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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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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愁入西風 第三節

第十五章 愁入西風

第三節

太子冷冷地看他,「該撒手的是皇父您!我們本就是一體的,您憑著無邊權勢搶走她,有什麼用?她的心還在兒子這裏,您要看看嗎?」他笑著,揭開了右衽的前襟。
李玉貴喃喃,「不能夠吧,就為個女人?」長滿壽掩著嘴小聲道:「奪妻之恨,哪那麼容易平息?你說這太子爺也較真兒,天底下女人多如牛毛,怎麼認準了呢。偏和君父爭,弄出了深仇大恨來什麼趣兒。他和錦書又沒拜堂,萬歲爺算不得扒灰,讓給皇父敬敬孝道不挺好嗎。」
「往後這種晦氣話別和我說,誰聽誰倒霉。」李玉貴急赤白臉地道,轉磨盤樣地轉了兩圈又回來吩咐,「得閑兒上慈寧宮找崔去,和他訴個苦,就說咱們在御前不易,讓他勸勸他干閨女,消停些兒吧!都這樣了,還折騰什麼勁兒!」
錦書被嚇了一跳,忙左右看了看才道:「你仔細了,這話別混說,要是傳到萬歲爺耳朵里不好。」頓了頓,低頭說,「我不是有意安撫你,我真的過得很好。現下有聖眷,老祖宗也拂照,毓慶宮單個兒住著,嬪的位份,享的是妃的份例。你別替我操心,咱們……」她的嘴角不禁往下沉,「咱們這輩子就這樣兒了,各自好好過,往後就是見了也要避嫌,免得叫人戳脊梁骨。」
太子臉上的不屑褪去了,溫聲對錦書道:「你說過得好,這話我不能信。我知道你最體貼人,有些不順遂也不說。說句大不敬的,皇父那樣的,對誰能有真心?他九五至尊,想一出是一出,得不著的想著念著,巧取豪奪,等落到了手裡,漸漸也就那樣了。」
撂下了話就要出去,長滿壽哎了一聲道:「總管,您幹什麼去?」
太子囁嚅了一陣,「錦書……」和*圖*書
皇帝怒極反笑,一切照舊嗎?她果然還是放不下太子,在他面前強顏歡笑,一見著太子就有無數的委屈,迫不及待的要倒出來。使小性兒、上臉子,怎麼痛快怎麼來,這才是真性情,是和貼心的人才用的相處之道。
李玉貴和長滿壽麵面相覷,松泛日子到頭了,打今兒起又是一輪新的折磨。這是造的什麼孽,三個人八成是八字犯沖,一個克著一個,怕是要熬到油盡燈枯為止。
「您說萬歲爺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長滿壽哆嗦著問,「難不成要廢……放到外頭戍邊去?」
皇帝倒退了一步,太子的胸腔里長了兩顆心,血紅的,烏糟糟混在一處。
他腦仁兒都要裂開了,喝道:「給朕鬆開!」跌跌撞撞的下了肩輿,跑過去想分開他們,可他們的手像長在一起似的,任他使出了渾身的勁兒也扯不開。他急得滿頭大汗,心裏恨出了血,「東籬,你這個孽障,還不撒手!」
多巧的事兒,太子回來了,她連碰都不叫他碰了,他還一廂情願,簡直是奇恥大辱!皇帝渾身乏力,再掀不動帘子了,垂手落寞站著,胸口憋得喘不上氣兒來。
皇帝說:「都出去,別驚動了他們,遠遠聽著他們在說什麼,過會兒來回朕。」
錦書讓了讓,側過身去自己拭淚。
皇帝搖了搖頭,「叫他們敘舊去,一氣兒把話說完了,下回就見不著了。」他咬著牙笑,「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了。」
