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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行起身，走到窗前推窗往外看，雨停了，天也放晴了，燕脂湖上碧波如洗，對岸楊柳依依，心下疑惑，從前住在園子里時並不覺得景緻有多好，如今來了個春君，許是人才決絕，才襯得這院落水色如此賞心悅目吧。回頭看她，她已踱到書桌前坐下，尋了本山海經細細地看，一手托著香腮，一手拿著書，那種寧靜淡定真真叫人心情舒暢。慎行道，「去廟裡的日子定了沒有？」

謝老太太嘀咕道，「怎麼跟個孩子似的！憑他去，咱們吃吧。」

六兒送人出去，毋望拿薄被蓋了靜靜躺著，心道老太太果然是極仔細的，知道她必定拿自己的體己出來給那些丫頭們，怕她手上不活絡，特地差了人把錢送來，也算是默許了她明裡罰暗裡照舊吧。

慢條斯理吃罷了飯，丫頭也請了白氏來，婆媳四個摸了四方坐下開局，毋望在旁看了會子，因不懂也無趣，便帶著丫頭嬤嬤告退了。

毋望並未察覺慎行有何異樣，又坐回榻上道，「那我挑個時候去瞧瞧他吧，吃了苦頭，怪可憐的。」

毋望道，「才下雨那會子正走到一個土地廟前，便進去躲了雨，二哥哥來得快，所以也未淋著雨。」

謝老太太想了想道，「那老太太我是知道的，媳婦見了都跟貓抓鼠似的，難纏得很，又極看不上孫女兒，那丫頭在鄉下長大，沒得小家子氣，委屈了我們行哥兒。」

「妹妹快別這麼說，安心的住著，我一個爺們兒有什麼，哪裡住不是住。」慎行道，「我聽老太太說，你ｈｔｔｐs://ｗwｗ.hｅｔuｂｏｏk•ｃom•ｃｏｍ要給四姑姑和姑父守一年孝？」

吳氏忙道，「已經通報過了，老太太放心吧，行哥兒他爹在下面也定是高興的。」

說完才要睡，老太太那兒打發了個大丫頭過來，把一包銀子交給了六兒，對毋望笑道，「老太太今兒手氣好，贏了二十兩銀子，叫我給姑娘送來供姑娘使。」

毋望忙坐起來道，「二哥哥進來吧。」

「這回他該老實一陣子了，少說也得半個月下不來床。」慎行道，慢慢吃了一塊點心，毋望倒了杯水給他，袖籠拂過一陣沁人的幽香，他愣了愣，忙低下頭，心裏呼呼跳作一團。

慎行面上輕鬆了些，笑道，「我就知道老太太不忍心罵你的，只是往後還是小心些的好。」

毋望道，「我省得，這回驚動了家裡這麼多人，我臊也臊死了，才來就惹事，不知旁人背地裡怎麼編排我呢。」

毋望看了看，是宋朝陳敷寫的《陳敷農書》，大致介了水稻的種植方法，當下朗聲讀道：「若能時加新沃之土壤，以糞治之，則益精熟肥美，其力當常新壯矣……」

毋望道，「謝謝綠佩姐姐了。」示意六兒抓了兩把錢給那大丫頭，又道，「六兒送送吧。」

毋望站起來問道，「二哥哥可吃飯了？」

毋望道，「老太太說須得過兩日方是好日子，屆時再使了人來找你。你為何搬出園子去了？」

老太太吩咐人張羅飯，毋望便給她捏捏肩捶捶腿，極盡討好之能事，老太太很受用，笑得和*圖*書合不攏嘴，又問，「雨那樣大，可曾淋著？可遇著你二哥哥了？」

一時間書聲朗朗，外間的謝老太太笑道，「我家這個姐兒就是虎性，和旁的女孩兒不一樣，什麼糞啊壯啊，一概都讀，看老爺子定樂壞了。」

毋望道，「著實對不住了，原諒我雀占鳩巢吧，我住在這裏，倒叫你這正經主子無家可歸了。」說著將書掩在嘴上笑起來。

慎行撩了珠簾進來，見她坐在榻上，一頭黑髮披散著，更襯得皮膚雪白，眸子透亮。屋子裡點了檀香，裊裊輕煙從那流金香爐里升起來，雕花拱門一角架子上擺了一盆蘭花，一眼看去竟像副仕女圖，美輪美奐。慎行心裏暗嘆，這樣的美姿容，什麼樣的男子能巋然不動呢！

六兒將錢收好，道，「姑娘就是好性兒，虧得三老爺另給了二十兩，我們這才寬裕些，老太太那兒月錢還沒放，咱們這兒倒早放了。」

謝老太太道，「阿彌陀佛，可不是你爹媽保佑的嗎，竟未淋著雨！請神位的事兒別急於一時，我看了黃曆，再過兩日方是好日子，你且在屋裡歇著，到那天我使了人跟著去。」

毋望歪在雞翅木的香妃榻上，懶懶道，「早晚是要放的，我才到這兒就害她們罰了月錢，若不貼補給她們，我哪裡還好意思叫她們伺候。」

毋望叫了六兒，讓她吩咐小廚房預備飯菜，一面拿了老太太送來的食盒打開擺在他面前，道，「先吃些墊墊。三哥哥那裡出了什麼事？」

毋望微抬眼看他，他背手站在一幅海棠春睡圖前，長身和圖書玉立，深情寂寥，也不知是哪裡不順遂，心想爺們兒的心事也不用去打聽，復又倚窗讀書，漸漸入了神，再抬頭看時他已不在了，也不想別的了，放下書自去榻上躺著，悠然自得會周公去了。

