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真糊塗！」秀吉用力一拍桌板，面露不屑之色：「你跟了平手中納言這等豪傑好些年，怎麼道理還是不懂？有些東西是彼此之間心知肚明，卻萬萬不可公之於眾的！唐土的史書，你看得比我早，記不得當初魏武帝打敗了袁紹，怎麼處理部下與之勾結的書信的？一把火燒了！休戚相關的親信是少數，一般人，只要能保證大體上不出錯就行了，非要仔細地一一分辨忠誠，那除非你已經完全平定了天下，徹底穩定下來，否則就只能起到相反的作用，把更多人推到對立面去！」

「什麼現實？」木下秀長滿臉狐疑地想了一下，繼而大驚失色：「我說大哥，你不會真的……」

「什麼高級武士？這幾年躲躲藏藏，連風乾的老鼠肉都算是美味。」秀吉拚命吞咽著酒食，發出模糊不清地嗓音：「以前小時候再窮，最多吃摻了沙子的雜谷罷？去年我終於領略了草根配樹皮，那味道，呵呵！我還算好的，至少沒到吃戰友屍體那一步，柴田殿麾下那個誰，你也見過，他就……算了算了，不講了，好不容易吃頓好的，別犯噁心了……」

木下秀長半晌m.hetubook.com.com不知該說什麼，搖搖頭哭笑不得，低聲道：「大哥你至少拿個沒用過的筷子，拿個乾淨杯子，直接上上手像什麼樣呢？好歹也是高級的武士了……」

秀吉啞然失笑：「誰說你賣親求榮了？分明是，我自知天命在於平手，不敢再加抗衡，於是前來自首，你只不過因為跟我的兄弟關係，是這次自首的介紹人罷了！是我主動來找你，又不是你派人來捉我！」

「這……這……」

秀長下意識覺得有理，點了點頭，瞬間又變成搖頭：「不對啊，你剛才還說，交待那些牆頭草國人眾的名單，也沒什麼意義……」

「你……你！」木下秀長張口結舌半天，狠狠拍了一下桌板，才讓自己冷靜下來，急切道：「大哥你可知道，現在附近到處都在通緝你！誰要抓住了你，可以領到兩千貫現錢，五百石知行！不敢進跑到東北、九州去避禍，你到四國來幹嘛？四國可是我們……可是他們平手家的地盤！」

「普天之下有誰是不死的呢？」秀吉發出從容地微笑：「我已經活了四十年了，吃過苦也享受過，頂尖的www.hetubook.com.com權勢者和富豪都打了交道，也鬧出過可以流傳好幾百年的大亂子，很值得了！何況我對平手中納言還是很有用的，不會速死，也不會慘死。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有那麼一線微弱的機會，暫時保住性命呢？」

他用力嚼了嚼，把嘴裏的東西努力吞咽下去，冷笑一聲，打了個不恰時宜的飽嗝，幽幽道：「還不是因為近畿列國……嗝……列國之下的豪族地侍表面上順服，實則……嗝……實則不知有多少心思不純的，或者還想……嗝……還想觀望一下的！包括平手家的直臣，也未必個個……嗝……個個都那麼敬業呀！」

不料這話遭來呵斥。

秀長似乎不太服氣，抿著嘴倔強搖頭，道：「我不是賣親求榮的無恥之輩。」

他可以從兄長的語氣和神色中，看出此言非虛。

「我的……大哥……」木下秀長竭盡全力向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這隻導致他的臉龐不斷發生不規律的抽搐，陰晴喜怒的神色交相輝映，最終化成一句平凡的寒暄：「大哥你好像，並沒有瘦啊。」

經年累月壓抑的情緒，彷彿這一刻爆發出來。

和圖書於此秀長無言以對。

一邊講著這樣的話，他一邊滿不在乎地伸手去拿桌上的東西吃，還直接把酒壺往嘴裏湊。

此話一出，秀吉伸向盤子的手忽然停住。

聞言秀長十分驚愕，而後臉上出現一絲慶幸之色：「竟有此事？那你……那你若是向平手中納言講清楚，供出一個名單來，說不定……說不定就可以……」

而秀吉微笑著又飲了一口酒，看著窗外星月，慢條斯理道：「剛才說的，大致是真話。現在公方大人都逃出了京都，號召列國群雄勤王，但近畿依然沒什麼人敢於反抗平手家。事已至此，我們不能再自欺欺人，幻想日後還有機會了。」

彷彿小時候每次調皮闖禍之後，求著弟弟幫忙一起善後一樣。

「有用？」秀長稍有疑惑。

「好了好了……都是我錯，都是我錯！小一郎你就原諒我的蠢哥哥吧！」木下秀吉訕訕笑著，尷尬地撓了一下頭皮。

「哈哈哈……」來者絲毫不懼，反而發出意味深長的笑聲，道：「看來我木下秀吉的腦袋還算值錢嘛？既如此，這份功名，與其落在陌生人手上，倒不如送給自家兄弟，怎麼樣？」

「可是大哥www.hetubook.com.com你，免不了一死啊！」秀長顫抖失聲，終於說出最關鍵的問題。

秀吉嘆道：「不過你搞不清其中道理，卻也是好事，就不會扯上過於重大的麻煩！只要把我交上去，日後的榮華富貴，總是問題不大。」

「是真的。」木下秀吉很堅定地點了點頭，說話聲音不大但以不容置疑的氣勢攔住了對方的話，淡定地解釋道：「如今我不想再欺騙自己了，平手家的天下已經十分穩固，就算再怎麼繼續折騰也動搖不了，反而影響到你，得不償失。不如以我這條沒意思的性命，換你的前程算了，咱們木下家，有一個光大門楣的，就夠了！」

說著說著，他面色早已通紅，雙目隱約泛著水光。

秀長默然無語。

接著他端正坐姿，收斂神情，嚴肅道：「其實我這次來找你，就是真正看清楚了天下大勢，放棄冒險的想法，只做最現實的事。」

「啊哈！」五短身材的不速之客仰首而笑，大搖大擺走到近前，擅自落座到對面的墊子上，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倒是小一郎你，怎麼這麼衰弱啊！真不像個武士！」

聽了這個，秀長忍不住發問：「既然都這麼艱苦了，那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們還沒有被抓住？還怎麼能堅持隱藏這麼久呢？」

「噫！有點烈啊，不過味道挺好！配這腌魚，絕了！」

彷彿有什麼東西堵住嗓門，秀長又一次說不出話來。

「開什麼玩笑呢！」秀長不知為何，勃然發怒，吼道：「你看看你這些年！都幹了些什麼啊！老跟我說武士的生涯是積少成多，勤懇認真，不要貪圖捷徑，結果你卻一直這麼不正經！搞出這麼大的事來！」

「是很有用！」秀吉對此非常有自信，解釋道：「當年的『大相國寺之變』，事實經過究竟如何，當事人大多已經死了不能再出來說話了，我這個少數活著的親歷者，想怎麼說就怎麼說，說出來就是權威的證詞！你相信我，一定可以編出一個最讓平手中納言滿意的故事，而且一般人絕對聽不出任何紕漏馬腳的。如此一來，雖然我最終大概依然難免一死，但情分卻可以留給你，留給我們木下家族！」

狠不下去，去指責一個吃樹皮草根的人。

「誰跟你說國人眾了？」秀吉故作失望地搖頭：「小一郎還是沒懂，區區國人眾，根本不值得我動手潑髒水嘛，只有咱們落跑的公方大人，才有這個地位和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