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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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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惆悵此情 第七節

第五章 惆悵此情

第七節

皇后還是冷著臉,懋嬪岔開話題道:「近來萬歲爺總是『叫去』,也不知是怎麼了。旁的倒沒什麼,只怕是身上不好,硬撐著不說。」
皇后伸出戴著鏤金護甲的右手端起茶盞,吹了吹茶沫子道:「萬歲爺喜靜,咱們人多,吵得他不得安生。他既然不肯見,那一個人養著也好。」
淑妃笑道:「今兒是來得湊巧,乾東的人怪齊全的。可說句大不敬的話,萬歲爺這事辦得,不好!嫌著我們也就罷了,怎麼連皇後娘娘都不讓進?以往有什麼總是打發了我們把娘娘留下的,是不是?」
步輦在夾道里匆匆而過,一路行至壽安門前,皇後下輦往春禧殿去,宮裡的孫總管迎上來,因著皇太后免了后妃們的晨昏定省,總是難得才見著皇后,便按規矩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笑道:「什麼風把主子吹來了?」
初寒一時愣了,暗想皇后這不是病急亂投醫嗎!太后深居簡出,整天的青燈古佛誦經參禪,一心想著白日飛升呢,哪會理這等紅塵俗事!找她商量,無非得著兩句「阿彌陀佛」,還能有什麼!
皇后應道:「額涅放心吧,該備的都齊了,就剩吃食沒料理了。」
皇后收拾停當,上了肩輿往壽安宮去。風和日麗,太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皇后微微地眯起了眼。皇太后這會兒再要清靜,事關她兒子和孫子,絕不能袖手旁觀。要論肚子里的錦繡文章,誰也比她不過,皇帝的性子其實就像她,那樣可怕的深沉和警醒!知道自己要什麼,隨侍保持一顆冷靜的頭腦,從前慕容合德搶了她的丈夫,如今慕容錦書又來禍害她的兒子,孫子,叫她知道了會怎麼樣?
皇后抬手叫他起來,「諳達快別多禮。今兒天好,來瞧瞧太后。」
一眾妃嬪見皇後面露愁容,自然各懷心思,個個緘口不語。
初寒道:「這事兒光猜也不成,要不我打發人往午門上問去,和*圖*書看萬歲爺昨天下午出沒出宮。」
別看淑妃平時悶聲不響的,要緊的時候會把人往死路上逼。皇后訕訕的,擱下了杯子道:「這話說岔了,萬歲爺是大家的萬歲爺,我什麼時候也沒獨佔啊!我如今人老珠黃,不受待見也是有的,不像各位妹妹,風華正茂,各個鮮花似的,往後聖眷且隆著呢。」
初寒托著雕花漆盤來,到皇後面前一蹲,「主子,該用藥了。」
民間傳說著二月初一龍睜眼,二月初二龍抬頭,二月初三龍出汗。自打年下前後宮裡就張羅上了,該掃炕席了,冬天兒的炕,怎麼說也比外面露天地里暖和,這炕縫裡、炕的犄角旮旯、炕被的下頭,保不齊藏著錢串子、潮蟲什麼的。一到二月二,這些蟲子活泛起來,萬一被叮了咬了,大年初兒的,怎麼說都晦氣。還有就是藏剪子,這三天不論主子也好,宮女子也好,誰都不許碰針頭線腦的東西,說是怕戳瞎了龍眼,戳破了龍皮。
皇後身邊的掌事宮女叫初寒,在坤寧宮待了六年,是皇后的心腹。主子有晃神的時候,她要替她周全到,眼看著皇后要失儀,便上前一福道:「主子,萬歲爺那裡有太醫們照顧,必然保萬歲龍體安康,請主子放寬心。清早的寒氣重,還是回暖閣里去方好,諸位小主們還等您的示下呢。」
初寒應個是,「要是萬歲爺真帶錦書出宮去了,娘娘打算怎麼辦?」
真真是棘手到家的一團亂麻,兒子五迷三道地陷在裏面,還沒來得及料理,老子又牽扯進去。這慕容錦書到底有什麼能耐,叫那父子倆念念不忘地掛在心上呢?
