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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瀧川一益和荒木村重對茶道文化的追求就有點讓人不太好想了。

也存在另外一些人——比如三好義繼，這麼一個生於浮華的紈絝子弟——確實是在樂不思蜀地享受京都生活。吟詩作畫是他所長，舞刀弄槍實非本願，託身武家門第，純屬無可奈何。上一輩的龐大基業遠遠不如他那點智商足夠駕馭的，守著河內北半國，與足利義昭相善，安然做個高家清客反倒挺怡然自得。

足利義昭亦是略略一驚，繼而捋須低頭不語，只「呵呵」輕笑了兩聲。

所以將軍大人看起來就很像惡人了。

左右猶豫之間，時間又過了兩天，來到六月十四。

平時看著溫潤如玉文質彬彬的，怎麼就能倔成這樣呢？性格也太彆扭了！

片刻之後，將軍大人擺了擺手，向侍衛吩咐到：

年邁的松永久秀左右觀察了一下，扶著案幾，準備站起來說話——

以此人來與平手汎秀相比，其中意思簡直昭然若揭啊。

不過，這並不是無聊幼稚的意氣之爭，而是大名們在特殊情形下，所不得不採取的行動。

他用盡自己克制力，沒做出勃然大怒的姿態，但羞惱憤恨是藏不住了。

當然這並不能證明他就有多麼忠心耿耿，無非是各自的生存策略不同罷了。

三好義繼最先響應，他似乎被將軍的情緒所感染，看著明智光秀的眼神也很不友善。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些什麼。

河內南半國算起來也有數萬人口十幾家豪族地侍，在畠山昭高、游佐信教死後便陷入混亂。明智光秀僅憑他那點私兵，不到二十日即平亂而歸，真是好手腕。其實當初幕府派他過去，只是故意刁難，根本沒想著真能解決問題。

其實在世人眼裡，平手汎秀才是真正的「風雅之士」。朝和*圖*書廷的權大納言山科言繼，知道吧？文化水平比鄉下武士高到不知道哪裡去了，當年老爹跟他談笑風生。和泉岸和田城下町中的「競拍會」，現已成為畫師雕刻匠的聚集地，狩野永德因此稱讚說「平手中務真是藝術支援家」。

侍衛領命而出。

但幾位要人卻都被足利義昭留在了京都，整日置酒會歌，高談闊論。

本來想的是讓那傢伙知難而退，伏地認罪，就姑且饒恕，不計前嫌了，所以隨便編了個不可能達到的目標。

被稱為「貴客」的諸侯們，連忙岔開話題，企圖調解這尷尬的氣氛。

眾人聞言皆有異色。

你一個小弟，就算受了點些許委屈又如何？還敢心懷怨望了嗎？

「來來來，陪我滿飲了這一盞！」足利義昭眼中已經顯出不加掩飾的憤恨了——雖然仍試圖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

雲光寺江云何人？

但平手汎秀並未回應，反而是扭過頭來，對著足利義昭鞠了一躬，宏聲勸諫道：「公方大人！屬下對幕府舊事所知未詳，不清楚明智殿所犯何事。即若有過，則需昭告四方，明刑弼教。如此折辱，徒傷仁人志士之心！況且明智殿平定河內南半國，凱旋復命，當先彰勛績，再論舊過，才是人君之道！」

官位職役獎勵發放完畢之後，聯軍慢慢散去，諸多未得到收穫的小勢力帶著失望各歸各家，大諸侯的部隊也漸漸開回到駐地。

然而，論者所不知的是，在京都所取得的大義名分，對於自家領地的治理是很有幫助的。那些全然沒有朝廷官位和幕府職役在身的大名，即便有強大的軍力仍會被人輕視，乃至得不到國人地頭勢力的尊崇與信任。以前的淺井家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強勢如織田信長輩，對和-圖-書於舊有勢力也只能是打一派拉一派而已，無法徹底將其拋開。比如尊奉日蓮宗壓制天台宗，抬二條晴良上位趕走近衛前久，扶植今井宗久打擊紅屋宗陽，諸如此類，不可勝數。

