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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花紅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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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恨滿金徽 第一節

第十八章 恨滿金徽

第一節

馬六兒直嘆氣,「可憐兒的!您沒和萬歲爺提一提?」
錦書下地笑了笑,「諳達客氣了,您也是我的恩人,我能認崔總管做乾爹,全賴您的舉薦。」
皇帝嘆了嘆,「湊合著吧,哪來那麼大氣性兒?」
皇帝緊了緊胳膊,重又把她拖回懷裡,「這麼的躺著說會子話。」
皇帝不說話,提筆落御批,半晌唔了一聲才道:「少混說,後宮無後,你就是內當家的。朕的主都作得,獨一份兒的體面尊貴,誰敢說你是小老婆?你是朕的正經媳婦兒哪!」
這話倒叫小香香鬧了個大紅臉,青天白日的要溫水,那是個什麼事兒呀!金迎福這個爛腸子的,不派別人偏派她,她是針線上的,原不該管這些,不過既是主子要用,也不好說什麼,諾諾應了便去辦了。
轉身到月洞窗前坐下,搭著窗下雞翅木柵欄往外看,只覺得腦子裡暈沉沉沒有主張,恍惚要出大事似的。
蔡嬤嬤又道:「容主子說了,回頭好些兒了就到萬歲爺跟前伺候。」
皇帝眼睛盯著通本奏章,嘴裏葫蘆道:「那不成,人說夫貴妻榮,朕是天下之主,倒叫婆娘住小屋子,又不是外頭糊塗官員的小老婆,沒有這個道理。」
金迎福一攤手,「橫豎就那麼的,能滋潤到哪處去?女人哪,前半輩子活男人,後半輩子活兒子。想頭都掐了,喘一天的氣兒算兩個半天的,還稀圖什麼?太子爺『那頭』念經,先頭娘娘在園子里敲木魚撥佛珠,大約也是苦熬。我前兒上那兒送阿膠去,皇後主子沒見我,倒和園裡管事兒宋太監混聊了兩句。那狗東西就會打哈哈,滿嘴黃腔,張口閉口的鬧了虧空,我估摸娘娘那兒也不怎麼受用,要點和圖書兒什麼,九成一大半填了那無底洞。」
後面那聲兒說不好,大約就是萬歲爺嘴裏念叨的「大雅之聲」吧!李玉貴摸摸鼻子退了出來,金迎福見他把燈擱在了明間條案上,不用問,什麼都知道了。背手咂了咂嘴,「馬六兒,你小子別發瘟了,小本兒呢?擎等著記檔。」
金迎福搖搖頭,「萬歲爺是能聽人勸的嗎?我一個草芥子樣的奴才,還不夠萬歲爺動動小拇哥的。再者這會兒有了差使,更不能說了。」
這場風波有驚無險,她捏了捏肩頭,他要是晚來一炷香的時候,大約她就已經不在人世了。這會子好了,能暢快倒口氣兒,她眯起眼,兀自受用,小竹輦一路搖搖晃晃到了前星門。
他一面覥臉應著,一面偷眼兒覷金胖子,見他老神在在的模樣突然醒過味兒來了——敢情萬歲爺安排在皇後身邊的耳報神就是他啊!聽說萬歲爺前頭在太皇太後跟前,還像模像樣的擔心他對錦書不利,看來不過是替自己打掩護,怕人知道他處心積慮的算計皇后……乖乖,這萬歲爺也怪不容易的,做皇帝真要有兩把刷子才行啊!
