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在座的成年人彼此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冒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表情。

順帶著還能誘騙島左近這個「名將」回去。雖然現在此人的名氣還只限於大和國內部流傳。

「所以……今日這個方式，實在最合適不過了。筒井能夠安下心，松永也無話可說。唯一的壞處就是，日後可能對您的聲譽，稍有損傷。」平手汎秀的語氣道貌岸然，一本正經，絲毫沒有揶揄之色。

唯一對不起的，就是飢腸轆轆嗷嗷待哺的小兄弟了。不過餓了這麼多年，也不差這麼一頓兩頓的了。

唯有作為輔佐役的河尻秀隆，神色中絲毫沒有戲謔之意，反倒頗有些擔憂。但他幾次張了嘴，卻每次都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搖了搖頭，暗自輕嘆一聲，將話吞了回去，同時也做好了緊急迴避的打算。

眾人如夢初醒，連忙各自賠笑著都找了借口，說要回到自己的軍帳里。

但並未繼承其父天才般的洞察力與戰略眼光，所以也繼承不到超乎常人的野望與自信。

「不敢當！」汎秀嚴肅地平伏下去，恭敬但又堅決地打斷了二代目的話：「此乃在下身為織田家臣，理當應盡的義務。」

沉默了一會兒，信忠又問：「按照剛才的說法，讓松永一家獨大十分不智。如果無奈之下只能選擇剿滅筒井，那該如何彌補損失呢？」

汎秀斟酌了一會措辭，以緩慢但不容置疑地語調回答說：「若是必須要剿滅的話……那就以雷霆之勢，不計犧牲，斬盡殺絕，日後再扶植一門眾的庶族繼承筒井家名。」

所以這種誠懇的姿態，很可能不是偽裝的。

「果然只能剿滅嗎……」織田信忠的神色有些複雜，不知是因為天性仁厚，還和*圖*書是因為筒井家的那位小姐。

平手汎秀微笑著連連點頭，過了一會兒才補充道：「根基深厚但野心不大的筒井，以及根基不深但野心龐然的松永，倘若只因為降伏的順序，就剿滅前者，令後者一家獨大，殊為不智。」

但伊勢攻略以來，年輕的主將脫離了熟悉的環境，指揮烏合鬆散的聯軍，面臨著各懷心思的外樣，所能信任的唯有一個輔佐役河尻秀隆，此時便顯得姑父的身份彌足珍貴了。

筒井順慶留下了森好之作為使者繼續聯絡感情，自己和另外兩個家臣當即就返回了福住城。

很可能是真心的請教。

大功告成，賓主盡歡。

說完，待神思不屬的主將下意識「嗯」了一聲，便不緊不慢地起身向外走去。

話說，織田家一門近幾十年來，一直武運昌隆蓬勃發展，子嗣也是極為茂盛，中表親戚多到難以認清的程度。汎秀雖然說起來是信忠的姑父，素來打交道卻並不多，談不上有什麼密切的親緣關係。

話音落地，島左近愣了一愣，睜大了眼睛，對織田家的二代目刮目相看，幹勁利落地下拜稱「是」，隨即命令侍女們攙扶著手足無措的伽羅小姐走出軍帳。

而後未多時，由島左近帶隊，護送著筒井順慶的堂妹——也就是那個叫做「伽羅」的大小姐，來到了織田家的軍帳。動作十分迅速。

「讓這樣一個人擔任大和守護，還真是令人頭疼。」織田信忠不禁抱怨了一句，隨即靈機一動，恍然道：「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筒井家的實力並不比松永相差太多，卻沒什麼野心，二者截然不同。」

話的重點，落在了「家臣」和「義務」兩點上面。

和_圖_書織田信忠沒有感到驚訝，但臉色黯淡，彷彿被這充滿血色的話語嚇到。良久之後，才澀聲回應道：「您的意思是用殺雞儆猴的方式來震懾其他人嗎？」

反之，若織田家遭遇突發事故翻船的話……

於是便反問道：「少主您是如何看待筒井家的呢？」

如果信長能在有生之年得償所願，將近畿的富饒土地真正平定下來，那信忠大概也能順利接過權柄，按部就班完成天下布武的計劃。

平手汎秀坐得離門最遠，等眾人都差不多走完了，才也跟著懶洋洋伸了一伸腰，緩緩道：「正巧在下也有工作，就少陪了。」

「哈——」說到這裏織田信忠仍是不免紅了臉，尷尬地轉移話題道：「……若是筒井家堅決不肯降伏，或者提出的條件過於離譜的話，又該如何是好呢？」

「少主說得甚是。」平手汎秀點點頭，又繼續問到：「對於大和國內另一大勢力，松永家，您又是如何看的呢？」

「少主英明。」平手汎秀做出肯定的答案，「如果無法讓人敬畏，至少先要讓人畏，日後還有機會再用仁政彌補回來。但若只收穫敬而不被畏的話……您可以看一看京都的公卿們。」

這時候夜色正濃，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呢。若是想要做一些月黑風高時才適合做的事，似乎十分合適。

「平手中務請稍等片刻，還有些軍務要與您討論！」

「松永彈正嗎？」織田信忠神色更嚴肅了，猶豫了一會兒才以謹慎的語調說：「我不敢往下論斷，但家父曾說此人『有千里挑一的才具和萬里挑一的野望』。」

「筒井家……」織田信忠聽得很仔細，十分認真地思索了一番，「根基深厚，團m.hetubook.com.com結一心，百折不撓，並不容易對付。但觀其君臣數人，似乎過於耿直，乃至有些……不識時務了。」

