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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生香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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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他像只困獸,開始在殿里一圈一圈遊走。走了半天忽然回過身來問:「師父有沒有在你面前說過我的好?哪怕只是一句半句。」
如果說一點都不傷心,那肯定不是實話。畢竟有過那麼兩夜,美不美好暫且不說,總比單純的師姐弟關係更近一層。結果他說殺就要殺,連虐戀情深都懶得玩,果然非人的世界里,愛和性是可以完美分離的。
角虎和孰湖來中土參加人皇的登基大典,事情已經過去了,各自族中的族務都不能放下,必須得返回閻浮去了。
當然令主是從來不用夜壺的,他都是跑出小心台階殿,直接站在高台上迎風三尺,飛流直下。瞿如這麼說,只是為了打擊明玄罷了。
他嗯了聲,「門不是大開著嗎,你想走就走吧。」
瞿如的呼吸逐漸平順了,聽見他的話冷笑了一聲,「別想太多,你前期存在感那麼弱,除了我口味獨特看得上你,你以為師父會把你放在眼裡?你知道她替剎土生靈看病,這千百年間遇到過多少美男子嗎?你……」她抬起手,嘲訕地比了比指尖,「頂多這個級別。也就是後來你替嫁失蹤,她對你心懷愧疚,才念叨你幾次。要不然……你還不如令主的夜壺呢。」
大管家要走,大家都很傷心。當初令主創造他是無心插柳,那批偶人中竟然能出一個數字天才,從所有單字為名的偶人中脫穎而出,擁有雙字名,就可以看出令主有多看重他。
這麼多人里,其實最傷心的就數他了吧!面對令主時,心裏自覺有上下級之分,只有和照柿在一起,才是平等的,可以無話不說。仔細算算,自從照柿上崗那天起,他們倆就架起了長達六百多年的友誼橋樑。他們一起摘小偶,一起抽煙葉,一起看妞兒,多少個不眠夜,都是照柿陪著他。如果他是個女人,自己一定會娶他。現在他跟孰湖姑媽去了,成了姑媽的男人,往日的交情很快就會轉淡,再相見肯定也沒有那麼熟絡了。
她覺得為難,「我從來不認為和誰睡就屬於誰,我是只獨立的鳥兒。」
微微抬指,無形的網頃刻便化成了一縷清風。他唇角和-圖-書含笑,「現在可以走了,走吧。」
依稀還有一絲神識,狹窄昏暗的視線里,一雙黑舄踏了進來,上方的人涼薄地哼笑,「果真走么?真是一點舊情都不念。你這鳥兒,不單愚蠢衝動,還淫|盪無恥。」
璃寬被令主說得一愣一愣的,等反應過來才道:「我只是有種失去戰友的悲傷,沒有您想象的那麼缺德啊主上。」
令主說好,正想問娘子要不要加蔥花,忽然聽見璃寬驚喜地大喊:「啊,小鳥回來了!」
這樣最好,不要傷筋動骨,畢竟往日的情義還是有一些的,大家撕破了臉,就連朋友都當不成了。瞿如放下心來,鼓起雙翅打算起飛。兩腳剛離地,忽然砰地一聲如重拳擊中她後腦,她來不及收回臉上的震驚,便著實摔在了地上。
瞿如看著那張臉,隱隱感到心驚。現在的明玄,五官其實在一點一點慢慢變化,有時乍一看,甚至不能把現在的他和以前的他聯繫起來。以前的振衣,有一張清秀端正的臉,目光深邃堅定,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執拗,雖然有時候一根筋,但並不讓人覺得不可測。現在的明玄,眉眼改變得潛移默化,他在逐漸向另一張臉靠近。那張臉,她在他神魂顛倒的時候看見過,美而妖邪,一閃而過。她有種預感,這具身體正在被另一個靈魂支配取代,也許真正的振衣早就已經死在剎土,這個僅僅只是行屍走肉罷了……不敢想,越想越恐懼。最後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她也不知道。她能做的,就是離開這裏,把她的發現告訴師父。
無方的嘴角抽了下,果然令主的腦迴路不是常人能理解的,她和他混在一起這麼久,到現在也沒能完全適應。
「你想留著我引師父上鉤,別異想天開了。就算她願意,令主也不會答應。」她站起來,朝外面看了一眼。鳥兒被關進籠子,是最悲慘的境地。她原本還打算弄個皇后或者貴妃噹噹呢,現在這個念頭是完全打消了。只要離開這裏,什麼都好說。沒有了明玄,她還有魘都滿城俊小伙兒,她的世界並沒有非誰不可。失一回身,漲hetubook.com.com了點經驗值而已,她這個年紀還不通曉人事,說出去也不光彩。
