哉和尚皺了皺眉，「以常人標準，您家公子可算很聰慧了，禮法，和歌，兵書，史籍，學得都比常人要快得多。對人情世故，也有超越年齡的理解。但是——」

「回稟父……嗯，竹中先生脾性好，從不打罵學生。虎哉先生卻會打板子，還會罰學生站在窗子外面。」

高僧大ｍ.ｈｅｔｕｂoｏk•com.cｏm德雖然走了，但還有個高僧大德的嫡傳弟子在，還算說得過去，是以香火一直興旺不衰。

「巳時已至，你便在行廊上聽吧！」虎哉宗乙語氣很輕鬆，但完全沒給出商量的餘地。見了平手汎秀親至也只是點了點頭，就轉身走進去。

言千代丸倒是十分老實，規規矩矩地筆直立著，低頭認真聆聽窗口傳來的聲音，絲毫不敢怠慢。伴當們更是只能跟著低頭佇立在廊下。

……

遠在近畿的時候，汎秀就在信件里聽說，自從平手家之後，許多武家紛紛效仿，也去找竹中半兵衛和虎哉宗乙做老師。不過親眼所見的時候，還是大為驚詫了一番。

這一番恭而不諂的姿態，倒是頗有高僧之風儀。

話雖然簡單，但基本上還算回答了汎秀想知道的情況。這對於一個七歲的孩子而言還真是不太容易。

……

汎秀聞言莞爾，伸手輕輕揪了揪兒子的耳朵，矯正到：

「虎哉先生定要吩咐孩兒日夜苦讀，補上這幾日功夫。竹中先生只管講解，總是說來去隨意，也不抽查。」

「這個麻煩里是否包括每年數十貫束脩？若是發愁無處花銷，鄙人倒是願意助一臂之力。」

當著孩子的面，也只能做出同樣的姿態回應。餘光掃及，可從言千代丸的眼神得見，他對這種溫文爾雅的樣子頗有幾分嚮往之情。這份志趣在尾張這個鄉下地方可算是非常罕見了，值得去保護。

這一番舉動弄得虎哉微有些尷尬，不過呵呵一笑也就化解了，繼而他笑容不變，目光卻漸漸嚴肅hetubook.com.com起來，有些神秘地說到：

「原來如此。你這告假幾天，不知二位先生會如何處置？」

「你當貧僧是敷衍應付嗎？」

父子邊登山路，邊隨意閑聊。言千代丸年歲雖幼，口齒卻清晰，汎秀也大體知道了孩子的受教育情況。

「不用每次都說『回稟』。」汎秀笑著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心下仍是覺得不可思議。崇福寺規模甚大，住上數百人都不成問題。虎哉宗乙這和尚，得收了多少弟子，才會住不下啊……

汎秀沒等虎哉宗乙再寒暄下去，而是轉身打發言千代丸回房間里溫書去。等到孩子出門遠了，才放鬆躺倒下去，頭也不回，懶洋洋地說：

「回稟父親……」

竹中半兵衛儼然不同。他來者不拒，五十幾個正經學生，加上伴當足有二三百，索性在草地上露天授課。這麼多人又在室外，響動在所難免。只要響動不大，竹中先生便不會管。至於有學生偷偷溜走，更是視而不見。

「既然知道授業之重，為何一日只上課半個時辰？不怕誤人子弟嗎？」

笑謔幾句，這時平手汎秀反倒突然面色一正，誠心實意地對和尚說道：

「比起真正的天下英才而言，譬如你和我而言，未免還是缺了些天生的洞察力和決斷力。」

「嘿嘿，一介出家人，何必學爾等講那些個凡俗禮數？」

「歪理。」汎秀搖頭作不屑狀。

「你這和尚，裝起名僧來的確像模像樣啊。」

和尚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卻是引得汎秀大笑：

「你可知道虎哉大師收了多少學生？都是些什麼人？」汎秀很隨意地heｔubooｋ.ｃom.com又問了一句。這個問題的後半部分他沒指望兒子能答上來，按類型分辨人群這種事情明顯超過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智力水平，能把人數數得差不多已經不錯了。

「剛才說了什麼？不用每次都說『回稟』的。」

「是……」言千代丸舒了口氣，數著手指重新答到，「回……那個，虎哉先生不肯多收弟子，除孩兒之外，只多收了四個。竹中先生收得多，講課的時候，大家要坐成七行八列，還餘三人排不成隊列，一共是五十九。其中孩兒所熟悉的，有森家、佐佐家、蜂屋家、河尻家的人。大殿（織田信長）的家眷偶爾也會來看看。」

