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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平手汎秀的反應是，腰往下彎曲的幅度又大了一點，腦袋更是儘力低下去，跪坐在原地不動，作出深有感佩的樣子。

這不是因為他對佛學辯論缺乏興趣——或許也有少部分這個因素，而是因為，與信長的對話還未結束，就被這群禿驢打斷了。

聽到「甚左」的稱呼，平手汎秀不由得一愣。

良久，信長又罵了幾句「真是莫名其妙！」之類的，終究是長長出了一口氣，恢復了七八分正常形貌。

浮於表面的憤怒，恰恰說明他內心的這點柔軟。

「九歲很小嗎？」織田信長翻了翻眼皮，毫不客氣地出言打斷，「我在這年紀的時候，已經頗知曉人倫事道了！」

信長突然用到這個稱呼，似乎是有些真情流露的意味。

憋了一個半時辰，本覺得有一肚子話要說，但真走上前了，反而突然又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然後又聽到說：「我已經回了信，讓阿濃安排五德深居簡出，養養心性。至於你那個好兒子……」

這時信長臉色仍是鐵青，聽了汎秀的分辨，他閉著眼睛思酌片和-圖-書刻，搖了搖頭，伸手按著太陽穴揉搓了一會兒，降低聲調說到：「甚左啊！你那個庶出的女兒，不是打算嫁給內藏助（佐佐成政）的兒子嗎？推己及人，也該知道做父親的心態。」

如此一來，就顯得平手汎秀在這個事情上，完全是被動的，不應該承擔責任。

大魔王固然是野望無窮的政治人物，同時也是個喜怒無常的性情中人。他固然不會因為兒女私情，就改變與德川結盟的策略，但也並非完全不顧及女兒的感受。

別說，井伊虎千代那小子還真有那麼點嫌疑。

看上去還是子女輩的那點事，但平手汎秀作為一個老部下，能感受到對方已經完全切換到了工作模式。

內心焦急之餘，平手汎秀還不得不裝出禮節性的微笑，歡送各位高僧離去。然後再等丹羽、柴田等人也都告辭，這才趕緊走到信長的面前。

當年織田上洛，平手汎秀孤身赴任，在畿內活動，於是阿犬便帶著言千代丸住到了岐阜城裡面，得以與主家的小輩們一同玩鬧。要說兩個孩子中間能和*圖*書產生點什麼問題，怎麼看也就是那段時間了。

平手汎秀能體會到對方的意思。

「不敢，不敢……」

又過了片刻，信長突然換了個話題，開口到：「佐佐松千代丸此子，敏而好學，不錯。」

能來到信長跟前，進行「友誼活動」的僧人，那更是千里挑一，無不是口吐蓮花，身如菩提。

話中汎秀悄悄使用了一個丟鍋技巧。

而後立即開口道：「結親德川，乃是確保東境安寧的一等大事。武家之女，職責所在，豈容五德她私自做主張！」

最終硬著頭皮，欠身低頭道：「主公您看看，犬子言千代丸，滿打滿算才九歲。令愛五德小姐，也不過十歲而已。終究不過是兩個打打鬧鬧的孩童罷了，我看，也許反而是我們做長輩的想多了……」

也不知道這話，究竟是在吩咐，抑或只是自言自語。

信長咬牙切齒地側著臉瞪過來，一字一句地說到：「日後別再回岐阜城去了！書信也別再寫了！最好在淡路島上鎮守十年！」

秉承著少說少錯的原則，平手汎秀果斷https://m.hetubook.com.com應了聲「您說的是！」，便繼續保持姿勢。

而且足足扯了一個半時辰的閑篇，才堪堪收場。

此時平手汎秀本該立即回應，表表忠心的。但他正要說話，卻突然想起，自己閨女雪千代比織田五德似乎只小了幾個月，會不會也已經情竇初開了呢？

他內心裡甚至根本沒考慮這回事。

他一時思路混亂，微微走神，對面的大魔王卻是一貫急躁不會等你的。

眼看講道理是講不通了，平手汎秀只能垂首躬身，一言不發，做出老實認錯坦白交代的態度來。

不管其中有幾分真心，反正信長想表達的就是這麼個意思。

信長也沒顧忌妹夫兼家臣的神色，而是徑直開口說：「請你過來，本是有正事。此次上洛，明是討伐伊賀，暗則有一事要託付於你。」

他言下之意，是提醒對方，平手言千代丸與織田五德產生交集的根本原因在於，這兩位小朋友是表姐弟的關係。

信長不善的目光掃來，冷冷道：「那你的意思，是說責任在吾女嗎？」

這話還真不假，尾張老臣和圖書們確實見過信長僅十二三歲便成為嬉戲花叢的「英姿」。須知那時候大魔王自己都還是青嫩的少年，打扮成女裝都不帶違和感的。

「是！是！我一定嚴加教訓言千代丸那小子！」平手汎秀忙不迭地先答應下來，拍著胸脯做了承諾。待對方神色稍緩，才又補充說：「不過那小子才九歲而已，也不可能給岐阜城送信啊，可能是內子寫家書的時候，順帶著讓他添了兩筆吧，以後我會告訴阿犬注意的。」

這句「敏而好學」，也並非是站在長輩的立場，而是作為一個政治人物，對平手與佐佐的聯姻表示認可。

當然，不管什麼立場，能讓挑剔苛刻的信長稱讚一句，說明佐佐松千代丸那孩子應該還是有點聰明勁兒的。

希望在政治婚姻的前提下，儘可能也感受到一點親情的存在。這大概是父親們的普遍心理吧。

畿內和尚們的文化修養，普遍是很高的。五山五寺的高僧大賢，同樣是設卡收費，催租放貸，殺人放火，但終究比鄉下的同行們要臉一些，幹完上述幾項本職工作之餘，也沒耽誤吃齋念佛的m.ｈｅｔｕｂｏｏk.cｏm•cｏm副業。

一個多情的朋友和一個無情的朋友，帶來的幫助沒什麼區別；一個多情的敵人和一個無情的敵人，帶來的傷害沒什麼區別。

已經習慣了被叫作「平手中務大人」，卻好久沒人用這個通稱來打招呼了。

聽到說有正事，平手汎秀這才立即從胡思亂想中抽身出來，做出全神貫注的姿態，等待對方的發號施令。

對此平手汎秀只能苦笑：「您老人家乃是經天緯地之人，犬子一介幼童，怎麼能用您的標準去衡量他呢？」

頓時就有了一點重返少年時期的感覺。

畢竟是有朝廷任命的正式官位在身的人了，就算是貴為義昭、信長，在公共場合也不能直呼名諱。

大家都是專業人士，懂得談感情傷錢的道理。

萬一真出了類似的事情可就難看了，與姬武士的關係也不好處了……

否則他完全沒必要在平手汎秀面前發這通火。只要關上家門，嚴加看管，施加壓力，難道還丹心嬌生慣養的小公主玩出私奔嗎？

至於值不值得相信的……有什麼影響么？

但平手汎秀仍然是經歷了人生中最難忍耐的一場應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