「那你撒手,誰要你摟著!」皇貴妃使起性子來,窸窸窣窣的推人,「你上前殿去,人家發了痧,病中正要聖駕體恤呢,你杵在我這兒幹什麼?」
皇帝訕訕道:「沒見過你這麼大方的,自己的爺們兒往別人那兒推,這算什麼事兒?回頭又鎖門不叫我進來,你仔細了,再有下回我不饒你,我要……」
皇帝道:「你少賣弄,朕要不是看你主子娘娘心疼你,早就一根繩子勒死你了。」
雨點子把窗戶紙淋了個透,天還是暗,真像是到了和圖書夜裡似的。錦書掙了下,「我去掌個燈吧!」
皇帝的九龍肩輿是坐不得的,錦書知道規矩,婉拒了他的好意兒,登上了妃嬪份例的代步。小小的竹篾轎兒頂上是蝙蝠祥紋的華蓋,傘下燕飛柔軟,風迎頭吹過來,起起伏伏的飄蕩著。
馬六兒下意識揉了揉臉,「我就那麼一說,誰活膩味了捅那灰窩子!」
三個人唏噓一陣兒,看見一個大丫頭挑著提爐進來,金迎福嬉皮笑臉的招手,「小香香姑娘,來來!」
風漸大,前晌還響晴的,一轉眼陰雲密布,天上鼙鼓似的雷聲滾動。
一行人進了惇本殿,遠遠一個太監悶頭過來打千兒,「奴才恭請聖安,請貴主子金安。」說完了抬頭咧嘴笑,看那滿臉皮相,竟是芍藥花兒。他邊捲袖子邊道,「萬歲爺恩德,准奴才來侍候主子娘娘穿戴檔。奴才老家祖墳上長蒿子了,樂得奴才直想打滾兒呢!」
李玉貴歪頭嘿嘿一笑,「你們是沒瞧見,那語調兒,那舉止動作,真像尋常兩口子!以往咱們萬歲爺是什麼人啊?別說咱們做奴才的,就連那些開了臉的小主兒,在他老人家面前也是提心弔膽的伺候,誰敢讓聖躬不自在?偏咱們貴主兒,發脾氣使性子,萬歲爺連一句重話都沒有,還要想法子哄著、捧著。這世上一物降一物,真真一點兒沒錯!」
李玉貴掌了燈正準備送進來,走到門上聽見裡頭瓮聲說話,腳下就頓住了。
這身傷是他攻打大鄴,把她的宗族趕出帝都落下的,自己嘴裏說恨他,到如今竟是須臾離不得他了。真是前世欠下的孽債,上輩子不知欠了他多少,這一生要拿所有來償還。
過惇本殿上中路,卻不見容嬪跪和*圖*書迎,只有身邊的兩個精奇嬤嬤伏在廊子下叩頭。那奶媽子泥首道:「奴才恭迎聖駕,給貴主子道喜了!我們主子原該親迎的,可今兒中了暑氣,吃了早膳突然厥過去了,這會子正請太醫診脈呢。容主子惶恐極了,說御前失儀是死罪,爬也要爬來請安,誰知道實在起不來,就打發奴才們來請罪。」
皇帝像太皇太后養的那隻大白貓,叫她撫得舒坦,熱乎乎的身子又貼上來,曖昧地在她耳邊低喘,「這樣指東打西的什麼趣兒?好媳婦兒,接著來……」
錦書掩嘴笑,「奏性兒!叫人笑話!」
李玉貴呲達他,「管什麼時辰,你沒見天都黑了!這種事兒還要看風水掐點兒嗎?主子樂意,你敢多嘴,仔細主子爺賞你一頓好嘴巴,再抓你去立旗杆!」
金迎福吊著嘴角傻笑,「芍藥兒沒和你在一處?才到貴主子跟前當差習慣不?這會子可好了,貴主兒多體人意兒啊,把你從乾東五所撥到這兒來,從今起也省得芍藥兒來回跑,饞嘴貓兒似的白惹人笑話兒。」
皇帝蹙了蹙眉,「叫你主子自去養病,朕這裏用不著伺候。」說罷繞過工字殿角門往後頭繼徳堂去了。
李玉貴拿肩攮了攮金迎福,「先頭娘娘在園子里怎麼樣?」
是啊,知情不報視同共謀,芍藥花兒冒了一頭冷汗。不過這金迎福是坤寧宮總管,他怎麼也安然無恙,倒著實讓人好奇。
錦書起身蹲福應個是,只道:「我怪捨不得這裏的,說實話不想搬。」
