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升龍之章
第六十八章 漁翁之意
想到這些，伊勢貞興苦笑著搖搖頭，說：「監物大人，您……不愧是監物大人啊！其實我也知道，您今天早上釣的不是魚，而是公方大人！」
平手汎秀見之大笑，曰：
那麼反過來講，如果真如其所言，那伊勢貞興為何要在此處把話說得這麼明白呢？
汎秀點點頭表示理解。
那名幫汎秀拿著魚竿的親衛連忙收桿，手裡卻是感受不到力道。輕輕一揚，釣線便出了水面，只見魚鉤上空無一物，連餌食都被吃掉了。
對方這一番解釋，聽著在邏輯上也是合理的。但是細想下去就讓人很不自在了。
「正是如此。公方大人確實焦急了一整夜，我和細川、明智等人勸阻半天，也不能令他安心。但您晨起釣魚的事情傳過來，公方大人馬上就鎮定多了，現在已經安心用完了早膳。」
那邊伊勢貞興卻等不及了，人未到，話先至，高聲喊道：「今日要多謝您了，平手監物大人！」
彷彿是看到平手汎秀的疑問，伊勢貞興突然湊上前來，在汎秀耳邊輕聲語道：
「豈敢，豈敢。」
汎秀毫不色變，轉身去伸手接過信件。
聽聞此言，汎秀微微頷首，卻也有些疑惑。
汎秀聽聞此hetubook.com.com言不禁大驚，也低聲回到：「這話從何說起？」
一般的武士如若能得到征夷大將軍的友善和謝意，當然是欣喜若狂的。然而平手汎秀一向是把足利視作潛在敵人的，並不想牽扯上太深的關係。
「監物大人可能還不知道，您在公方大人心目中，佔據了十分特殊的地位。」
河裡的魚沒有釣到幾條，岸上倒有這麼一條大魚上鉤。
但平手汎秀坐在河邊蹉跎了一個多時辰，卻收穫極淺，只有三隻鯽魚上了勾，最大那條也才不過三指寬。身邊有釣魚經驗的親衛，都看出來這位殿下的釣技實在生疏。虧得是桂川河裡水產豐富，要是換了別的河流江域，說不定連現在這三隻小鯽魚都沒有呢。
伊勢貞興的確不說假話。但「不說假話」，並不等於「說出所有實話」。
伊勢貞興輕嘆一聲，接著也勉強笑了一下，接著話頭道：「也只有您這般舉重若輕，處之泰然的人，還能在今天早上想得起過來釣魚了！」
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卻突然有傳令兵急馳來報：
所以足利義昭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只是這跟剛才的話題關係在哪裡？
可對ｍ.hｅｔuboｏｋ.ｃom.ｃｏｍ方以前還偏偏是個喜歡直言，喜歡瞎說實話的人。
平手汎秀有點不知所措。
剛一側過頭去，便見到那插著羽毛的草管浮漂猛地往下一沉，似乎是釣上大魚。
平手汎秀三兩下將手裡的咬了一半的魚乾配飯糰塞進嘴裏吞下，就著小河洗了洗手，起身準備迎接。
伊勢貞興愣了片刻。
「稟主上！服部大人來信，兩天前，日根郡佐野鄉發生械鬥，死傷神官、僧人各十余，國人三十！」
還好，他並不是職業的漁夫，弄不到魚產，也餓不著肚子。太陽翻過山頭的時候，他便隨便喚了個人幫忙看住釣竿，自己從隨從手裡取出餐盒，拿出了飯糰、梅子、魚乾、腌黃瓜組成的便當，席地而坐，開始享用早膳。
事實是友軍被突襲，雙方戰損比例約五比一，足利義昭畠山昭高等人都戰心動搖了。但經過平手汎秀這麼一說，好像還可以理解為本方佔優？
汎秀自己其實也沒太在乎收成。對他而言，釣魚是個不錯的休閑活動，只是這個時代的技法太難掌握了。
「噢，正如所料。」