太后穿著石青色緞綉三藍花蝶袷坎肩,把子頭摘了兩邊的絡子,白玉扁方下插著根銀鎦金鑲多寶簪,胸前掛著伽南念珠,到底是吃齋的人,那打扮也素凈莊重。看皇後站著,便讓她坐下,問:「你今兒怎麼得閑和*圖*書上我這兒來?上回就聽說準備二月二的東西了,這會兒怎麼樣了?」
孫太監嘴上抹了蜜一樣,奉承道:「到底主子是不一樣的,可比旁的人貼心多了,皇太后常說花好稻好,比不上嫡親的好,這話一點不假。」邊說邊引道,「太後娘娘在萱壽堂呢,主子請隨我來。」
皇后笑道:「是奴才叨擾額涅了,事先也沒打發人來回稟,就這麼急匆匆地趕了來,壞了額涅的規矩。」
初寒在一旁看著,幾番猶豫才道:「主子既靜不下心來就別綉了,沒的傷著自己。」
皇后還真給問住了。怎麼辦?是啊,怎麼辦……皇帝眼下正在興頭上,貿貿然動了他的玩意兒,他一惱,傷了夫妻情分不是因小失大嗎?要動手也不能是自己,一邊是丈夫,一邊是兒子,倘或有個閃失,皇帝恨她,太子怨她,到時候鬧個裡外不是人,那活著還有什麼奔頭?
多貴人的嗓音傳來,「萬歲爺到底在不在裡頭,總管可別蒙咱們啊。」語調之中大有懷疑的意思。
皇后斟酌道:「各門上的禁軍統領都是皇帝的親信,當初跟著他打江山的,只要他一聲令下,掉腦袋的事都肯乾的主兒,能讓你輕易打聽到他的行蹤嗎?況且他未必走午門這條道:十有八九是從神武門出去的……回頭你上順貞門去一趟,和門子上的太監打聽,那起子下等奴才,給兩個子兒連祖宗都能賣,有什麼是問不出來的?」
太后和顏悅色地點頭,「起身吧。我才剛的經正念了一半,又不好中途撂手,叫你好等了。」
皇后霍地站了起來,初寒叫了聲主子,不知道皇后要做什麼,只聽她說:「我去找太后商量。」
又過一陣,隱隱聽見有腳步聲,她撫了正龍團花的褂子站起來,沖門口進來的皇太后肅下去,「奴才恭請皇太后萬福金安。」
「也好,你們出來有時候了。」皇后頷首,「我就和-圖-書不送了,都去吧。」
她凝眉眺望,乾清宮離得那樣近,又日新的後窗戶就在眼前,她卻被擋在一道金絲藤紅漆竹簾外進不去。心下是說不出的愁滋味,近來皇帝和她愈發的生分平日雖說不上多熱絡,可好歹還算貼心。現如今見了面臉上仍舊笑著,神態語調卻難掩的疏離,到現在竟將她拒之門外……她莫名的恐懼,愁腸百結的預感,似乎要出什麼婁子了。
皇后的嘴角揚起一個寡淡的弧度,「萬歲爺忙,那樣多的國事要處理,精力總歸有限,咱們多體諒他吧!」
太后只說沒什麼,「正是念得時候長了,想歇一歇呢,可巧你來了,咱們娘兩個好好說會子話。」
「這才是正經打算。」掀了膛帘子進來的高嬤嬤,把敬獻的糖蒸酥酪和楓露茶擱到炕几上,一面道,「您早該找太後去了,討了她一個示下,幹什麼都放得開手腳不是?」
那三個也是識趣的,都上了葯了,擺明了是在轟人,正好坐在這裏也活熬出油來,便順著台階往下溜,唱個萬福道:「咱們叨擾了皇後娘娘這麼久,也該回去了。娘娘快歇著吧,奴才們告退了。」
三人都說不敢,跟著皇后往配殿里的東暖閣去,等落了座,懋嬪才道:「萬歲爺這會子不知怎麼樣呢,又不肯見人,怪道皇後娘娘要憂心。」
壽安宮前後分為三進院落,東西各有跨院,萱壽堂就在第三進里,園裡疊石為山,風景極是雅緻。從出廊過去只聞篤篤的木魚聲,皇后問孫太監,「皇太后這會子正禮佛嗎?勞煩諳達給我通傳一聲,我到福宜齋候著。」孫太監打千兒應個嗻,先送皇後去了東次間,這才腳下生風地往萱壽堂去。
皇后著緊地披上了猞猁猻大氅,像是海心裡頭飄著,突然找著了北,臉上的神情松泛下來,嘴唇抿得也不那麼緊了,還有那麼點喜滋滋的味道。