虎哉宗乙負責每日上午，巳時開講。竹中半兵衛則是下午申時。

這個和尚！剛才還誤會他轉性變得端莊勤快，真是看走了眼。

「這麼多人，竹中先生管得嚴嗎？」

「回稟父親大人，去年……六月，六月中旬，就陸續開工。直到今年年初，也還有人來丈量土地。」言千代丸回想片刻，立即做出了回答。時間上稍有猶豫，但也立即回憶了出來。只是這一副恭謹的樣子不像是個七歲孩童。

「大師言重了！嚴師出高徒，正是理所應當的。」

「嗯……」汎秀點了點頭，又繼續發問，「可知道都是些什麼人在居住？」

「哈哈，在學生面前需做個表率，不得不為了。」虎哉宗乙也是立即恢復了私下場合的坦誠狀態。

接著平手汎秀亦向和尚還禮道：

原來虎哉和尚堅持小班政策，只給五個學生講課，會細緻檢查每個人的掌握情況，課堂紀律也抓得很嚴。而五個hetubook.com.com學生各自帶的侍童（比如平手家的井伊虎松等），大和尚全當無視，只是絕對不允許他們發出任何動靜。

虎哉宗乙聞言立即叫屈：

「適才以授課為重，失禮之處望平手大人海涵。」

然而還是遲到了。

在戰亂地區，為了求得保護，依靠有實力的名剎來建立定居點和商業町，本不罕見。然則此地乃是織田勢力的核心地帶，似乎並沒有這個需要。汎秀心下不解，卻也沒讓侍從上來解釋，反而是對言千代丸詢問了：

虎哉宗乙聞言也笑了起來。當蒙師固然麻煩但收益卻著實不小，錢倒是少數，利用此事擴大臨濟宗的影響力才是他所樂見的。他對收學生的諸多挑剔，顯然也不是完全只看資質，而是綜合考慮到了政治影響。如果學生太多，信長就可能要考慮宗教的影響是否過大，倒不如只選取幾個明顯會大有前途的。

「這一圈……」汎秀指著明顯是新建的土木結構比劃了一下「是何時修葺的？」

「你這大和尚，倒真是毫不謙虛！」

至於一路的舟車勞頓，加之連夜耕耘床榻的辛苦，這點困難嘛，那也是必須克服的。汎秀出門常帶著二三十人隨侍護衛，再加上陪言千代丸讀書的幾個侍童，也是浩浩蕩蕩一支隊伍，就這麼出發過去。

沒想到言千代丸低著腦袋琢磨了半天居然還給出答案：

「如何？」

汎秀轉過頭沒有說話，眼神卻是一副「就是如此」的意思。

如今映入眼帘的寺廟，依然如往常一樣佇立在山間。只是沿著寺門往下的山路，竟然不知何時建起許多嶄新的屋敷，甚至還有幾間商鋪在開張做生意ｈttps://www•heｔｕｂｏｏｋ•ｃoｍ.ｃｏm。

這個問題有點超過七歲的理解水平了，不過言千代丸依然迅速做出的回答：

「回稟父親大人，都是為了來寺里求學的。寺里容不下那麼多學生和隨從，就擴建了一些。」

平手汎秀卻似乎是還要與他為難，追問到：

這次是破了例讓他回去迎接父親，連續在沓掛城玩耍。是故平手汎秀帶著家人搬去岐阜城之後，就親自領著兒子上學去，以表示對嫡子教育的重視，順便也是要作為家長，見見二位教育者。

只是不知為何，寺里原來的住持——大名鼎鼎的快川紹喜，在織田氏眼看就要入住美濃前，搬去了甲斐為武田信玄效力。這令信長多少有點難堪。幸好快川紹喜之徒虎哉宗乙在平手汎秀的介入下來自接任。

「好吧……」和尚倒也不推託，徑直承認說，「貧僧向來不勤快，但為童子開蒙，過勤反而誤事。」

天未亮就起床，阿犬送出門的時候心疼得要掉淚。先騎馬後翻山，近兩個時辰的路程，換來的只有和尚這一句不容置疑的話。

言千代丸剛好正坐在父親身邊，反應不及也跟著受了一禮，此刻連忙爬起身，以更大的禮節還回去。

只是沒多會兒，卻又看到言千代丸過來見禮問安，原來課程居然已經結束了。詢問一番才知道，雖然和尚五日里有四日要講課，但每次最長也不過一個時辰罷了，短的時候就如今日只有半個時辰，剩下的就教學生回去反覆誦讀和做功課，由寺內的其他僧人負責監督。

「承蒙大師與竹中大人教導犬子，在下感激不盡。」

當著學生的面，汎秀也想做出尊師重教的態度來，於是一個人端坐在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