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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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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只憑芳草 第四節

第十七章 只憑芳草

第四節

錦書捏她的臉,嗔道:「虧你還是沒出閣的姑娘,這話也敢說,我都替你臊!快說,是不是想配小女婿了?你點個頭,我給你主張,出籍找個好爺們兒配出去,也享享主子奶奶的福。」
錦書出了一頭的汗,抬腿進了明間兒,脆脆絞帕子來凈臉,底下宮女抬了小炕桌來伺候早膳,她喝了一口才道:「別操心她的事兒了,我先頭說的洗墨池裂了,回頭上內務府去報一聲,叫他們打發工匠來修。」又對春桃道,「井裡湃上西瓜,等萬歲爺來了呈上來。」
皇帝隨口應了聲「知道了」,配上正珠朝珠,戴上萬絲生絲纓冠,轉眼就是九五至尊的做派。斂盡了臉上的笑容,淡淡道,「你在雲錦宮候著,回頭朕有恩旨給你。」
錦書尚未搭話,蟈蟈兒便介面道:「難為容主子一片情兒,咱們主子腸胃不好,吃不得糯的東西,回頭要泛酸水的。」
錦書緩緩搖著扇子道:「晉不晉位的是后話,讓我安逸活著才是正經。他那頭要是頒了上諭,我也受著,到底兩個人在一處……蟈蟈兒,我是個貪的人,我也求名分,也想得他的專寵,你說我是不是不足了些?」
她嘴角的笑靨加深,梨窩兒盛了酒似的熏人慾醉。一探胳膊鉤住他的頸子,糯聲道:「天亮了?今兒有早朝?」
兩日一朝是才登基那會兒定下的規矩,一日在太和殿升座兒,一日在養心殿接膳牌子召見臣工。今兒正逢視朝,他不言聲起身披衣,回頭看錦書,一彎雪白的臂壓在黃緞絲被上,臉頰紅撲撲的,睡得像個孩子。
長滿壽攮了李玉貴一下,往裡間努了努嘴。總管的名頭不能白掛,俸祿也不是白拿的,通常人憎鬼惡的事兒都由他們這號人干。李玉貴無奈地跨前一步,小心翼翼道:「萬歲爺,是時候了,午門落了鑰,大人們都往朝房點卯了,請萬歲爺起駕吧!」
「沒正形兒!」錦書紅著臉推他的手,替他整了整腰上吉服帶,「臣子們看著的,您是智珠在手的人,沒得讓人背後閑和圖書話。老婆子嚼舌頭,可是氣得死人的。」
蔡嬤嬤悸慄栗屈腿蹲安,磕巴著說:「奴……奴才省得,再沒下次了。」
容嬪斜乜了蔡嬤嬤一眼,「你仔細禍從口出,什麼話不該說,還要我教你?咱們離了學士府,你還和以前一樣的說話直隆通兒,就算我吃你奶長大,回頭不念舊情,我也有法子現開銷了你。」
「明兒你悄悄上軍機處找老爺,讓他打發人查查那位寶答應的出身。」容嬪的嘴角綻出陰冷的花,歪在榻上沉吟,「打蛇得打七寸,通嬪她們捻酸,在太皇太後跟前揭她的短,不過隔靴搔癢。她在老太太身邊伺候過,慈寧宮那兒看顧她,太皇太后瞧著萬歲爺,也不能把她怎麼樣。我的意思是,扳不倒她,叫她痛上一痛,也解我心頭之恨。」
春桃應個是,掩嘴兒笑道:「主子娘娘如今真成了管家婆子了,樣樣兒的費心張羅。」
雞起五更,皇帝自小練出的看家本事,前夜再疲累,次日一早準點自然就醒了。
錦書接過團龍紗罩給他披上,應道:「你別這麼的,一兩換一兩,大伙兒都算得出我長了多少肉,白惹人笑話。」
皇帝說:「給宮膳房的廚子打賞。去問問你主子娘娘的三餐是誰打典的,傳個口諭過去,讓好生伺候著,娘娘長一兩肉就給他加一兩銀子的月俸。」
皇帝撂了蓋盅站起來牽她的手,「你就縱些性子吧!我是叫你多歇著,我前腳走,你後腳上養心殿去,路上也耗氣力。你不知道,我如今一刻都不想和你分開……」說罷抬她下巴嘬了個嘴兒。
