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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大批習慣了拿刀劍討生活的人以後還能否老老實實一輩子扎在田地里，是個令人憂慮的問題。不過世界上問題是永遠解決不完的，留待以後處置吧。

平手汎秀這才開口道：「二位的誠意我已經了解到，但事已至此，想要保住相模（北條氏政）的性命實在有些強人所難。就算我同意，朝中公卿，各方諸侯，家臣將領們，恐怕也有意見。」

八十六歲高齡，也已剃髮入了佛門的北條幻庵聞訊匆匆趕到，持著薙刀守住寺院門口，大聲呵斥亂兵，其凜然姿態令人不敢侵犯。但第二日老爺子就心身俱疲暈倒在地，然後就再也無法睜開眼睛了。

平手汎秀點頭接過，卻先不喝，目光看著窗外遠處那個似有似無的身影，忽然問到：「北條氏直還在外面冒著風雪候著嗎？」

平手汎秀昏昏沉沉從小憩中醒來，一睜開眼，便見到窗外積雪皚皚，寒風呼嘯的情景。

「可如今您身上背負著天下的目光。」井伊直虎依舊如臨大敵，一面讓侍女趕緊端來熱湯熱茶，一面讓僕役多拿兩個火爐過來，又補充道：「尤其現在這個時候，近二十萬疲憊之師聚集在風雪中，任何的細微之事都會被放大，萬一有什麼謠言出現，諸軍嘩變都不是沒可能的……以妾身的立場可能不適合講這些，但不得不說，少主的威望恐怕還不足夠壓住場面。」

「是的。」直虎也順著目光一起望過去，回應和-圖-書到：「他和北條氏規兩人，一大早就在門口懇求，什麼話也不說只是伏跪著不斷叩首。」

「嗯……」平手汎秀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這是時代和地域的局限性導致了認知偏差。

而且現在聯軍自身，除了平手本隊之外幾乎都是士氣低落軍心潰散，窘迫的狀態也沒法應付幾萬個俘虜了，萬一激起降兵的抵抗反而要壞事。

叔叔輩的北條氏規三十多歲了而且身體一向就不好，此刻面色已經有些發紫，癱倒在地上半個字也吐不出。

不是物資不夠，而是控制力的問題。無論是關西還是關東，大部分大名依然是以傳統的徵召制度組建軍隊，根本不存在行政與後勤系統，讓他們如數把冬衣和柴火發放到每個兵丁手裡，得要耗費很大的功夫才行。

時值天正三年（1578）十二月十四日。老天爺連續陰晴變換著試探了半個月後，終於來了一票大的，降下鵝毛般的暴雪，將整個關東染成一片白色。

但他的弟弟和兒子總不能甘心看著至親的腦袋被砍下來掛在京都郊口。

人類的意志力還真可怕。

「懇求內府允許他切腹謝罪，鄙人願為介錯。」北條氏規有氣無力地補充了一句。

「什麼時辰了？」汎秀懶洋洋地坐起來，伸手推開了被褥，隨口發問。

還有一個十分模糊但卻又讓人難以忽略的身影。

這一年以來，北條氏政的做法和圖書看在大家眼裡，基本沒有什麼人認為他是值得同情的。德川、武田這倆有一定交情的都沒有幫忙求情的意思，更別提上杉、佐竹之類的宿敵只會怕不得他早點死。

這才終於為曠日持久的討伐戰花上終止符。

平手汎秀提前準備了大量的冬衣和柴火，並且及時分發給了自家的親衛、旗本隊伍，能提供基本保障。

「未時三刻，您用完午膳后只睡了半個時辰。」回答他的是一個熟悉的女性聲音。井伊直虎走上前遞上棉服，滿面憂慮地關切道：「殿下還是多休息一下吧，昨天可是都發燒了啊！現在一定要注意保暖才是。」

平手汎秀忽又咳了兩聲，揮手令來客離去。

北條氏直和北條氏規，是北條一族中唯二沒有限制自由的，到了興國寺城之後便在外面風雪中跪了一整天，乞求高抬貴手。

「豈敢！豈敢！」北條氏直立刻將手中瓷碗放到一邊，跪倒在地哀慟道：「今日鄙人還能得見天日，便已經是內府法外開恩了，哪裡還會妄想保住家嚴呢？只是……只是……」

而北條軍面臨的則可謂是滅頂之災。小田原城說起來是早就做好了長期堅守的準備，其實心理預期上限是九個月左右。

「對！」汎秀猛地點了一下頭：「聽到有人這麼說，就對了！」

年輕力壯的北條氏直還好，不住哆嗦顫抖著，仍然能夠勉強屈身施禮，口稱「多謝內府開恩拔冗接見。」

「ｗww•hetｕbｏｏk.cｏｍ•coｍ您剛醒妾身就吩咐人通知了，應該馬上就到。」井伊直虎答話的同時已經手捧著一碗散發藥味熱氣騰騰的不知道什麼湯汁走過來了：「殿下請用。」

