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混沌珠生了根么？是不是你靈力損耗太大，才沒法將它逼出來？或者我們聯手試試，也許這次能成功也未可知。」
他起身出去，邁出門檻前回首望了她一眼。她側臉如冰，定定看著樑上雕花，那神情，與他認識的長情大不一樣了。
炎帝嘖了聲，「大禁真是忠心，本君也沒說什麼，值得你們君臣急赤白臉么？」
炎帝一籌莫展，這麼猛烈的衝擊都未能把截珠逼出來，要想成功，恐怕只有殺了宿主了。可是看看少蒼，那模樣誰敢動玄師一手指頭，八成要和這人拚命。他在邊上旁觀，彷彿在看一出生離死別的苦情戲。他從不知道少蒼有那樣豐沛的感情，大約他積攢了一輩子的愛，全部傾注到玄師身上了吧。
她仍舊沒有理會他們，這種事何嘗需要她首肯，不答應又能怎麼樣？
她轉過頭瞥了他一眼，無喜無悲的樣子，沒有應他，重又調開了視線。
炎帝暗暗有些心驚，天帝看看他，唯有苦笑。
她有些不解，「怎麼？不行么？」
她睜開眼，吃力地搖搖頭，復轉過臉，偎進了他懷裡。
「那是何人？」她忽然問。
一直咬著兩腮止笑的大禁到這時才啊了聲，表示炎帝實在太小看陛下了，「君上敏而好學，八千年前就看遍了琅嬛關於生理方面的典籍。像那些花花草草的授粉結子啊，飛禽走獸的繁衍生息啊，不單研習，有時還參与。所以帝君完全不必擔心，陛下在遇見這種事時會措手不及。」
他看不見她的臉，她輕輕牽動唇角，那笑容是冷的，泛出幽幽的，青磷般的寒意。然而手很溫暖，覆在他手背上，極盡繾綣之能事，「雲月，我今日覺得身上輕鬆了些。從昨夜到現在都沒有發作，你說我是不是好了？」
久閉的郁蕭殿大門，終於短暫敞開了一炷香時間。姜央命人將洗漱用具放在廊上，遣散了眾人後，親自一件件送進殿里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天帝陛下心儀的人，但進門只看見她的背影。
大禁覺得自己也應該有所表示，「忘了是從哪本書上看見的，據說每個人都有斷袖傾向……」說完
和*圖*書立刻召來另兩位的側目。唉……三人各自嘆氣，今生今世多惘然，山河歲月空惆悵。不過像這樣歡快地互相揭短，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漫漫生途總會遇見這樣那樣的事，經歷了才算成熟，誰也不可能活得白紙一樣。
天帝思量了下，似乎並不排除這種可能。現在已然走投無路了，試試也無妨，便起身同炎帝一起往郁蕭殿去。
「凌波仙子……」那個名字在她齒間慢慢咀嚼，良久方回過身來，笑了笑道，「她長得真好看，請她為我送膳食吧。」
天帝說不行，「萬年前我殺過她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容我再想想辦法。」
天帝的手幾乎已經遮擋住了大半張臉，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己這樣一個剛正不阿的人，究竟是怎麼和炎帝這品行彎成盤香的人成為朋友的。炎帝對那種事看得很開，身為上神，一切物種的阻隔都不是問題，甚至性別衝突，對他來說都不值一提。有個問題困擾了天帝好久，這次終於打算趁機問出口了，「你可做過那種事？」
炎帝覺得好笑，又很不是滋味，喃喃自語著：「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而我比較冤枉，取向這種事是天生的，可我只能藏著掖著，怕男神男仙見了我就躲。」
頭梳完了，他抬手欲拔自己的發簪，忽然見她往後遞了遞，染血的指尖捏著一個鴿蛋大的琉璃球，裏面是搖首擺尾的藍色小魚。
炎帝說不對，「你見過自己在人間的畫像么，白白胖胖的，留著長長的鬍子，一看就很有福相。」
炎帝有些愧疚，「對不住，我沒想到會這樣。」
他們五味雜陳吧？尤其天帝那張眉清目秀的臉，一面自持一面扭曲的表情，堪稱精彩絕倫。
她有些堅持不住了，氣血逆行，直衝天靈。猛然一口血迴轉，嗆得她大咳起來。七竅流血的樣子嚇壞了天帝，這場試探也被迫終止。他撲過來抱起她，極力想控制顫抖的雙手，低微的哽咽在她耳畔響起。