錦書看著他,冷冽到骨子裡去的模樣。忽而一笑,「萬歲爺,您忘了嗎?我的心在太子那裡,沒有心,您讓我拿什麼愛你?」
太子只覺心肝脾肺腎全揉到一塊兒去了,看見她哭,比割他的肉還疼。也沒多想,掏hetubook.com.com出汗巾子要去給她擦臉,嘴裏懊悔道:「我說話不過腦子,你別惱,我給你賠不是。」
那陰狠的表情讓人心裏直抽搐,御前的兩位各出了一身冷汗,白著兩張老臉無所適從。聽這話音兒怎麼瘮得慌呢,這對父子絕不是唐玄宗和壽王瑁,後頭會鬧成什麼樣還真不好說。
長滿壽哈著腰笑道:「聖躬安,請太子爺放心。到底是父子至親,您念著萬歲爺,萬歲爺接著您的請安摺子,每趟都要來回看好幾遍呢!」邊說邊回頭張望,「萬歲爺這會子還沒起,要勞太子爺稍等了。您旅途勞頓,上暖閣子里歇歇腳吧,奴才給您張羅點茶食瓜果,立馬打發人送過去。」
皇帝惶惶看著錦書,伸出手,幾乎是在哀求,「錦書,你說,你愛不愛朕?朕不能沒有你,朕可以為你廢除六宮,從今往後只有你一個。說你愛朕吧,求求你了!」
李玉貴頓住腳說:「今兒內務府選秀女你不知道?大清早幾里長的馬車進了神武門,估摸著這會子頭一輪留牌子的也該選出來了。東六宮這回要添人手,我瞧瞧去。」
太子一哂,「不就是傅浚的閨女嗎,值個什麼!我進京就聽說傅浚建新府呢,恨不得把前門樓子拆了改成他們家牌坊。他八成還想著當承恩公呢。」
「您瞧,瞧見了嗎?」太子臉上是勝利者的得意笑容,「您不該知情識趣兒嗎?擋著橫有什麼用?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要是您就放開她,讓她和愛的人在一起。」
兩人各有滋味在心頭,再不像以前那樣了,總覺得隔了好幾層。如今成了什麼關係?兒子和庶母,長輩和晚輩。這麼坐著,竟是相對無言。
終歸是走不到一條道兒上去,他捧著、哄著,都和*圖*書是枉然。他的真心不值錢,她棄如敝屣。得著了人又怎麼樣?心還在別人那裡,他要個軀殼有什麼用!
「你胡說!胡說!」皇帝咬牙切齒,「她是朕的女人,她是愛朕的!」
他笑了笑,對長滿壽道:「我在外頭那些日子,心裏著實記掛皇父,皇父聖躬可康健?」
長滿壽被嚇得一愣,「我就和您說,又沒和旁人說。」
抬眼看他,像是又拔高了些,人也清衢了,穿件石青團龍馬褂,腰上束金圓版嵌珊瑚吉服帶,倒顯得寬肩窄腰,愈加的敦實沉穩了。
人在咫尺,無奈時過境遷,名分變了,不能再摘花替她戴上,不能再去拉她的手……太子面上無波,腔子里早已翻江倒海。
長滿壽看著這十五歲少年臉上的狠戾,他堂堂的乾清宮二總管竟嚇得雙腿發軟。暗裡咂嘴,這爺倆實在是太像了,說話的語氣語速,還有威嚇人時的調調兒,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沒辦法,實在是沒辦法!他左怕萬歲爺辦他失職,右怕太子爺拿他祭刀,兩尊都是大佛,兩位都有生殺大權,他一個小小的太監二總管,連只螻蟻都算不上。
兩位總管齊聲道嗻,麻溜兒退出東暖閣,到了正殿里,背靠著雕漆大紅柱拍胸口咽唾沫。
太子嗯了一聲,「衙門軍營兩頭奔波,可養不了這肉皮兒了。」指了指杌子說:「坐吧,坐下說話。」
錦書滿心澀然,側身避了避道:「太子爺有禮了。」
花樹搖曳,樹下坐著兩個有情人,脈脈而視,促膝低語,遠看倒是一副絕美的畫卷。
錦書抬起頭,怯懦著不敢看他。以前不知道什麼叫愛,才出掖庭正是孤苦無依的當口,和他像姐弟似的親近就以為那是愛。現在是徹底鬧明白了,你見著一個人和_圖_書,心會忍不住的悸動,挪不開視線,想時時刻刻和他在一起,那才是愛。原來自己從沒真正愛過他,卻害他那樣痛苦,這片恩情怎麼償還給他呢?
