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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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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綉被春寒 第五節

第十六章 綉被春寒

第五節

太后原本就和姓慕容的有芥蒂,合德帝姬 搶走她的丈夫,如今慕容錦書禍害她的孫子,蒙蔽她的兒子。慕容家的女人就像個噩夢似的揮之不去,要擺脫,就只有斬草除根!
錦書瞧他痛徹心扉的模樣,當真是難過得無以復加。只是這樣一直的誤會下去,到最後不知會演變成什麼結局。
太子怔怔的,臉上似癲似狂,啞著嗓子道:「你別和我說那些大道理,我每天活在煉獄里,你有多痛苦,我感同身受!別說你心甘情願,你原本該是我的太子妃,卻叫皇上搶走了,奪妻之恨深入骨髓,我幾時都不能忘!」
「還不是為她!你是油脂蒙了竅,叫這禍害弄得五迷六道,怨誰?」皇后以往的雍容典雅不見了,憤恨全然不能自勝,噎著氣道,「你是皇帝,沒有人敢駁你的口,今兒當著額涅的面兒,我就來好好辯一辯這個理!你是天子尊榮,乾坤法度都在你,可你做了些什麼?你搶兒子的心上人,在泰陵里做下的事兒,我不說,天理也羞得死你!你趁早兒到佛前念經懺悔,是正經!」
錦書頗感乏力,他們父子用情那樣深,愛一個人都是打從心底里的,捨生忘死不可逆轉。她焦急起來,那話她思量了一整夜,說出來容易,只怕傷他太深。本想迂迴些,他竟是個認死理的!
脆脆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她斂神上了台階,那邊太子快步迎了上來——
「兒子罪無可恕,只求速死。」太子頹然跪下叩頭,「請皇父保重聖躬,兒子大不孝,今生報答不了父親生恩,來世變牛做馬侍奉左右。兒子死不足惜,求父親善待錦書,兒子……黃泉之下也能瞑目。」
「太子爺,我過得不苦,是真的。」她橫下一條心,慢條斯理道,「頭前兒我也恨他來著,可後來慢慢變了,我願意跟著他,不為別的,就為了……為了我心裏有他,我愛他。」
皇后眼裡噙著淚,強忍著不叫落下來,哆嗦著嘴唇道:「你要廢便廢,我這皇后還不如一和_圖_書根草——擋了你們的道兒,你早就苦於尋不著錯處開發我,這下好,我給你的心肝寶貝騰位置,叫我和我們哥兒在一起,要下地獄我們娘倆一道去!」
太子耳里轟然作響,三魂七魄霎時都驚移了位。已經知道了?哪裡露了馬腳?是三旗下的包衣奴才?還是國舅勒泰?難道是豫親王臨陣倒戈了?他詫異莫名,腦子裡混成了一盆糨糊,「完了」兩個字電光火石的一閃,再也想不出別的來了。
崔貴祥和樂一笑,「萬事都看開,不急不躁徐徐作養,奴才瞧小主兒是天下第一等的有福之人。」
太子微蹙了蹙眉,乾乾將手收回去,側目道:「你同我愈加生份兒了,真叫我心裏好難過。還和以前一樣多好,就算是罵我兩句,也好過這樣的見外。」
太子愕在那裡,嘴唇緊緊抿著,像是費盡了全身的力氣去克制,直忍得肩頭瑟瑟打顫,半晌轉過身,語調似乎又平靜了下來,只道:「你是哄我呢!聽話頭子我的事兒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瞞你,你最善性兒的,是不捨得我拿性命去搏,是不是?」他輕淺一笑,「你別怕,衝出來,就是咱們的天下。往後宇文和慕容並駕齊驅,我的就是你的,用不著再去瞧誰的臉色,這樣多好!我再不叫人欺負你了,你不知道,那天我原本是趕在皇父之前到泰陵的,要不是馮祿硬拉著我,我一定闖進去殺了他!」他眼圈泛紅,咬著槽牙顫聲兒說,「我那樣敬愛他,一舉一動以他為楷模,他乾的是什麼事兒?明知道我非你不娶,他還狠著心的搶走了你!他哪裡有半點為君為父的做派?簡直就是強盜!」
「東籬,你好大的心氣兒,太子做久了,想嘗嘗太和殿上升座的味道了?」皇帝看著他,眼神陰鷙,「果然是朕的好兒子!你還想奪位弒父?」
她擋在太子身前一徑磕頭,哽咽得語不成調,「求主子法外開恩……」
她搖頭,「我不回去。」
他緩緩踱到圈m.hetubook.com.com椅前坐下,滿臉的肅容,「法不容情,太子禍亂社稷,若不處置,朕如何對天下百姓交代?」
太子臉色倏地煞白,「你說什麼?錦書,咱們不開玩笑成么?你想要我的命么?」
脆脆不安的拉她衣襟,「這是天大的事兒,叫萬歲爺知道可是剝皮的死罪,您好歹留神。」
「太子爺尚未有所作為啊,您網開一面吧!」錦書膝行兩步磕頭,「一切因奴才而起,奴才是罪魁禍首,萬歲爺要處置便處置奴才,請對太子從輕發落,奴才求求您了。」
果然是遲了,她不愛他,就算得了天下又待如何?皇父咄咄逼人,這樣也好,他灰心到了極致也倦了,論個死罪就超脫了。只是錦書……他忍不住落下淚來。那樣的珍惜她,到最後她愛的竟是皇父。
太子悚然,方知大勢已去,垂手凄楚望著錦書,眼裡有盈盈的淚。
錦書又驚又懼,萬萬沒想到皇帝下了套子讓他們鑽。他是鐵了心要處置太子了,可憐太子到這時候還為她求情,這片深情要怎麼償還他才好?