容嬪瞧都不瞧蟈蟈兒一眼,上前攜了錦書的手,眼裡是可憐巴巴的神色,囁嚅道:「我知道姐姐還為前幾天的事惱我,我管束下人不嚴,犯了姐姐的駕,我罪該萬死。姐姐不待見我也是應當的,就是打我兩下撒氣兒,我也沒有二話。」她眼眶子泛了紅,轉臉拿手絹掖,又不無感慨地說,「姐姐也知道,蔡嬤嬤是從小奶大我的,我感念她,也敬她,少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慣了她一些。奶媽子名分上是下人,實際上抵得上半個娘。向來只有她教導我,沒有我越過次序去說她的道理。今兒她上內務府領月錢去了,我才瞅准了機會來給姐姐賠不是的,要是她在,我也不好出來。我還是那句話,求姐姐好歹好歹瞧我的薄面兒,別為下人傷了咱們的情分。咱們一個院兒里住著,該當比親姊妹還要親的,下回梅姐姐,寶小主兒來,姐姐也帶上我吧!」她靦腆的低頭揉衣角,小聲道,「我看你們聚在一處眼熱得很,就是不好意思覥臉湊趣兒。」
皇帝笑著道是,又調侃著說:「你再睡會子養養神,昨兒累壞了,難為你小胳膊小腿兒的,沒把這毓慶宮工字殿鬧塌半邊。」
皇帝拿青鹽漱了口,坐在床沿用參湯,一面道:「誰敢笑?我就愛你長肉,摸上去一把骨頭什麼趣兒?宅門裡頭還講究養胖丫頭呢,朕的心尖兒弄得披甲人母夜叉似的,朕也掃臉。」抬眼看她,她歪著頭站在檻窗下,一縷晨曦從窗口照進來,她身上的中衣極薄,隔著日影映照,娉婷柔弱,當真是纖腰一把。他笑了笑,「升個座兒時候不長,你歇會兒,回頭我再過來。」
蟈蟈兒不應她,使了眼色讓她看前頭。錦書調轉視線瞧過去,前面睡蓮池旁站著個宮裝美人,絳色的杭綢,那樣飽滿的顏色,襯得人如芙蓉般熱烈鮮亮。
蔡嬤嬤應個是,正感慨自己主子小小年紀心思縝密,容嬪獰聲一哼,又道:「你聽說過『情深不壽』么?越是愛得深,越是不得長久。殺人哪裡用得上刀劍?憑她怎麼寵冠六宮,也要有命消受才好!」
到底節令兒到了,正是頭伏天里,清早的風裡帶了燥意,響晴的天氣太陽露了臉,愈發的悶熱起來。
「萬歲爺又打算把養心殿搬到毓慶宮來了?」她垂首揉弄衣帶,「您有政務要辦,窩在我這兒,臣工們有本參奏也不方便。」
蔡嬤嬤乾咽了唾沫,賠笑道:「我是看沒有外人,一不m•hetubook.com.com防頭把話兜了出來,好姑奶奶千萬擔待我。」
她不愛濃妝艷抹,自有一股天成的秀氣。頭上只斜插了根挽發的扇頭簪,烏髮如雲,眉目平和,著一身煙青色的潞綢,靜靜立在池畔,素淡得像株新荷。
「既這麼,那我就等您的好信兒吧!入了宮娘家親戚都斷了路,就算見著面也是君臣的禮數,還不如咱們姐們兒親近,往後求姐姐拂照我。」容嬪謙和的讓了讓,「說了這麼會子話,姐姐想是乏了,您自便吧!」
蟈蟈兒嘀咕,「不知道打的什麼鬼主意,姐姐妹妹叫得親熱,私底下算盤珠兒撥得噼啪響。主子您性善,別叫她騙了才好。」
李玉貴耷著眼皮垂手進來,緊走一步打千兒道:「奴才在。」
李玉貴暗裡吐舌頭,皇帝清華郁懋的尊崇,料理起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也不含糊哩!這聲「主子娘娘」從金口裡出來可不簡單,看來錦書又要晉位份了。皇后的位置雖沒騰出來,不過這回的名號也差不離了,少不得是個貴妃的銜兒。
錦書一窒,大大的窘起來,抱怨道:「我原說忒不像話,是你說的,雲雨之聲大雅,這會子又來笑我!」
錦書下地來給他更衣,他親親她的臉,順帶在腰上捏了一把,「像是長了點子肉。」轉臉叫李玉貴。
容嬪冷笑,「擔待你原是應該的,可再出前兒那樁事,我就是個菩薩也保不住你。你別瞧萬歲爺儒雅就錯把他當善茬兒,我常聽說他手黑,你圖嘴上痛快詆毀嬪妃,回頭下大獄、活烹、點天燈,那罪可受大了。」
這倒奇了,世上還有這麼像的兩個人?不光臉盤兒身形,說話的聲氣兒都肖似。這裏頭大約是有關聯的,難道前皇室不單隻有一個帝姬嗎?
