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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死」字，眾人都是心下一寒，氣氛更壓抑了。

他這話說得義憤填膺，咬牙切齒，連自己滿是補丁的破麻布衣服又撕開了兩道口子都沒發覺。

日清？

他本是個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老狐狸。然而一旦陷入父親的角色，被溺愛情緒所影響，那也就跟世界上所有的糊塗蛋沒了區別。

日清大師卻是穿著粗布僧袍，到田間與農人同吃同住，和顏悅色地教大家念「南無阿彌陀佛」之類的簡單口號，說這樣就可以在來世得到福報，也不強制要求捐錢。

接著找了一個跟班當苦力，便火急火燎地上路了。

妙玄寺日蓮宗的厚道大師，身份可不一般，平日與侍大將、足輕大將一級的家臣，也是慣常談笑風生的。倘若開罪了這位高僧……把你家祖宗靈位扔出別院，讓你丟個大臉還是輕的，若是在貴人們面前說幾句難聽的話，搞不好就能弄死你。

「大師您好！」

良久之後，一個身材粗短的大漢忍受不住，重重在谷堆上拍了一掌，怒而開口：「他娘的，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我攢了三年半才存下來一貫零六百文的錢，準備娶老婆用的，那幾個混賬東西，進了門就直接搶！不給就打！還拿刀比著我脖子！」

迎面走來的年輕和尚微笑著逐一回應。

難道還能抄起鋤頭和草叉造反不成？

彷彿誰都找不到話題，沉默了半天，大家只以眼神相互交流。

「唉，就是啊……」

「沒錯！」熊吉m.hetubook.com.com沒聽清是誰的話，但下意識表示了贊同：「有些人啊，就是天生骨頭軟，喜歡給強盜當幫凶！」

……

「我可不是怕死！」熊吉漲紅了臉，大聲爭辯道：「只是人家身上有甲，又有好刀，還帶了小兵，我去拚命也只是白送死罷了！要是有一二十個人一起沖，打死這幫混蛋，我絕對第一個上，死了有人報仇，那也值！」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遠山金次郎頗覺志得意滿。

不少人發出小聲的應和。

然而這局勢，你沒法不急啊！

是一向宗的日清大師啊！

相比之下還是寧願得罪村裡的農民們……但是得罪太狠了也不行，萬一有幾個年輕氣盛的咽不下這口氣鋌而走險呢？或者是跑到勝瑞城門口去喊冤寫血書？再不濟全家老小一塊逃走到別的領地上討生活，那也很令人頭疼。

這個日清，可不是一般人。

遠山家的金次郎二少爺帶了武具，叫上伴當，隨意編了個名目，便在村裡挨家挨戶地踹門，要求繳納臨時增加的課稅。

「你就吹吧！」藏馬捋了捋鬍鬚不屑給了個白眼，「老子真就不信了，就你還想集結一二十個人，敢造反不成？」

「這孩子畢竟是長大了些，總算知道操持家裡的緊要營生了！倒也該早日為他找個門當戶對的賢妻，免得總被那個紅頭髮的南蠻妖女勾了魂。」

以前不管是吃了絕戶還是睡了寡婦，都是不會有苦主出頭的。攤派賦稅和圖書徭役時做的手腳，那也是拉一派打一派，發動群眾斗群眾。不像今天是犯了眾怒，把十幾家小農、二十家佃戶都得罪了個遍！

當年在旗本隊里服役的時候，跟著老主公出生入死，從阿波渡海殺到畿內，幾百里下來一口氣都不帶喘的。可自從十年前把足輕組頭的位置讓給了長子，到鄉下當了養尊處優的大老爺，一身筋骨漸漸被酒色掏空了。

而年過花甲的藏馬頓時想到，日清大師好像來歷不凡，能不能請他出面，稍微約束一下遠山父子的惡行呢？

明說了三天之內必須把二十五貫香油錢交上來，你待如何？

他是隨著平手家任命的上櫻城守將湯川直春一道，從紀伊來到阿波的。據說是石山坊官下間賴廉的徒弟，出身比之妙玄寺的厚道大師，有過之而無不及。

「二位，看在我日清的面子上，還請住手！」

但兩個僧人的行為作風是截然不同的。

也不想想這玩意兒是你們下等人能消受的嗎？

「誰說不是呢……」

又到了傍晚飯後的時間，遠山村的農民們如往常一樣聚集在谷堆旁，進行他們從早到晚唯一的交際與娛樂活動。

只是這一次，活動場地一片狼藉，人群氣氛也相當壓抑。

「大師教訓的是。」

其餘的人紛紛轉身過來禮貌地打招呼。

一想到這，只恨不得生出翅膀來，趕緊飛到佳人身邊去！

這群泥腿子，整天就知道叫窮，都特么是裝的！這不是家裡都有錢嗎和*圖*書？不少屋子角落裡藏了數以十計的永樂錢，甚至還有些人攢著碎銀子。

於是遠山大五郎決定，趕緊上床歇息，安撫敲打村民的事明天再說吧！

兩人一句一句地吵起來，局面快要控制不住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年輕人清脆的嗓音：