此時雨下得更大了，那名侍衛的斗笠已然遮擋不住，身上濕了小半，顯得可憐兮兮的。

「那就讓明智殿到院子里候著吧！」這話幾乎是從嗓子底擠出來的，「各位繼續痛飲，不必介懷！」

可誰知將軍大人不肯接受，反倒竭力勸說留下。

諸侯們都是外人自然不好說什麼，偏偏也沒有個高級幕臣去阻止一下。

不過有人搶在了他的前面。

以熱衷參与政治事件而聞名的大內義興、上杉謙信等人，都曾被看客們非議說：「與其為了徒然獲得虛名而涉足泥潭，不如把更多精力投入到自家領地治理當中」。

說完他翻身下拜，再補充道：「斗膽進言，皆出於公義，但也確實冒犯了公方大人，屬下暫時無顏出現在您老人家面前了，這就回去閉門思過！」

只看著他走到十步遠的地方，停住腳步，左膝半跪，昂然抬首。

然後恰好到這時候，戴著斗笠的侍衛傳來消息：

約莫過了半刻鐘的功夫，眾人矚目之下，明智光秀出現了。

他解下了佩刀，摘掉了頭盔，渾然不避雨滴，就這麼不疾不徐神色篤定地步行。衣甲上滿是污垢，其中不乏血跡。一路走過來，身上的灰塵被沖刷下來，聚集成難看黃泥。

如此簡單的舉動，卻令對方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

「公方大人！明智殿說，河內之事急需決斷，若是您有貴客，他就在院子里候著，等到貴客告辭為止！」

其實，跟魔王大人相比，當代將軍大人，已經算是性格不錯的家主了。明智光秀和圖書這硬碰硬的作風，要是跟著信長混久了，那還不得造反弒主啊？——平手汎秀內心如此吐槽，然後突然發現這話好像哪裡不對……

但他反倒是秉持著實用主義，對京都的交際不甚熱衷，只想早日回到領地處理正事。

只過得須臾，傳話的侍衛又跑回來了。

沒料到他陰差陽錯搞定了，這本是好事。

淺井長政發生一聲極輕極輕的哂笑，向身側瞟了一眼，舉起酒碟一飲而盡。

被描述為「刑部少輔，三國守護，配著鬼丸國綱的幕府重臣」的這個形象逐步在上層人心目中擴散開了，漸漸有幾個七老八十的公卿和僧侶聲稱「平手刑部正氣凜然的身姿，頗類雲光寺江雲生前。」

這個人的生平是很有意思的，幾十年來細川、畠山、大內、三好等等的霸主，都是憑藉武力懾服京都，壓制幕府。而擁有著約五十萬石實力的六角定賴一直以足利家後盾的形象出現，始終走在對抗陰謀家的第一線。

瞬間他整個人都濕透了，碟子里也滲進去許多雨水。

就不能等到入夜再偷偷回來？

水流沖刷之下，本就瘦弱矮小的明智光秀越發顯得不堪承受，搖搖欲墜了，但形象反而顯得高大起來。

素有剛正樸實之名的德川家康，推說東面局勢不穩，早早帶兵回到遠江去了。然後平手汎秀也隨意找了個借口，向足利義昭請辭。

然則——

用大家都聽得懂的話講，就是指的六角定賴。

義昭心下覺得，明智光秀無甚聲威，只憑二三百私兵，除非有平手汎秀般的才智，否則定然是無法完成任務的——平手汎秀在將軍大人心中差不多是當世最強的智將了。

好一個「正氣凜然」的評價。足利義昭聽著是高興了，織田信忠與淺井長政就很尷尬wｗｗ.hｅtｕｂooｋ.cｏm.cｏm，松永久秀則是彷彿看到了自己十年前正得意時的樣子……

