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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平手汎秀身經百戰見得多了，立時聽出話中有話，伸出手指半是戲謔半是道破，開口說到：「那些事情，在戰國亂世，豈不是每天都在發生的日常嗎？這年頭哪家大名沒有一堆敵人的？理由恐怕不能成立。別的不提，就說你本人吧……你大浦家，難道完全沒有內憂外患？就不怕離開領地的時候出事？」

只是第一次見，但看那大把的鬍子，就知道是本尊，外人註定難以模仿了。

這人儘管同樣穿著正式服裝，卻總覺得動作語言上有種荒蠻野性的味道，在一眾「貴人」的圍觀下顯得格格不入。他好像也不是很在乎，昂首闊步走進來，大大咧咧不拘小節，接到「請坐」的命令便毫不拖泥帶水地落座。

聞言平手汎秀揚了揚眉頭，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這人。

更何況還是個聰明人。

「是的。其他奧羽大名都不敢，但是鄙人卻敢。」大浦為信這時又把頭抬起來，露出漂亮的長須，自信滿滿地說到：「因為鄙人比他們都更明白事理！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奧羽那一點蠅頭小利其實沒什麼好爭的，真正值得爭奪的，是內府大人身邊的坐席。今日只要得到您的認可，就算家裡元氣大傷也不要緊，遲早可以恢復。反之，若是觸犯天威，就算暫時奪得一些地盤又有什麼用？遲早是要連本帶利吐出來的。」

「這是鄙人的榮幸，亦是大浦家……不是，是我津輕一門的榮幸！」津輕為信的聲音都有點變形了，長長的鬍子也激動得一抖一抖的。

「不必，不必。」平手汎秀悠然擺手道：「話說奧和_圖_書羽之事，我向來是不怎麼熟悉的。日後要進行整理的話，還要麻煩你多多幫忙介紹情況啊！」

「內府大人，真是目光如炬。」大浦為信伏拜道：「說出來不怕您笑話，鄙人的出身可不算什麼名門大族，現在這份領地其實是通過各種巧取豪奪的手段，從附近鄰居嘴裏硬生生搶過來的，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而且由於根基淺薄，不得不收納了大量新晉家臣，內部也未必算的上穩妥……說不定這會兒，老家已經是亂成一鍋粥了，有仇家打上門，或者野心之人叛變，都不稀奇。」

望著面前這位長相極富特色的客人，平手汎秀略加端詳，沒說正題，反而忽地發問：「好個美髯！不知是如何留著這樣的？究竟是天賦異稟，還是有意為之？」

內府大人誇我的馬匹拍得好？這算褒獎嗎？還是嘲諷？

「這樣不好。」平手汎秀搖搖頭：「身為南部氏庶族的話，總會在嫡流面前矮上一頭。這樣吧，你既然是來自津輕郡，以後苗字就改姓『津輕』，然後我再代你上報朝廷，申請一個適當的官職，今後才方便行事嘛！」

——大部分人的了解僅限於此。

從兩鬢，雙腮直到頷下，全都鋪滿了濃密的鬚髮，呈現一個以前只在戲曲中見過的倒三角形，最尖處有接近一尺長度。

聽罷平手汎秀疑道：「既然是今夏聽說我到關東，怎麼現在才來呢？這可都十月了啊，快入冬了呢！」

話語如此直率，絲毫不談什麼「大義」什麼「傳統」，純粹是客觀從利弊分析，但說出來可ｈetuｂooｋ.ｃｏm•ｃｏｍ信度十足。因為不是空口白話，而是用行動證明了理念。

「是！」大浦為信肅然領命，然後補充道：「當北條家認出鄙人的旗幟之時，一定會感到絕望。如果連奧羽最北面的大名都出現，他們一定會以為，整個奧羽都參与了討伐戰。」

「好像是因為他們都有抽不開身的原因吧。」大浦為信似乎並沒有趁機上眼藥的意思，反而替鄰居「開脫」了一番：「比如最上家，現在是父子對立，內亂頻發的狀態；南部家也差不多，分裂成了兩派；安東家據說是貿易出了大問題急需處理；葛西、大崎兩家互為宿敵，都不敢輕易走開；伊達正在與相馬交戰，附近勢力全被捲入……」

「那你還敢前來？」說到這裏，平手汎秀興緻越來越高，下意識便發問。

「多謝內府深恩！」大浦為信——現在已經改名津輕為信，喜出望外，連連叩首。

大浦為信這個名字，對於後世的歷史愛好者和遊戲玩家而言，屬於聽起來挺耳熟但印象又不足夠深刻的那一種戰國人物。即便只限於奧羽地帶，也遠不如伊達政宗和最上義光等人。

第二眼，才注意到其魁梧的身姿，尖利的眉角，通紅的臉頰，以及充滿風霜溝壑的五官。這些要素與一尺長的黑須結合起來，馬上給人一種「演關公都用不到化妝師」的強烈印象。

這話聽起來頗有道理。

大浦為信也被搞得摸不著頭腦。

總算等到了已有準備的問題，大浦為信立即接過話頭：「世人皆曉當今乃是內府的天下，亂世即將終結，我等雖處和*圖*書奧羽偏遠之地，也都心知肚明，所以紛紛都寫信送禮向您致意。但鄙人覺得，只派使者做代表實在是誠意不足，一定要親自來一趟才足夠。正好今夏聽說內府蒞臨關東，此時不動身更待何時啊！」

