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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擊織田，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足利義昭很想把這話說給家臣們聽聽。

性空緣起，緣起性空；枯榮自在，自在枯榮。

至於人間俗世的變化，帶來心境的不同，就更勿復言。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以前把臂言歡的好友，忽然反目成仇，或是天人永隔，這樣的例子，在亂世中是何其常見。

明明是那麼美麗的花啊！

過了一會兒，剛才被罵走的三淵藤英突然有畏畏縮縮地湊上前來。

讓信長敗而不亡，才是對幕府最有利的。

真要把人往絕路上逼的話，誰知道尾張的鄉下人們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見狀足利義昭又是火氣上頭，但轉念想起此人的忠義，怒意化為憐惜，輕輕一嘆，溫言說：「方才的話題，不必再說了。」

「平手中務嗎，也許他有什麼兩全之策……」足利義昭眼中閃現一絲希冀之意，轉瞬即逝，復歸平靜，「那就請他進來吧。」

完全沒有處理正事的意思。

想必就是花朵辭世后留下的產物了。

一念至此，足利義昭心裏忽然生出親近之感，緩緩伸出右手二指，輕輕撫拭。

所謂「一期一會」，即是如此吧。

不過這個信任是基於才能，而非立場。

「起ｈｅtｕｂｏｏｋ.com•ｃｏm來吧……命數如此，責怪你也是無用的。」足利義昭心不在焉地揮了揮手，轉了個方向，繼續向庭院深處信步走去。

平手汎秀雖然謹守著禮儀從未得罪幕府，但更沒有任何脫離織田家的跡象。

櫻花終究會再開，室町幕府能否再度中興呢？

雖然他並不知道主君在說什麼意思。

拖延是拖不過去的，總歸最後要有個態度。

足利義昭苦思冥想，始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竟乾脆移情到花鳥上面，其實是很無奈的。

他只知道，在織田家遭遇重挫之後，公方大人的權威更令人敬畏了——至少在幕府內部如此。

織田當然要壓制，但如何壓制，壓制到何等程度，都需要精密考慮。

「你又懂些什麼呢？」足利義昭負手而立，微微仰首，只覺得寂寞無比。

而且織田軍明明已經渡過琵琶湖來到近畿，卻並未闢謠的姿態！

若是信長並沒死，那就更是弄巧成拙了。

否則只不過是重複往日的屈辱史罷了。

足利義昭轉過身來，頷首垂目，臉上交織著惋惜和煩躁的情緒。

當即足利義昭大亂方寸，撕毀了擬好的御書，不再與家臣商議政事，而是縮回到御所的庭院ｈｔｔｐs://ｗwｗ.hetuboｏｋ•cｏm•ｃｏm里，日夜只顧著賞花弄月，感春傷秋了。

織田軍狼狽撤退，足利義昭才終於欣然大笑，甚至提前擬好了好幾封御書，只等合適的時機發送出去。

若信長真的死了……幕府就算出聲支持，也未必能保住織田家不分裂。

但三淵藤英此時已經不敢再勸了，他側首向遠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已經無力。

眾人都難以理解，為何公方大人不肯下令斥責織田家。

三好家可並不是在鼎盛時殺害將軍的，反而是在三好長慶歿后，眼看著就要由盛轉衰的時候，才悍然動手。

織田家崛起過快，根基尚未牢靠，信長倘若一死，恐怕會分崩離析。

這就跟原來的想法，差別很大了！

但就在這些御書發出去之前，卻突然聽到「信長被人暗殺」的謠言。

三淵藤英莫名其妙，驚疑難定，不知該如何是好。

織田大軍北上的時候，他神色嚴峻，經常眉關緊鎖望向北方，而後搖頭。

三淵藤英連忙搖搖頭：「屬下方才開口已經是斗膽逾越，豈敢一而再呢？這次來是向您通報——織田家的平手中務大人來到二條城下，向您求見！」

反織田包圍圈組建起來，足以把織田家逐出近畿，https://www.hetubook.com.com但包圍圈中的每一環都不足以成為帶頭大哥。朝倉名望有限實力不足，上杉雖強遠在越后鞭長莫及，三好、六角殘黨有嚴重歷史問題，本願寺、比叡山等皆上不得檯面，唯有足利家是天然的陣營領袖。