初寒心頭一顫,皇後母儀hetubook.com.com天下,向來是謹言慎行穩如泰山的,從沒見過她怔忡失措的樣子,莫非是為給李玉貴攔在外頭的事不痛快么?她惶惶不安地問:「主子這是怎麼了?萬歲爺不過是偶染風寒,太醫診治了就會好的。」說完猛然想起那樁事,頓時便明白過來。
李玉貴瞥瞥錦書嗻了聲,卻行退到殿外,對皇后道:「回主子的話,萬歲爺聖躬不豫圖清凈,說難得皇后和諸位小主有這份心,萬歲爺心裏都知道,只是今兒精神頭不濟,就不見了,請主子和各位小主回去歇著。」
皇后冷冷一哼,八成會咬牙切齒地說上一句,「慕容家的女人都是狐狸精!」
多貴人道:「可不!好不好的讓咱們見一見,也好叫咱們安心不是!」
皇后撂了手,半倚著炕桌長嘆一聲,失神看著窗外。天氣很好,滿目跳躍的金,她的眼裡卻是壓抑的死寂,喃喃念叨:「要壞事。」
皇后在小殿里坐著,檻窗開了兩扇,園子里才抽芽的綠意隔著屜子透過來,倒有一片欣欣向榮的意境。直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太后還未現身,她也不急,品著內用的紅茶,賞賞這滿院春光,和皇太後跟前伺候的嬤嬤閑聊兩句,間或整整脖子上的赤金盤螭瓔珞圈,再扶一扶頂上的累絲點翠花籃鈿子,悠哉悠哉,氣定神閑。
初寒是開國以後選秀進宮的,南苑時期的事她並不知道,也不便和她說。別瞧太后如今無欲無求,想當年也是出了名的一把好手,宮裡的老人們都知道,她的這位婆婆面上既恬淡又和氣,私底下怎麼樣就不好說了,總之合德帝姬是死了,她也成了太后,成了最大的贏家,之所以蟄伏著,那是因為上頭還有太皇太后,將來老祖宗百年,這大英後宮只怕就是她的天下了。
皇后坐在南窗戶下,拿起綳架子綉那方蘭草的帕子。引了線,針尖在頭皮上篦兩下,正待要落針,心裏又繁雜不安,來來回m.hetubook•com•com回比劃了好幾次,最後只得作罷了。
皇后漫不經心道:「過會子再用吧。」
眾人一聽皇后自嘲的話,皆被嚇得一凜。淑妃趕緊賠笑道:「瞧娘娘說的,年輕值什麼,過幾年都一樣。您可不同,您和萬歲爺是少年夫妻,風雨里一起過來的,咱們再投兩回胎也不能夠和您比。」
這是皇家的家務事,又關係到體面,她做奴才的不方便說什麼,只開解道:「主子先別急,事情還沒鬧明白,萬一不是咱們猜的那樣,豈不白操了那些心?」
皇后搖頭,「這事九成九的沒錯,初一天地人大宴散了,他上這兒來就失魂落魄的,我那時只當他政務上遇著不如意了,並沒有往深了想,如今回過頭去琢磨,果然是大大的不一般!你進宮這些年,何嘗見過他那樣?他是個兜水不漏的精明人,針鼻大點兒的事都記在心上,結果那天布菜出了岔子。後來又有個『二人抬』,到昨兒下半晌無緣無故丟了半天……依著我,料想是有些眉目了。」
既然皇后都沒牢騷,下頭位份低到塵埃里去的人還有什麼話可說!忙從小杌子上站了起來,屏息斂神諾諾稱是。
皇帝臉上浮起厭惡的神色,捂著嘴又悶聲咳喘。門外大概是聽見了,也確定了皇帝在寢宮裡,再沒有由頭鬧了,便紛紛隔著菱花格扇門道:「請萬歲爺保重龍體,臣妾們等您大安了再來瞧您。」嘈嘈雜雜一陣花盆底磕在金磚上的咔咔聲,來請安的人像潮水般地退去了。
皇后回過味來,看身後的淑妃、懋嬪、還有多貴人皆恭肅而立,忙笑道:「瞧瞧我,真是失禮了,叫三位妹妹在外頭受凍,連口茶都不給喝,回頭該怨我了。」
天色比先前亮堂了很多,霧氣漸次散了,晨曦穿過薄霧照在坤寧宮的單檐歇山頂上,皇後放開左右宮女攙扶的手,筆直地立在正殿的月台前。晨光打在石青的八團喜相逢緞褂上,折射出烏沉沉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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