皇帝又是厭惡又是氣憤,冷笑起來,「所以你就勾結外戚妄圖謀反?你不念夫妻之情要置朕于死地,興風作浪機關算盡,你那奶媽子把你乾的那些事都招供出來了,交通外臣不論,那塊表怎麼到了太子身上?還不是你指使內務府四春下的手!」他無比鬱悶地在地心轉圈,高聲道,「東籬糊塗,你更是個裹亂的好手,自作聰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到了這會子怎麼樣?你且給朕消停些吧,牽五搭六的不是英雄作為。朕能立你,自然也能廢了你!」
錦書應了,閑話幾句便辭出來。咸若館就在慈寧門斜對面,太子兜個圈子不過是做幌子,其實垂花門過去相距只有幾步之遙。
太子一哂,「別說這話,咱們祈人不在乎那些個,乾坤一轉,我照樣兒的抬舉你做正宮娘娘。」
太后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的恐怖至極,揚聲道:「孫獻忠,傳我的懿和_圖_書旨,讓內務府備東西送到毓慶宮去。」
「你先起來。」皇帝伸手去扶錦書,「朕自有考量,你先回毓慶宮,朕回頭去瞧你。」
太子跌坐下來,面如死灰,喃喃道:「哪裡出了岔子?不應該是這樣的。」他突然縱身而起,急切道,「你是怕我成不了事,怕我涉險才有意這樣說的,是不是?錦書,你別……你明明很不快活,做什麼還要強撐著?你別怕,我有萬全的準備,等下月初九皇上往地壇祭地,我就封宮奪政,定然是萬無一失的。」
壽安宮孫總管噤若寒蟬,發瘟似的左右覷,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他僵著脖子轉過臉瞧她,「你跟我走吧,我不要這江山了,咱們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起來,只要你點個頭,旁的我來安排。」
皇帝此時才如夢方醒,她是愛他的,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可他面對著長跪的兒子,卻怎麼都歡喜不起來。
皇帝轉臉看錦書,她怯懦的縮在一角,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他心裏劇痛,脫口道:「不勞你費心,等朕處置了你,皇后的座兒除了她,也沒旁人能坐!」
錦書搖頭,太子閱歷畢竟尚淺,他在這裏做著春秋大夢,皇帝那頭早就察覺了。皇帝是什麼人?廟堂里韜光養晦十來年,眼皮子底下出了幺蛾子,絕沒有放任自流的道理。
這時抱廈外頭太監拔尖了嗓子通報,「太后老佛爺到!皇後主子到! 」
「錦書!」那張年輕俊秀的臉上溢滿了笑,伸手來牽她,嗔道,「怎麼用了這早晚?叫我好等!」
錦書聽得出他話里的深意,一徑的頷首,「謝謝諳達,我都記住了。諳達只管放心吧,我知道避風口兒。」
她哀立在金漆毗廬帽大佛龕下,沒法子靠近他,不能安撫,只剩一條道兒能走。他如今是痰迷了心竅,沒有當頭的棒喝喚不醒他,再不能拖泥帶水了,這麼下去非害死他不可,趁著事情還沒壞到那地步,求他回頭,或者還有一線生機。
錦書點頭,「我心裡有數,m.hetubook.com.com你替我瞧著點兒,去吧。」
「這事兒好歹作罷,你連一成的希望都沒有,萬歲爺已經知道了,要出大事了。」錦書道,「我今兒急著見你就是要和你說這個,你快醒醒神兒,去和萬歲爺告個罪,他舐犢情深,或者就原諒你了。」