靠在火爐旁灌了些熱茶湯，總算緩解過來，北條氏直頃刻已經無恙，北條氏規也漸漸回神。

平手汎秀聽完了家臣們的報告，得知自家軍勢情況尚屬良好，總算鬆了口氣。接著思考了一會兒之後，留下義光在側，讓其他人去忙自己的，然後吩咐把外面跪在門口的人請進來。

嚴冬已至。

也不知道剛才是如何堅持跪在風雪裡好幾個時辰的。

「這點事還奈何不了我。」平手汎秀坐在床榻上，接過棉服披著，搖搖頭滿不在乎：「不要小題大做，當年行軍打仗比這重一百倍的傷病都見得多了。」

……

城內數萬士兵——其中絕大部分是半職業農兵——安排是放下武器各回各家。責任不該由他們來背負。

此言一出，北條氏直連忙叩首謝恩，北條氏規也掙扎著要行禮。

身旁義光嘆道：「后北條居關東近百年，果然不乏忠良之臣，只是末代家主看不清大局，才葬送了基業。」

其實作為一個穿越者的靈魂，並沒有什麼格外的堅持。

結果走到駿河境內興國寺城的時候，平手汎秀忽然受寒染病，發了高燒，全軍為此受到一些震動，不得不停下來稍作休整。

平手汎秀做出了相對還算仁慈的決定，除了明言一ｈetubook•ｃom.ｃｏｍ定要取北條氏政的性命之外，其他人都表現出可以商量的態度。

另一條戰線上的北條氏照亦放棄希望，遵循命令開城投降。

同時西國、四國、近畿、北陸、東海、關東各處的大名也都得到了各回各家的許可，軍隊幾日之內就紛紛撤退，離開了已經被荼毒成一片狼藉的相模、武藏地區。然後每家留下家主本人或者其他夠分量的代表，等待聽從接下來的安排。

「嗯……有道理啊……」平手汎秀嘆了口氣，皺眉一思索，立即想起正事：「今天的報告呢？我說過需要及時掌握軍隊的後勤和士氣情況。」

……

可是那些外樣從屬勢力的將士們，就可能很難過了。

「這樣子啊……」平手汎秀揉了揉額頭，似乎對此事感到頭疼，隨即復又陷入思索。直到義光趕來問候，然後本多正信、小西行長、前田玄以、長束正家、拜鄉家嘉、山內一豐等人陸續到場，才暫時擱置下心思，專註于軍務。

之前平手汎秀並沒有明確說要採取哪種方案，但那副「定要取他性命」的語氣姿態，讓人覺得肯定是要處死，而不會允許自盡。

如今別說是禦寒衣物和柴火，連食物都漸漸不足了。

北條氏政的頑固程度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更厲害，到這份上居然仍舊還想拖延，不肯認命。但底層兵員和下級武士終於忍受不住開始了大範圍的嘩變的叛逃。有的幾百上千規模完整建制的部隊直接出城投降，有的軍官和-圖-書為了爭奪有限的物資帶著部下同友軍大打出手。

「是的。」北條氏直深深把腦袋埋到地上：「家嚴確實罪孽深重，不可饒恕，死罪難免，但他已經開始深深懺悔了，請您允許他以一個武士的身份死去。」

但今天的事讓他有了新的靈感。

假意思酌片刻，平手汎秀睜開雙眼，昂首道：「原本按我的心思，非得要處斬，才足以昭告天下，讓世人知道規矩。不過看在你們兩位『程門立雪』的份上，就再次破例寬宥一點，倘若相模（北條氏政）果然深有懺悔之意，便允許他保留一個武士最後的尊嚴吧。現在允許你們去見他一次，看看是否真的知道以往過錯了！」

這給小田原城內外駐紮的總計幾十萬士兵們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少頃，幾個穿著厚棉衣的僕役，扶著兩名只披吳服，凍得僵硬的武士入內。

到這份上，再怎麼強硬的主戰派終於也倔不住了，北條氏直幾乎是以半強迫半懇請的方式獲得了氏政的許可，倉促帶著鈴木秀元和朝比奈信榮出城來到平手汎秀帳中，沒怎麼爭執就同意了一切條件。

甚至連氏康遺孀，氏政之母，今川義元之妹，「御大方樣」出家修行的尼姑庵都被膽大包天的賊徒光顧，險些危及老夫人性命。

原本是準備押送到京都處斬，以明正典刑的。

斬首和切腹，同樣都是死，但對於扶桑的武士來說有極大的區別。不僅關係到死者本人的榮譽，也關係到家門和後人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