細川、大內、三好來來去去，足利家的地位，並不因為權臣們的倒台而恢復，反而在權臣們的更迭中愈發跌落。

——足利義昭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只是一時轉不過彎來，寧願掩耳盜鈴，也不想面對現實。

至少短期內不能亡。

「屬下多嘴，請公方大人恕罪。」三淵藤英汗流浹背，連忙叩首請罪。

因為屆時一切帶有信長痕迹的東西都會被迫消失，包括征夷大將軍的人選也大概率會被更換。

櫻花的花期，是極短暫的。三月才看到花朵冒尖，四月便凋零乾淨，一旦錯過，就只能等到來年了。

雖然不甘心，此刻似乎是應該支持織田才是。

以前塙直政帶兵在京都盤踞，織田家的人可以直接走綠色通道謁見公方大人。但信長在討伐朝倉時，為了換取幕府支持，撤掉了塙直政的人馬做交換，於是平手汎秀也只能按正常流程來了。

幽靜寂寥的雅意流逝而去，勾心鬥角的俗務席捲奔來。hetubook.com.com

他們並不知道，這短短几天，足利義昭的心情已經經過了好幾次變化。

如果織田徹底敗亡，不管是朝倉取而代之還是三好死灰復燃，對足利義昭來說都是大大的壞消息。

然而仔細想想，以那些傢伙的智力，說了也未必會有幾個人聽懂，聽懂了也不可能有解憂的辦法。

上杉加入戰局的消息傳來，讓他信心大增，躊躇滿志，精神為之一振。

仔細分辨的話，能看到細如指末，色澤灰暗的果實。

目前御所之中，大概只有足利義昭自己能清晰明白單前的局面。

「你又懂些什麼呢！」同樣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但語氣帶上了一絲怒意。

可是，對於真正有心的賞花者來說，每一年，乃至每一天的陽光、雨水、氣溫和濕度都有所變化，所以同一株花在不同的年份，也會展露出相異的容姿。來年的花也許會開得更盛，但總是不能與今年一模一樣了。

這時候，在遠處等候了半天的三淵藤英終於忍耐不住，下定決心，走進幾步，跪倒在地，躬身進言：「公方大人！已經第三天了，不知您何時才會下令斥責織田家？」

雖然枝幹已經光禿，不再有繁花似錦，落英繽紛，但卻與另一旁的「枯山水」更加匹配了，愈發烘托出寂和-圖-書寥的禪意了。

倘若明智光秀能堅定立場不被收買，倘若平手汎秀立場動搖向幕府靠攏……該有多好啊。

義昭接見他，也不過存了聊勝於無的想法罷了。

這一點令足利義昭不得不引以為戒。

然而這一切是建立在，有織田家這個共同敵人的基礎之上。

毫不起眼地藏在枝幹上，觀之毫無食慾，而且也的確跟美味扯不上關係。

三好長逸在攝津起兵，他表面不放在心上，卻暗自期待著後續的變化。

武家的命運，不也是如此嗎？

人才與忠臣，總是不能重疊於一身，真是可惜。

因此，對於能智斗三人眾，招降岩成友通的平手汎秀，他會比對旁人更加信任幾分。

足利義昭站在御所庭院角落處，最高的一顆櫻花樹下，若有所思。

但也有問題。

幕府如果插一手，那肯定就真的分崩離析了。

聽聞此言，足利義昭臉色逐漸僵硬起來。

當今公方對戰場的心理陰影，始於被三好三人眾追殺的日子。

柴田勝家火速回軍，令人有些失望，但拖延幾天之後，不得不對其表示支持。

剩下的幕臣小心翼翼地擠在牆角邊上，雖然心急如焚，卻沒有一個敢走上前的。

片刻的絢爛過後，是長久的黯淡與蟄伏。

上一代征夷大將軍甚至被公然殺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