他唏噓不已,「照柿啊,你三天之後回不回門?不句山的氣候可能不太適合你,那裡比較潮濕,呆久了會骨質疏鬆的。」
無方無言,心想應該會吧。他的淚腺這麼發達,幾乎一個人能哭完兩個人的份,也就沒她這個當娘的什麼事了。見他還傷懷不已,只好來安慰他,「大管家辛勞這麼多年,應該有他自己的生活了。你都知道娶親過日子,難道他就不知道嗎?」伸手在他眼皮上抹了一下,「你怎麼又哭了?那麼捨不得他嗎?」
大家對令主態度轉變之快,感到瞠目結舌。還沒等大管家說話,他囑咐孰湖:「我把照柿交給你了,你看著我的面子,要對他好一點。他修為太淺,基本沒什麼法力,你要罩著他。如果哪天厭倦了不想要他了,就給我還回來,我終身回收,知道嗎?」
然後孰湖也沒來得及說話,他鼓起兩袖一扇,直接把他們送上天了。看著漸漸遠去的朋友和兒子,令主心中泛起一陣溫柔的牽痛,他回過身來,沖無方泫然欲泣,「娘子,你說我們以後要是生了女兒,女兒嫁人的時候,我會不會哭得死去活來?」
大家仰頭朝天上看,空中一隻滑翔的鳥,不知怎麼好像翅膀運用不善,忽上忽下難以保持平衡。難道是在宮裡幾天養胖了,翅膀負荷不了體重嗎?大家半張著嘴,見她直線下降,一個猛子砸在了前面的月台上。
或者他想明白了,真的會就此放了她。瞿如知道這事可能性很低,卻依舊帶了一點期望。他的眼睛里折射出幽幽的光,把視線停在她臉上,半晌忽然道:「連你也要離開我?你不是我的女人嗎?」
本以為他不會答應的,這個要求說了也是白說。沒想到他略躊躇了下,居然同意了。
他五指如鉤,罩在她臉的上方,在她憤恨的瞪視里,把她的神魂從七竅吸了出來。鳥的精魄是褐紅色的,一拳就能握住。現在的三足鳥總算安靜下來,在他的掌上漂浮著。他仔細看了眼,原本可以捏碎的,到底沒有這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做。隨手一拋,拋進了他隨身的法囊中,然後彎下腰,把那具軀殼提溜起來,拖進了殿宇深處的內寢里。
他嚇了一跳,對自己的想法六神無主。這是魚死網破后的不顧一切,不到心灰意冷時絕不會去做的。搖搖頭,試圖清空腦子,但心卻又開始蠢蠢欲動。他在幻想,如果她走投無路,如果她和白准對面不相識,是不是就會來自己身邊?
轉頭看璃寬茶,他痴痴望著空蕩蕩的天幕,滿臉哀戚。
令主抽泣著說不是,「我是傷心,他臨走還在惦記那幾百年的工資,做這個偶人,當初還不如做根棒槌。」
如果換成人,可能早就已經斃命了。但妖就是妖,不打散他們的精魄,肉體上的一點損耗,一時半會兒且死不了。瞿如伏在地上連咳帶喘,從鬼門關搶回了腳,仰天過來,躺在地上大口續氣。明玄站在高高的燈座下,低著頭,背著光,看不見他臉上表情,但那寒冷的輪廓,讓人覺得陌生和陰冷。他沒有殺她,瞿如知道並不是因為對她念舊情,只是因為顧忌師父的反應。無論如何她是被他接進宮裡來的,就這麼死了,師父不可能善罷甘休。
璃寬茶几乎淚流滿面,缺什麼來什麼,老天爺真是待他不薄。剛才還在羡慕照柿先他一步娶了媳婦,這不小鳥回來了,看來她一定是和明玄鬧崩了,他的春天終於要來了。
從不句山到中土太遙遠了,三天肯定是回不來的。大管家心裏也很不好受,他說:「主上,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您就放心吧!等有機會,我一定回來看您和魘后。雖然我一走,您就等同殘廢,但不要緊,還有璃寬茶,他會幫您拄拐的。」
瞿如眼裡的光慢慢熄滅,那瞳仁逐漸模糊不清,離死不過一步之遙了。他憤怒,滿腔怒氣無處可撒,手上不知輕重,但心裏極明白,瞿如不能死。死了無方會恨他,做不到相愛,便去相殺嗎?他終究沒有這個勇氣,緩緩放開手,把瞿如扔到了一旁。
「咦,天色不早了。」令主抬頭看看朝陽,「路很遠,再耽擱下去來不及吃午飯,快上路吧。」接過家丁手裡和-圖-書的包袱,胡亂塞到大管家懷裡,他笑了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願你們夫婦和諧,早生貴子。沒事不用回來,我們在中土挺好的。想我們的時候朝天上喊一聲,我們會聽到的,連寫信都可以省了,多好。」