她也換了個笑臉子,和煦道:「妹妹這麼說太見外了,您願意和我們扎堆兒玩,誰還能嫌棄您不成?只管來就是了!不過我們聚在一處的時候不多,橫豎各有各的忙處。上回說趕趟兒斗雀牌的,等湊了人,我再來請你。」她眯眼笑著在她手上和_圖_書一拍,「謝謝您惦記我,情兒我領了,今兒糰子就不吃了。蟈蟈兒說得沒錯,我胃不好,吃糯米做的點心容易積食,等下回我做東,請妹妹吃筵席吧!」
容嬪捏著帕子笑得極優雅,溫聲道:「聖駕榮返了?姐姐福澤真是深厚哪!我那兒有鮮釀的梅露,叫廚子做了梅花湯糰,姐姐賞臉用些個,也好贖一贖我上回的罪過。」
錦書轉身回惇本殿,撫了撫后脖子說:「像是落了枕,頭有點兒痛。你瞧我眼睛裡頭有血絲沒有?眼裡澀得慌呢!」
他站在床前挪不動步子,李玉貴在帷幔后輕輕喚萬歲爺,準備伺候穿戴梳洗。他嗯了聲打發了,索性蹲坐在腳踏上,探身伸脖親她的鼻子。
容嬪臉上訕訕的,心裏計較這位謹嬪也不是善茬兒,聽那幾句應對很有些城府,不由重新審視起她來——
蟈蟈兒吃吃地笑,「嫁男人什麼好的?還不如這會兒輕省。」一頭引路,一頭又道,「萬歲爺說有恩旨呢,我料著九成是晉位的上諭。恭喜主子了,這可算是平步青雲了。」
蟈蟈兒看她苦惱的樣兒忙開解,「主子這話不對,情字上頭誰是足意兒的呢?自然是愛了還要再愛,寵了還要更寵。別說咱們宮裡,就是外頭大家子也是這樣式的。您太在乎萬歲爺,在乎極了就想獨佔。您是人,不是菩薩,菩薩才沒私心呢!妒一妒也是人之常情,您越妒,萬歲爺越喜歡。」
蟈蟈兒撐了把傘來給她遮擋,笑道:「主子仔細了,這嫩豆腐似的肉皮兒晒傷了了不得。日頭升了筷子高了,回去吧!膳房送了早膳過來,都是清淡的,綠豆小米粥、玉米面貼餅子、香拌攪瓜絲兒,還有宮制的紫薑,是給主子開胃的。」
「混說!」錦書抿嘴笑,「越說越不著調,仔細讓人聽見一狀告到太皇太後跟前去!」
錦書微訝地打量容嬪,暗道這人太不簡單了,她這份韜光養晦的能耐令人心驚,前一刻咬著鋼牙和你對峙,轉個臉兒就能笑容滿面的和你套近乎。這麼小的年紀,哪裡來恁么深沉的心機和_圖_書
皇帝直起身子穿金龍褂,邊抿嘴笑道:「朕聽著就是大雅,誰敢駁斥朕?」
寶答應位份低,又不得聖眷榮寵,收拾她可比對付謹嬪容易得多。謹嬪面上平和,似乎是無懈可擊的,但若是寶答應成了她的軟肋,那要拿捏還不是手到擒來?
容嬪仰在竹篾包的引枕上喟然長嘆,「我這人,輸就輸在心氣兒高。庶出的丫頭沒站腳的地兒,我為我自己掙臉子,叫我娘揚眉吐氣,以為替了玉姐兒,進宮侍候主子爺就齊全了。現在鬧得這樣……」說著背過身去,漸次沉寂下來,沒了聲息。
錦書笑了笑,「日頭毒,那邊的洗墨池都曬裂了,妹妹也別在外頭久留,回頭中了暑氣傷身子的。」說罷一頷首,繞過睡蓮池朝繼徳堂去了。
這分明就是夫妻絮叨說家常,難為皇帝還有這甜嘴滑舌的功夫,外間議事房裡侍立的李玉貴和長滿壽酸倒了牙,對著望了一眼,咧嘴傻笑。廊子下的典儀太監掏出懷錶看,已然到了卯時牌,還不見皇帝出來,不由有些焦躁。不好扯嗓子叫,便在菱花屜子上彈了個栗子,指了指日頭,示意裡頭的人通傳。
錦書撫膝蹲身應個是,披了罩衣送到宮門前,看著皇帝上了三十六抬御輦往太和殿去,又在廊子下站了一陣。
蔡嬤嬤一凜,復笑道:「果然是主子精明,當初入宮的要是玉姐兒,這會子還能剩下骨頭渣滓嗎!」
蟈蟈兒掩嘴竊笑,「想是昨兒夜裡沒歇好,小別勝新婚,真一點兒不假,萬歲爺纏得厲害么?八成是累得夠嗆,不過您臉色倒真是好,怪滋潤的樣兒。」
從頭回見她起她就是那樣子,待人客氣,面上笑模樣,辦事仔細周全,難得的不焦不躁的脾氣。這種人隨和,卻輕易走不近,一旦走近了,也許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可惜了,這深深的宮苑,哪裡裝得下單純的東西?個個想拔尖,個個想冒頭,瞧誰擋橫就下死勁往下踩。女人云集的地方是非多,能掙個一席之地多不容易,這位看似什麼都不在意的謹嬪娘娘,難道就是無欲無求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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