平手汎秀已經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亭子，端著酒碟，送到明智光秀手邊。

「平手中務大人……」（他還不知道陞官的事）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懂不懂？

為首的織田信忠與淺井長政對此十分積極，除了明裡暗裡擺出排場，互相較勁，更主動地與朝廷官員、茶人藝匠、巨賈豪商、大德高僧之類的名流接觸，顯得像是兩個故意鬧事爭奪眼球的熊孩子一樣。

這究竟是出自真心，還是另有所圖呢？

「明智殿遠來辛苦，解解渴吧！」

專門挑這個眾人齊聚的時間，跑過來複命，這不是故意要打領導的臉嗎？

筒井順慶神情嚴肅，皺著眉一動不動，臉上浮現出一絲厭惡之色。

總之是反覆強調陞官和賜刀的事情。

按說，一個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名將，一個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陰謀家，兩人整日跟在千利休、圓乘坊宗圓之類的茶人身後，以子侄輩的姿態獻殷勤……甚至還傳出了「寧以萬石知行，換利休居士一二茶器」「不畏刀光劍影千軍萬馬，唯恐宗圓大師怒目」之類的「名言」。

足利義昭頃然色變。

暴雨又驟然變急了，幾乎成了一道水做的捲簾。明明是越走越近，坐在亭子里卻漸漸識不清明智光秀的人臉了。

織田信忠糾結猶豫了大半天，勉強喝了一口，便將杯盞放下。

一來二去的，平手汎秀的聲望也確實有了進一步的提高。

表面之上，足利義昭是對平手汎秀極盡推崇的，見了人便說是「平手中務——不，是平手刑部，如今真乃幕府的擎天玉柱。沒錯，正是『鬼丸國綱』的新主人。那本是足利家祖傳名刀，但此刻佩戴在平手卿腰間，才是人盡其才，物盡ｈｔｔps://m.ｈｅｔuｂoｏk.cｏｍ.ｃｏｍ其用啊……」

他轉述的話，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是日天色陰沉悶熱，空中濕氣瀰漫，足利義昭邀請諸侯們來到御所花園的池邊享用保存在井底的冰涼清酒消暑。午後不出所料下起急雨，場所轉移到花園的亭子里。

足利義昭心中的惜才之心還是佔了上風，壓過了負面情緒。畢竟幕府家臣們不成器的太多了，如明智光秀這等俊才實在鳳毛麟角。

「明智光秀殿已經平定了河內南半國的亂局，正在門外等著復命，請問公方大人，要招他進來嗎？」

面對這種複雜情況，平手汎秀頃刻間也想不出來如何應對。究竟是該順水推舟配合這個人設來收取政治資本，還是該堅決一點早日回到領地去避開亂局呢？

明智光秀這人……還真是要當著眾人的面打領導的臉啊！

過去幾年，足利義昭一直是個很能隱忍的人，無論信長如何跋扈，他都捏著鼻子忍下來了，這與其兄大相徑庭。

「就說我正在見貴客，讓他先行休息，明日再來複命不遲。」

但越是這樣的人，越容易在無需再忍——或者自認為無需再忍的時候，暴露出苛烈的一面來。

敗家二世祖嘛，可以理解。

笑聲中可以聽出一絲隱含的怒意。

這話終究給了相互間一個台階下。

即昔年的近江霜台殿。

大家心思都完全無法集中在酒會上面了，包括足利義昭也是如此。所有的目光都盯著院子門口，好奇明智光秀這齣戲究竟會演到什麼程度。

柴田勝家、瀧川一益見狀也悄無聲息地動了動杯子，盡量不發出什麼響動。

有心人自然知道這是氣話，但亭子外面負責通報的侍衛大約是個直腸子的憨貨，聞言愣了一愣，就按這句氣話去執行了。

言畢起身，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可誰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