照柿,來歷不複雜,不過源於廣場上那棵永遠不結果子的柿子樹。開大會的時候燈籠沒處掛,全都掛在了枝椏上,燈火蕩來蕩去,令主忽然靈感爆炸,就給他取了這麼個名字。這些年來,大管家這個稱呼幾乎成了他的代名詞,但他依舊沒有忘記自己的名字,沒有忘記令主慈父一樣對他的殷殷期盼,希望他想辦法創收,帶領魘都脫貧致富。現在他有了人家,得跟孰湖一起回不句山去。會計一走,財政都得癱瘓,就算令主沒有幾個大子兒要他盤算,但想起以後帳房裡沒人,就充滿了無限的感傷。
令主知道他難過,在他肩上拍了拍,「活著總會經歷不同的階段,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人相伴。比方你以前老是溜出去和母蜥蜴約會,照柿不也一個人在城裡忙活嗎。兩個取向正常的男人,總有一天是要分開的,你千萬別咒他夫妻感情破裂,要祝福他。」
「您欠我那六百八十年的工資,等您手頭上寬裕了,派個人給我送過來。利息就不算了,誰讓我們是自己人呢。」
瞿如愣了下,心說又是唱的哪出?她可沒忘他剛才掐她脖子時的咬牙切齒,忽然把自己放在棄夫的位置上,這種角色轉換難道很好玩嗎?
令主眨眨眼,眼淚終於風乾了。
可他們夫妻一心,他插不了手,要讓他們之間生嫌隙,很難。他冥思苦想,白準是個傻子,這世上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比無方更美,美到足以去吸引他。要讓他移情,幾乎是不可能的。但退一萬步,如果無方的存在動蕩了乾坤,白准作為這盛世的捍衛者,必須去消滅她,那麼屆時,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呢……
明玄被氣得不輕,他陰鷙地調過頭來,「你口無遮攔,是不是想再試試瀕死的滋味?」
沒費什麼周章就做到了,有點不可思議。她將信將疑邁了半步,「你說真的?」
他抿起唇,冰冷的臉,沒hetubook.com.com有任何表情。
瞿如不吭聲了,那種滋味不好受,能不試,當然是不試的好。
瞿如還在聒噪,「明玄,你關著我沒什麼用。既然你不肯和我相好,我也不會強迫你。你放了我,我以後不會在你面前出現了,你看如何?」
當初小鳥離開,璃寬都沒有感覺那麼寂寞。以後怎麼辦呢,令主有魘后,自己徹底落單了,想起這個心裏空落落,和失戀是一樣一樣的。
他不說話,只是冷冷盯著她。
他繼續在殿里踱步,半張側臉,看上去很是憂傷。果然兩人之間,有情固然好,無情只剩下可悲可嘆。無方似乎真的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反而是自己,一廂情願,求而不得。她和白准那麼沒羞沒臊,他剛才氣得不輕,可是慢慢冷靜下來,他覺得錯在白准,無方只是性格好,隨他揉捏而已。她是女人,能怎麼辦?這麼一想,不滿就散了,再回頭看待這件事,無方身上充滿了悲情的色彩,她也是身不由己。
她又往前蹭了半步,回頭看他,他眉眼安然站在那裡,彷彿真的已經看開了,放棄了。
然而白準是麒麟,自己這世既然生而為人,命運就和他息息相關。如果他沒有觸犯天規,如果天不滅他,自己就得繼續容他撒野。一萬年的麒麟,擺布起來確實有點難。如果他不是生成了黑色,此刻應該在明王山長老院里喝茶看書,享受悠閑的高管歲月吧!麒麟兩千歲壽元就滿了,他活了一萬歲,早就跳出了五行。這種仁獸就算弔兒郎當不著調,也絕不會做禍亂天下的事,要讓他發瘋發狂,恐怕只有無方能辦到。
「那就好。」令主慈祥地笑了笑,「中午我們吃什麼?」
所以大管家一離職,所有的日常事務都要壓到璃寬茶身上了。他艱難地想了想,「不如下碗面吃吧……」
「所以決意要走?」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孩子大了,要嫁人了,不管多不舍,都得放手。
她心裏沒底,覺得那目光沒有一寸不在算計,他大概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了。
令主的眼淚裹在眼睛里,有點愣神。
留下讓他再掐她一回嗎?她點點頭,「往事一筆勾銷,前兩晚的事,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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