大浦為信答道：「鄙人原本出身奧羽武家久慈氏，後來過繼到南部氏庶族的大浦氏，遵循養父的遺願，接過位子后開始謀求獨立……其實說起來久慈氏也屬於南部氏的庶族，只不過關係已經很遙遠了。」

「不錯。」汎秀露出微笑，又道：「還有一件事。我聽說『大浦』的苗字並非你的原姓？」

平手汎秀卻是見而笑曰：「津輕美髯公，果然不同凡響！」

以後奧羽所有大名，想要拜訪內府大人，可就得排在後面乖乖等待了。到時候隨便進一句讒言，說一句好話，可能就會影響某個家族的命運。甚至什麼話也不說，只稍微更換一下覲見的順序，就能起到微妙的作用。

「好！好！」平手汎秀連連點頭，顧左右曰：「諸位看看，這個馬屁清麗脫俗，不落窠臼，以後你們可以好好學一學。不要以為偏鄙之地來的客人，就不會說話！」

沒錯，眼前這位，便是人稱「津輕美髯公」的大浦為信。

旁邊的近臣和諸侯們一個個哭笑不得，卻是既敢吐槽又不敢答話，紛紛憋出一副鄭重誠懇的面孔，低下頭假裝觀察地板的藝術風格。

「豈敢在內府面前——」大浦為信裝模作樣地拉長語調，不意抬頭與汎秀視線相交，忽然臉色煞白，汗流急下，倉皇伏倒曰：「不敢欺瞞內府，剛才的話是編的，是來的路上https://m.hetubook.com.com，聽說您老人家喜歡唐土的魏晉三國故事，才臨時想了拉進關係的理由。」

幸好平手汎秀沒有過多糾結這個問題，笑了幾聲就進入下一流程：「大浦彌四郎為信……姑且叫你彌四郎吧，怎麼突然想到來關東拜訪我呢？」

這是平手汎秀見到覲見之人的第一印象。

「啊哈？倒是有趣。」平手汎秀反應不及，愣了一愣，接著大笑：「那為何這麼快就露怯了？」

但是現在，他是整個奧羽地區，唯一一個不請自來，主動參陣拜訪的豪強。

好誇張的鬍子！

「有意思……」平手汎秀思索片刻，又問：「那彌四郎，你說說，為什麼奧羽諸多大名，只有你一個人辛辛苦苦跑到關東見我，別的卻都只派使者致意呢？包括為你提供幫助的最上家，也沒一起過來啊！」

該做什麼表情才是？

平手汎秀想了一會兒，做出決定，用手在案几上打著拍子，吩咐道：「大浦彌四郎為信……雖然沒有帶多少兵，但你既然是來助陣的，就一起安排到討伐北條家的序列當中吧。」

「只是沒想到內府身容狀若神佛，雙目有如雷擊，鄙人——」大浦為信顫慄道：「鄙人見了便嚇得不敢有半點虛言。留這麼長鬍子，實際是因為北邊蝦夷氏族有鬍鬚越多則人越勇猛的說法，然後我們那兒也受到了這種說法的影響……什麼唐土魏晉三國故事，在下小時候哪有機會聽聞……」

這輕飄飄一句話的分量他完全聽懂了。

在暗恥遊戲裏面，是個能力全面，野心爆棚，義理低下的角色。

「稟內府——」大浦為信拜了一拜，和*圖*書答道：「鄙人確實自幼生來毛髮旺盛，不過本來也不至於此。只是後來讀書識字，知道了唐土的魏晉三國故事，對於關公大人無比仰慕，於是產生了效仿之心。關公論軍略與武藝未必舉世第一，但壯如山河的忠義之心乃是我等武士最該具備的東西。」

平手汎秀幾乎沒有任何上輩子的「經驗」可以借鑒，這是種新鮮的體驗。

他數著手指說了半天，指出每一家大名都有內憂外患的情況，如果輕易離開領地，可能家業就會遭遇毀滅性的打擊。

眾人或有側目皺眉暗懷不滿的。

由於地域實在太偏，無論打仗、種田還是收集人才的可玩性都不盡如人意，又不是那種弱小到形成話題性的梗系大名，因此極少被玩家青睞，連攻略戰報都見不到。

這麼積極主動跑過來表忠心的人，無論如何應該得到優待。

大浦為信一嘆，黯然道：「慚愧，慚愧！只因我們奧羽大名以前互相攻伐，征戰不休，相互結下了許多仇怨。幾個月前鄙人對四鄰說要帶著軍隊來關東覲見內府，他們卻都不肯讓開道路，非要誣陷說居心叵測……沒奈何，花了幾個月功夫，同最上家取得合作，先走海路到出羽，再輕裝簡從，悄然行進，只帶了二三十人，才避開敵人耳目。」

「噢？」平手汎秀聞言稍覺訝然：「此話當真？倒是一樁美談。」

雖然來者風塵僕僕，鞍馬勞頓，未及整頓儀容就趕忙過來問候，但唯有鬍子打理得極好，一根一根梳得筆直下垂，沒半點捲曲和纏繞，洗得也足夠乾淨，烏黑亮麗，泛出光芒，隨著行走與伏拜稍微震動，如春風扶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