這麼一想，豁然開朗，雖還沒完全解決疑惑，但也不再是一團亂麻。
按常識來推斷，山城國的桂川里，秋日是很容易釣起常見魚類的。
汎秀是一片雲淡風輕的無辜表情，好像什麼都沒有做。
難怪，剛才同細川、明智等人好說歹說，反覆對公方大人灌輸「本方受損甚微，仍足以攻下城塞」的觀點，都沒什麼成果。唯有下人稟報說「平手監物大人一早出門釣魚去了」，才讓公方大人心神大定。
這個時候，汎秀餘光看到，營帳那邊有位武士，帶著十幾足輕匆匆趕過來。從家紋和頭盔的樣式看，不正是伊勢貞興嗎？
只是心下再怎麼腹誹，卻是不敢表現出來的。眾人一言不發，站得筆直，如臨大敵，肅然護衛在周圍。
杆子自然不是碳纖維的，而是竹子削成的。浮漂也是空心的細草管製成，插著一支鵝毛，隔遠了都看不清。魚鉤更是又粗又沉，用不著鉛墜就能沉下去。總而言之比二十一世紀的條件差的太遠了，能有三兩條的收穫，那已經算是超常發揮了啊！
如今這個情況，他寧願相信這番話是假的，是用來拉攏自己的手段。
說話的時候，他臉上還有www.hetubook.com.com些不自覺顯露出的尷尬，似乎是在為自己懦弱的主上而感到丟臉。
在琵琶湖沿岸的市肆里，一條小臂長的河鯉或草鯇才換得了十個銅板，尋常小雜魚一文錢足能買五條，漁民吃魚比吃飯還便宜。
汎秀卻只當未見對方神色，不慌不忙道：「戰事十分順利，昨夜又截殺地方突圍之兵，斬其精銳百余，為何不能來稍作閑暇呢？」
一般武家子弟都是會循序漸進地接觸血殺之事的，從初陣到第一次砍下敵人首級，需要一個適應過程。剛從寺廟拉出來就經歷這種出生入死的大陣仗，確實不太容易。有這經歷的人，多半都成了杯弓蛇影的弱者，只有少數能烈火淬鍊成梟雄。
汎秀聞言莞爾，迎上去做禮道：「又不曾分兩條魚給您，伊勢大人為何言謝？」
事情順利，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不過這麼看著，是不是有些過於順利了？原以為還要經過一番誇張的表演，才能把這一套畏敵的情緒打壓下去呢。
包括這次讓幕府幫忙，搞個「御前試合」來宣傳膛線技術，也是想通過伊勢貞興，而非直接面見將軍大人。這正是因為原本歷史中，伊勢貞興最終倒向了織田，沒有做幕府的純臣。
「噢？是和圖書這樣嗎？」
所以他在什麼場合說什麼東西，也一定是有其利益訴求的。
伊勢貞興笑了一下，示意汎秀屏退左右，而後慢條斯理地講到：「三好家，和三好三人眾，是弒殺上代公方的兇手，也是當今公方心裏長期以來的夢魘。您也知道他老人家自幼居在寺廟，遠離戰火，一直不曾受到驚嚇，唯有三好斬草除根，追殺足利余脈那段時間，公方大人東躲西藏數月。」
汎秀一直認為幕府對自己是持著利用、拉攏的態度，所以自己也完全可以把幕府當作一個可敵可友，亦敵亦友的政治實體來對待。明槍暗箭，爾虞我詐，各憑本事，也沒什麼心裏負擔。
而後伊勢貞興又補充道：「為他擊破這個夢魘的，首推自然是舉『義兵』揮師上洛的織田彈正，其次則非平手監物您莫屬。甚至可以說，織田彈正以眾凌寡，猶未盡全功。而您卻是用智術徹底擊敗了三人眾，讓公方大人覺得『三人眾不過如此』。」
但聽伊勢貞興這麼一說，裏面好像還有點更深層次可以挖掘的因素。可是在汎秀看來，雙方都沒見過幾面，談何感情基礎？
「此處又沒有旁人，何必諱言呢？我來就是告訴你，公方大人，已經上了您的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