「大師您快勸勸，這兩人是真吵起來了！」

他本人是身披胴丸，手扶利刃，左右還跟著兩個狐假虎威的狗腿子，也都配著刀槍。如此陣仗，農人們怎麼敢反抗？

「大師說的是。」

聽了這個聲音之後，原本即將動手打起來的藏馬和熊吉都老老實實地依言停下手腳，儘管還是彼此怒視。

已經五十多歲的大五郎，墊著腳前傾著身子，站在院子門口目送兒子遠去，口中不住念叨「注意安全」「別露了浮財」之類的話，直到視野里完全見不到人影，方才緩緩轉身，走回房裡。

還是太急切了。

「你……你！」老年人藏馬氣得鬍鬚都在抖動，握著拐杖重重往地上砸了兩下，環視一周，怒斥到：「好哇，你們都有骨氣！有骨氣就只會衝著我這個走不動路的老傢伙來嗎？剛才下午的時候，二少爺挨家挨戶收錢，你們不都還是老老實實給了嗎？現在倒有膽子在背後說閑話啦？」

從東頭到西頭，三十幾戶人家，只花了一盞茶的功夫，就榨出三十余貫的資財來。大部分人老老實實破財免災，少數一兩個脾氣犟的，根本不用二少爺出馬，自有兩個狗腿子出馬，拳腳ｍ.heｔuboｏk•com.coｍ棍棒伺候，打得鼻青臉腫，然後農婦便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獻出銅錢祈求原諒。

「呵呵，呵呵，藏馬大叔你好歹有水田三反，畑田五反，反正交得起錢是吧！」大漢一點都不領情，反倒更是惱火了，「我熊吉呢？一點地產都沒有，當幫工一年才存得下幾百文錢，三十多歲了還是個光棍！這日子，倒不如死了算了！」

遠山金次郎將大袋的銀粒和銅幣數了一數，向其父回報說：「徵收一次就湊夠了！我這就送到妙玄寺里去，給厚道大師看看！」

忽而有好事者推波助瀾：「藏馬大叔見老爺們時那模樣，就差舔鞋子了！每次都說什麼人保住了就好，我看他跟我們窮苦人不是一條心！」

當下，日清大師走到熊吉和藏馬身前，心平氣和地勸說到：「相處雖然不久，但貧僧知道你們都是好心人，只是因為性情不一樣，容易產生無謂的衝突，不要放在心上。」

不過甫一動身就覺得雙膝十分酸痛——大約是今日的運動量已經不少了。

厚道大師一向是錦衣玉食，眼高於頂，整日只在禪房裡研究詰屈聱牙的晦澀佛理，只有武士老爺求見才會接待，尋常百姓不給個十貫五貫的香油錢，是完全沾不到衣角的。

「大師今天怎麼有空來？聽說您是去了黑谷村啊！」

「其實是這麼回事……」熊吉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開始講述今日發生的事情。

「這就好，這就好。大家一定要團結。」日清大師滿意地點點頭，和*圖*書「世道艱難，只有眾志成城，才能渡過難關。你們究竟是為何事而爭吵的？可否說給貧僧聽聽？」

所以，前者佈道幾十年，依舊只在上層階級里廝混，後者才來了兩三個月，便以獲得底層人民深深的好感。

三十一貫零七百文，除了給廟裡的二十五貫香油錢，還能剩下接近七貫出來！這可是一筆大錢啊！

卻始終沒提具體收了多少錢。

想到這裏，遠山大五郎覺得有必要出面，在村裡恩威並濟的安撫敲打一番。作為一個鄉賢，這點手腕還是有的。

反覆琢磨之後，他漸漸皺起了眉頭，反覆搖頭，心中不安。

就一晚上的功夫，還能翻了天不成？

遠山大五郎詫異於幼子一反常態如此積極于正事，只覺得臭小子終於長大懂事，內心欣慰無比，完全不疑有他。

「你們消停點吧！擔心被有心人聽到！」杵著拐杖的白鬍子老者費勁地站起身，表示不以為然，「熊吉啊，聽我藏馬一句勸！錢沒了就沒了，人還在就好！可千萬別有什麼鬧事的想法，讓老爺們知道了，連命都要丟掉！」

待會順路到了繁華的勝瑞城下町，到南蠻寺裡布施一番，買些精緻的禮品送給神崎亞莉亞小姐，再花幾百文請她去附近最好的酒屋打打牙祭……

兩人都面紅耳赤地低頭認錯了。

喃喃自語之餘，遠山大五郎一邊在自家庭院里尋了個板凳坐下，吩咐僕役端來茶水，同時仔細思考今日之事的得失。

「老不死的東西！」

「小畜生還敢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