「原來如此！」織田信忠茅塞頓開，「所以說，對於筒井家就應該以招撫優先，唯一的問題只是在於以怎麼樣的方式去達成這一點。太過輕易地饒恕了筒井家，會顯得十分兒戲，更顯得對松永家不公平，輿論上就不太好看了。而且筒井家也會有疑慮，懷疑我是否真的有誠意。」

隨後這位權二代對著平手汎秀躬身施禮道：「我始終還是初入江湖，涉世未深，日後還望姑父繼續教誨……」

訝然回首，發現織田信忠臉上的饑渴焦躁之色已經褪去大半，重新變得清明果決起來。

「呼——」深夏初秋的凌晨，山裡並不熱，但織田信忠卻忍不住擦了擦額頭的汗。

平手汎秀仔細端詳了一番。

既然達成了一致，雙方立即就簽下字狀，更換了誓書，正式地化敵為友。

面前這個十三歲的少年，政治經驗還想當膚淺，也很缺乏演戲的天分。

開始談判的時候，大概是亥時三刻（晚上10點）。

他對於織田家的二代目開始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而平手汎秀驚異之餘，還頗生出一絲敬佩之意。

「老朽陪了大半夜，實在耐不住困意了，還請少主和各位同僚見諒。」老狐狸蒲生定秀第一個站出來請求離場。

當然，這話織田信忠他說說就算了，平手汎秀肯定是不會真的以長輩自居的。

「倒也沒有什麼大事……」織田信忠卻還顯得挺尷尬，一時無法完全恢復正常，「……其實，是希望能和姑父聊一聊，借一點您的定力，以防做出什麼一時衝動的事情……」

「是這樣https://www.hetubook.com.com嗎？」織田信忠似乎不是太有自信，下意識地低頭摸了摸前額那並不存在的頭髮（月代頭你懂的），「其實我已經有點猶豫後悔了，有點擔心是不是被筒井家所利用，過於輕率地饒恕了他們……」

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十分真誠，像是一個向老師舉手提問的學生。

談妥之後，寅時二刻（凌晨3點半）就把姑娘送過來了。

站在角落裡的河尻秀隆大是欣慰，長長舒了口氣。

除了島左近率領的十來個侍衛之外，筒井伽羅是被兩名侍女攙扶著進來的。她並沒像一般的武家小姐那樣穿直衣小袖，反倒是披著淺黃色的五衣小袿，飾紋華麗，層疊繁複，卻又用了時下流行的束腰，一路走來蓮步輕移，裙擺飄飄，搖曳生姿，兼具奈良與室町兩個時代的風格，觀之心悅神怡。這姑娘低垂著頭又戴了鬘帶，看不清五官，但身形已是極窈窕的，開口見禮時亦呢喃軟語，如黃鸝鳴翠清新動耳，更如貓爪撓心令人想入非非。

「主公真是目光如炬。」平手汎秀半真半假地讚歎道，「松永彈正為何總會給人十分危險的印象呢？因為他既有才具，又有野心，而且其才具並不能滿足其野心。所以他總會傾向於使用冒險的手段來以小搏大。」

平手汎秀聞之不覺莞爾。

聽了這句話，平手汎秀稍微沉思了一會兒。

一言蔽之，進取不足，守成有餘。

謙虛，謹慎，自律，好學，仁厚，對於權二代來說，都是十分難得的品質。待人接物，處理軍政外交的水平堪稱優秀。

筒井家的小姐雙手緊緊抓著衣擺，把腦袋埋得更低了，甚至還有些站不穩的跡象，嬌羞之意可想而知了。

……

聽聞此言，平手和-圖-書汎秀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全身上下都突然嚴肅起來，沉聲回應到：「我相信少主已經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沒有必要向臣下詢問。」

作為家臣，作為姑父，作為老師，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呢？

信忠叫出了汎秀，又揮手向快要踏出門外的島左近示意，脆聲吩咐道：「您就是筒井家的島左近大人吧？大名我早有耳聞了。伽羅小姐驟然離家，頗為不易，希望您隨我們一道回岐阜城，並且在這段時間之內帶著侍衛和侍女繼續侍奉她，可以嗎？」

這個行為顯得非常規範自律，襯得上准天下人之子的身份，也能贏得筒井家更多的尊重。

「請問少主究竟有何垂詢呢？」重新坐定之後，平手汎秀立即正襟危坐，神色肅然，彷彿剛才的桃色氣息壓根沒有存在過一樣。

方才織田信忠的舉止，就表明了立場要以「正規流程」處理這個問題，在回到岐阜城之前都不會考慮旖旎之事。對一個青春期的權二代來說，真可謂定力超然了。

可沒想到，剛走出幾步，還沒到軍帳門口，卻突然聽到身後響起織田信忠的嗓音。

在私下場合，二代目已經如此真誠地請教了，再藏拙什麼的，反而很不討好。

面對二代目「虛心請教」的姿態，汎秀口稱「惶恐」，半是調笑半是恭維地回應到：「少主太過謙了，您的定力可比臣下十三歲的時候強出太多了，何必要向我借呢？」

島左近則是一邊告退，一邊竭力企圖掩藏住臉上的鄙夷之色，雖然在有心人眼裡根本是表露無疑的。

一番斟酌之後，平手汎秀決定先好好扮演著「老師」的角色。

十三四歲的織田信忠，忽而就有些躁動難安，面上微微泛起赤紅，坐也不是，立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