幾個人拱在一起斗牙籤子,馬六兒瞜一眼西洋座鐘,玻璃罩里的兩個鎏金家雀兒來回的撲騰,子母針合上了,下頭的金坨坨噠噠的擺動,清脆響亮的鳴了十二下,午正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李玉貴這才明白,原來這小香香正是芍藥花兒的菜戶,那天芍藥兒摸的人就是這位。他沒正經起來,笑嘻嘻地湊過去嗅了一口,「這名兒起得好,芍藥花兒有福氣,得了這麼個齊全人兒。」
宮裡樁樁件件都有定例,這毓慶宮本朝是用來放皇帝藏書的,並不作妃嬪居住用。翊坤宮只比坤寧宮略小,她現下統理六宮,再住這裏的確不合適了。
金迎福腰哈得更低,「主子千萬別這麼說,折煞奴才了!」說罷一笑,「果然佛家說得沒錯,種善因得善果,奴才原當這輩子完了,擎等著上安樂堂了此殘身了,沒曾想還有這一天。」
三人被她一通數落悻悻的,金迎福清了清嗓子說:「大家玩笑話,別當真嘛!你不樂意,下回不說就是了,可別嚷,萬歲爺在裡頭呢!」又道,「你喊個人,兌一桶溫水抬來,擺在東梢間知不足齋門前,備著主子用的。」
宮裡人備了冰湃西瓜和甜碗子給他們解暑,皇帝接了塊瓜慢慢吃了,漱口盥手拿巾櫛擦拭,盤腿坐在炕桌前,執起硃砂筆,邊蘸墨邊道:「你如今晉了皇貴妃,這裏的起居規制已經不適宜了。回頭讓金迎福上翊坤宮張羅張羅,你搬到那裡去。」
小香香放下手上東西來蹲福,「金諳達什麼吩咐?」
錦書扭身過去收拾案頭的古籍,笑道:「這話說的!您不是混賬官員,我可不是小老婆嗎!」
「當真的。」皇帝嘴角綻出自在的花,「我眼下是有妻萬事足,要是北方戰事能夠平定,就更齊全了。」
錦書笑吟吟說罷了,心裏明境兒似的,這哪裡是中暑,分明是下不了這個氣兒。原本還是比肩的,自己越了品級一下子躥上去,她自和圖書然是極不舒坦的。
小香香也不是隨便人,和芍藥兒雖是搭夥過日子,時候長了也有感情,遇著這些不要臉的調戲當即就拉了臉子,「諳達們有話就好好說,要是沒示下,我就忙去了。嚼這些沒意思的蛆幹什麼?甭管芍藥兒怎麼,同你們什麼相干?在一處當差大家謙讓,鬧起來好看相么?」
皇貴妃喃喃,「嚇死我了……」
敬事房馬六兒抱著胸倚在大紅漆柱旁,笑道:「記什麼檔?你見過萬歲爺臨幸皇後主子還記檔的嗎?慕容主子的風光,就連皇后在時都及不上的,這檔啊,往後都免了。」
「主子回來了。」早早候在房蔭下頭的金迎福曬得臉膛發紅,停了輦先就地磕頭,「奴才給萬歲爺請安,給貴主兒請安!」頭在青磚上重重一碰,又慌忙起來躬腰搭手讓錦書借力,笑得像朵花,「好主子,您真善性兒,還記得奴才呢,奴才好大造化!」
「主子爺好興緻啊,時候還早呢,怎麼這會子寵幸?」
她起身合上窗屜子,那格子上蒙的窗戶紙無聲的股脹了下子,她收回手悠乎一嘆,要下雨了。
皇帝嗤笑,「這點子出息!他打他的雷,哪裡就劈得著你!」
她扭了扭,出了一身汗,頭髮裹著脖子,說不出的難受。抬手捋了捋鬢角抱怨,「怪熱的,這一身泥漿似的,埋汰死人。」
也說不清的,她心頭猝然一驚,囁嚅著想去問,又怕得個干政的名聲,只得抿嘴把話咽了回去。
她在他腰肉上擰了一把,那身條兒頎長,肌肉結實卻不顯粗獷,她真還仔細觸摸起來,碰到他身上斑斑傷痕,心裏又七上八下的不踏實。
天一氣兒黑下來,驟雨打在雨搭上一陣緊似一陣,電閃雷鳴,猛一個霹靂就照亮半間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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