謝老太爺眉開眼笑道，「甚好！我今兒得著本好書，可惜眼睛不中用了。」又指了一段道，「從這裏讀起。」

謝老太太點點頭道，「那再好不過，我知道你二哥哥最穩妥，就叫行哥兒領著去吧。」

慎行有些煩悶地來回踱了幾步，喃喃道，「原是應當的，只是如此……怕是來不及了。」

迷迷糊糊才要睡著，忽聽得外頭慎行問六兒，「你們姑娘可回來了？」

謝老太太面上暗淡下來，蹙眉搖了頭道，「這樣好的孩子可惜命苦，若要許個好人家怕是不易，我愁也愁死了，她倒是個明白人，說不敢拖累人家，叫人家白攤個問了斬的丈人，我聽了心裏又酸又疼，我的兒，將來怎麼好！」

慎行哼道，「自作孽罷了！」喝了水平了平心思，又道，「老太太可罵你了？」

慎行搖頭道，「才把三叔勸開的，哪裡有飯吃！」

毋望知道定是慎篤又荒唐了，慎行這樣的讀書人不知怎麼說才好，也說不出口來，才叫她別問了。又問道，「那三哥哥怎麼樣？可傷著？」

呂氏在一旁道，「也不是馬上就下定，老太太先看了再說，稱心就找人保媒，若不合心意再相別家姑娘，咱們行哥兒如今是六品的通判，給人做女婿誰家不歡喜。」

毋望又聽她們聊了些別的，也未提起芳齡和圖書的婚事，想來眼下並不十分吃緊，張家下聘還有些時候吧。至於慎篤挨打的事，不知是老太太沒得著信兒，還是根本不當回事，也是無人提及。

毋望搖頭道，「並未罵，只責怪幾句。」心下道，只不明白你媽為什麼要瞞我出去的事，莫非是怕老太太怪罪，或者是孀居多年有些怕事，萬事只求自保吧。

吳氏微一愣，復又笑道，「行哥兒官放定了便沒什麼要緊的事了，只等著年下上任去，正好得閑兒陪著他妹妹，老太太也放心。」

「那敢情好，定要叫她買了蹄膀我吃才算完！」呂氏忙應承，頓了頓又道，「老太太瞧我們篤哥兒可怎麼辦？他雖不是我養的，好歹叫我聲母親，我如今也發愁。」

謝老太太擺手道，「快休問我，但凡有算計的都不似他，我瞧沒哪家肯把女兒嫁他，好好的怎麼成了這樣！你該去問問他姨娘，怎麼把個兒子教成了下九流！」

六兒道，「我們姑娘這會子怕是歇午覺了。」

呂氏無奈閉了嘴，一會兒丫頭來回飯都已擺好了，進來四個婆子將謝老太太抬到桌旁，毋望這時也從裡間出來了，笑著道，「老太爺睡著了。」

吳氏道，「可不是嗎，我就看著是個利索孩子，模樣兒齊全，品性又好，將來老太太費心給尋個好姑爺吧。」

慎行面上為難，訥訥道，「妹妹還是莫問，沒的污了你的耳朵。」

呂氏看老太太面上不豫，便安慰道，「老太太不必掛懷，我瞧姐兒那下巴，那耳垂子，就是個極有福的長相，說不定將來是個誥命也未可ｈｅｔuｂｏｏｋ.cｏｍ•coｍ知。」

到了銀鉤別院把人都叫齊了，毋望端坐著道，「這回是我的過失，叫你們給老太太扣了月錢，我心裏也不受用，你們老子娘都是等米下鍋的，月錢就從我這兒出吧。」叫六兒拿出錢袋子來各人拿了應得的份額，又另拿了兩吊錢來分了，眾人千恩萬謝地去了。

正胡思亂想著，裡間小丫頭來報說老太爺叫姑娘進去，毋望忙起身進裡間去，見謝老太爺左手舉著西洋眼鏡，右手捧著本書，忽遠忽近地拉著，看得眉頭緊鎖。毋望福了福道，「外祖父，春兒給你讀吧。」

這下子老太太可樂了，笑道，「若日後真得個誥命，那定要叫姐兒好生謝謝你這個舅母呢！」

四人圍坐下，吳氏道，「今兒下雨又涼快，打發人把大嫂子請來吧，咱們下午打兩圈如何，老太太？」

毋望點點頭，也不答，又低頭看書。

毋望道，「二哥哥說陪我一道去。」

吳氏道是，又笑著說，「前兒和老太太說的王保家的閨女才從老家上來了，我想著下月十五，下帖子請了他們家老太太來賞月吧，一來老太太和王老太太聚聚，二來也好瞧瞧那姑娘。」

謝老太太正中下懷，歡喜道，「我可不正手癢呢嗎，就這麼辦吧。」

謝老太太聽了也很是得意，嘆道，「還是你二嫂子帶得好，只可惜你二哥哥沒等到他兒子出息。」

慎行道，「老早就搬到學里去住了，一則為了方便，二則大了，出去也好歷練。如今放了官了，還在學里住也不像話，過兩日便搬回來，春風館有屋子空著，我去那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