錦書沒想到他自己居然就承認了,驚駭失措下慌道:「你當真是瘋魔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虧你說得出口!我今兒見你是有話和你說,上回在養心殿里沒交代明白,大約是讓你誤會了……你往後別為我做什麼了,咱們以前那段是我糊塗,辜負了你。我如今跟著萬歲爺是心甘情願的,你撒手吧,你有錦繡的前程,萬事多考量,千萬別縱著性子來。今生咱們註定是無緣的,別揪在這上頭,情字誤人終身,你是大智大慧辦大事的,怎麼還要我來提點?」
一直緘默旁聽的皇太后拍案怒道:「皇帝,祖宗家法,你可還記得?我聽到這會子,也不想管你們那些污糟貓的事兒,只一點,你要法辦太子,總要斷個出處。她 ……」皇太后臉拉得老長,斜眼乜著錦書道,「今兒非殺不可!她是前朝餘孽,安安分分的,我只當沒她這個人,還能眼不見為凈,偏她作亂,挑唆你們父子之情。只怪我前頭手太軟,早辦了,就沒有今天的亂子了。到了現下,你竟還想立她為後,莫非還要和慕容家平分天下不成?妖孽魘得你們爺倆反目,不殺不足以平人心!」
錦書目瞪口呆,惶然立著無所適從。
太后一眼橫過來,「去,這事我說了算!」
「來不及了。」忽而一聲斷喝,要震碎人的心肝似的。皇帝從門上進來,趾高氣揚的背著手,身後是達春率領的護軍,一個個手按刀鞘,釘子樣的守立在抱廈門廊的兩腋。
聲音甫落,皇后已經提著袍子進來了,髮髻微散,荊釵凌亂,臉上早失了人色,踉踉蹌蹌撲過去把太子摟在懷裡,哭道:「我的兒,你為什麼不聽額涅 的話,鬧得如今這樣好看相么?你舅舅已經……和_圖_書你父親眼裡誰都沒有了,只有那狐狸精!為了她六親不認,你做什麼要捅那灰窩子!你這糊塗孩子!」
皇帝心裏恨出了血,也不向太後行禮了,指著皇后道:「你安生給朕閉嘴!你不吱聲還罷了,惹朕發了躁,頭一個把你宰了!東籬怎麼到了這一步?倘或你是個好的,言傳身教,他會目無綱紀,要造他老子的反?朕好恨,這十幾年的心血付諸東流,你當朕是好過的么?」
皇后咬牙切齒地笑道:「額涅,您最聖明,快些打發人勒死她! 」
她攜了脆脆進園子,入抱廈,遠遠已經看見「壽國香台」匾下昂首佇立的身影,轉了臉囑咐脆脆道:「你在前頭觀音亭等我,我和他說幾句話就來。」
「這話我原不想說的,可既然到了這一步,再叫你錯下去,就是我的罪業。」她轉臉看著梁檁上的龍鳳和璽彩畫,聲音沉得如一泓水,「我沒有愛過你!我以為自己時時清明,知道自己想什麼,要什麼,可原來我並不了解自己。你把我從掖庭搭救出來,我謝謝你!興許是咱們都太年輕,有時候並不如想象當中那麼聰明,我瞧見你,就像瞧見我們十六爺一樣兒的,對你只有姐弟的情分,沒有其他……太子爺,我對不住你,我願意廝守終身的人不是你……」她困難地吸了口氣,「是萬歲爺!」
錦書看著他,金頂金冠,寶相莊嚴,卻生疏得完全像個陌生人。她緩緩搖頭,「不是見外,如今身份不同,我是你皇父的嬪妃,咱們該當是有禮有節的。」
錦書不動聲色避開了,虛應道:「對不住了,老祖宗叫吃甜碗子,一時耽擱了。」
事到如今,太子倒不可恨了,皇帝站在勝利者的角度上憐憫地看著他,錯都錯在太過痴情,宇文家的男人為情生為情死,這是宿命。
她捂臉抽噎起來,「我也不明白自己是中了什麼魔怔,明知道他是仇人,偏要愛上他……你別這樣,我不值得你為我費心了,我是個自私的人,你往後好好的,就當我死了,別再記掛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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