「太子爺,我過得挺好,您……往後自個兒多保重。」她說,「我上回在老祖宗那兒瞧見了瑤妗縣主,可人意兒的姑娘,和您般配著呢!」
御輦在夾道里穿行,天都黑了,皇帝混混沌沌,不知要往哪裡去。隱隱看見前方有微弱的燈光,忽明忽暗的一芒。他努力的追尋,漸漸近了,漸漸看清了,竟是相擁的兩個人,是錦書和太子。
「主子爺,」長滿壽艱難的上前回稟,「奴才這就去傳太子爺覲見。」
錦書覺得這話有玄機,他娶了人家閨女,等他御極登基,人家可不就是承恩公?難道指婚定下的太子妃,還有不冊封皇后的道理嗎?
李玉貴連說帶比劃地打發人聽壁角去,衝著長滿壽嘖嘖道:「您瞧瞧,早晚得出事兒!」
長滿壽肝兒顫起來,結結巴巴道:「爺,這不合……不合禮數啊!宮規里明擺著的,十二歲以上的皇子不可與母妃們過從甚密,要避嫌的。」
太子看長滿壽跑遠了方回過身來,臉上強撐的威儀一下子垮塌了,看著錦書,眼裡盈滿痛苦。
李玉貴聽完他那通謬論差點沒嚇死,兩眼鬥雞能把他看出重影來,指著他道:「長大頭啊長大頭,我說你什麼好,要不是看在同鄉的分上,老子早把你扭送到慎刑司去了!你剛才說的是什麼話?你說萬歲爺扒灰?這個能順嘴兒說嗎?你還要不要命了?」
錦書一窒,叫他這酸話呲得眼眶子發熱,抹著淚道:「我是為大家好,我自己不值什麼,橫豎爛命一條。你不一樣,你是鳳凰,是寶貝疙瘩!要是縱著性子胡來,被人和-圖-書加油添醋的告上一狀,你能得著什麼好?我無非是賞根綾子,你的前程怎麼辦?」
太子瞥一眼錦書,漫不經心地說:「用不著,裡頭怪悶的,還是這裏透氣兒、敞亮。何況我同謹嬪娘娘是故人了,敘箇舊也沒什麼。」
長滿壽打著哈哈應了,轉臉一哼,心想這老小子這麼急吼吼的,九成又是收了誰的好處。可惜了,萬歲爺發了話,今年不往房裡選人,不晉秀女位份,好的挑出來給宗族指婚,自己一個也不要,李大總管顛斷了腸子,也是白搭!
「那您二位坐著,奴才去備小食兒去。」長滿壽擠了個怪笑,邊說邊往後退,盤算著趕緊找大總管去吧,這事兒只有找上頭,讓李玉貴定奪,他不是升了六宮副總管嗎?能者多勞,該當的!
太子臉子一拉,冷聲道:「過從甚密?你哪隻眼睛瞧見我和謹嬪娘娘過從甚密了?你這奴才,倒會給人扣罪名兒!你只管忙你的去,我們露天坐著,就是皇上出來瞧見也沒什麼。你要是不怕得個冒犯儲君的罪過,就賴在這兒別走,看我回頭怎麼治你。」
太子緘默著,半晌苦澀一笑,「是了,你今日不同往昔,名聲要緊。」
錦書勉力一笑,「是在外頭辦差的?黑了好些!」
太子大笑起來,對錦書道:「你瞧皇父多可悲,自欺欺人,騙得了誰?你愛他嗎?告訴他,你愛他嗎?」
這陣子他強打了精神辦差,審案子,晚上是怎樣的煎熬,真是只有天知道!耳邊常回蕩她的呼救聲,一字一句鑿子樣的深深刻在他心頭。他好恨,從沒有這樣恨過!皇父居然堂而皇之冊封她,徹徹底底把她搶走了。他不甘心,錦書是他的,他一定要把她奪回來。唯今之計只有自持,皇父十年前能扮豬吃虎,自己怎麼就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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