天帝滿意地點點頭，結果炎帝一頭霧水，「人和那些東西一樣嗎？研究還可以理解，至於參与www.hetubook.com.com……請問是怎麼個參与法？」
天帝嗤笑，「那你見過自己的畫像么，臉色赤紅，滿頭烈焰，活像個羅剎。」
三十六天上雲至白，天至藍，視野之內明澈得不染一絲塵埃。他負著手，緩步走在御道上，清風灌了滿袖，搖曳的袍裾層疊，益發顯出長身纖腰來。炎帝看著老友的身條，悲涼地嘆氣：「你好像又瘦了。」
天帝正正臉色道：「本君只和炎帝一人說了，其他人當真一個沒告訴。」
強大的神力穿透她的身體，氣流衝撞，將她的頭髮高高掀起。這兩個人代表了天界戰鬥值的巔峰，她閉上眼，只覺體內灼燒，前所未有的神魂的撕扯，幾乎打得她魂飛魄散。
大禁終於發現說錯話了，結結巴巴說：「臣……臣也沒有……」
天帝笑了笑，「難道非得變天了才能談么？」明白過來他可能不喜歡公然談論私事，彈指設了個結界，「現在你可以說了。」
炎帝朝外望了眼，「我隨你一同去看看她吧。」
炎帝大大咧咧的性子，還沒怕過誰，「我哪裡說錯了？要是早早交會你其中奧秘，也不至於叫你緊要關頭捉襟見肘。」
天帝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正經點？讓師尊傳授你房中術么？」嘴裏說完，腦子裡竟奇異地出現一個畫面，威嚴的師尊捏著訣侃侃而談，「閨房之樂，本無邪淫；夫妻之歡，亦無妨礙」 ………想想就五雷轟頂。
姜央愣了下，「回稟玄師，是北辰殿供職的凌波仙子，名叫棠玥。」
天帝嘆了口氣，「總算試過了，知道這個法子沒用，再另想其他辦法吧。」
天帝說：「本君絕對沒有，本君心裏只有長情。」
天帝回頭瞥了他一眼，「別老媽子似的，你什麼時候見我胖過！」
炎帝哈哈兩聲說不會，「我喜歡男人，你們不是不知道。男人和男人怎麼可能生出孩子來，所以我不怕。」
炎帝被問住了，面對兩雙好奇的眼睛和殿外那些伸長的耳朵，忽然覺得騎虎難下。
他們兩個說話從來沒有忌諱，天帝在他面前也沒什麼隱私可言，扶著發燙的前額道和_圖_書：「沒有的事，她眼下這個樣子，叫我怎麼忍心對她……我還想留到大婚夜呢，若我與她有這緣分的話。」
他咬緊牙關，伸手把簪子接了過來。琉璃帶著她的體溫，靜靜停在他掌心。原來在他半道上拋下她之後，她還是沒有放棄，以這種方式保全了他的信物，她對他終究是有感情的。
天帝應當對目前的情況尚且滿意，但炎帝站在局外人的立場，覺得玄師實在很有問題。天帝要過去，他悄悄拉了他一把，揚聲對她道：「玄師，我是炎帝。我與陛下打算合力一試，看看能不能取出你體內的混沌珠。」
一個人一旦開始相信命運，那必是遭受了無數嚴霜催逼，已經容不得他繼續心高氣傲下去了。
他們淚眼相對，炎帝自覺留下也礙事，便悄然退了出去。
姜央猛地回神，忙道是，「臣這就命人給她傳話。」
兩個人互相調侃一番，郁蕭殿已經近在眼前。站在雲橋上望，殿宇周圍淡淡縈繞著一團紫氣，若不細看，幾乎分辨不出來。但這是天界啊，連天界神殿都鎮壓不住的魔氣，可見已經濃烈到什麼程度了。
她捲起袖子讓他看，左手上臂內側有個一拃長的血槽。他吃驚不小，她卻輕描淡寫，「變回真身時沒地方保管，就把它嵌進肉里去了，這樣不會弄丟。」
仔細端詳他的臉，「你面色真差，不會被她吸幹了吧？」
「你是不會，還是怎麼？」炎帝覺得有點頭疼，「也是，當初師尊傳授的課業里沒有包含這一項，我一直覺得這是授業的缺失。」
天帝怔住了，心頭絞痛起來，「你還留著這簪子？」在經過吞服混沌珠身形裂變，及大戰庚辰之後，他以為這微不足道的東西早就不知所蹤了。
行至門前，腳下卻遲疑了，也不知裏面是什麼境況。上次見她自殘后，他心裏便有了陰影，害怕推門又是一副血肉模糊的場面。可不看又不能放心，抬起手觸到門扉，遲疑著又縮了回來，壯膽式的握了握拳，方鼓起勇氣推開殿門。
炎帝沒辦法，決定打腫臉充胖子，「那還用問嗎，自然做過啊。」
因為混沌珠和-圖-書的緣故，她複原起來很快，幾經調息逐漸平穩下來，在他手上壓了壓，示意他放心。
她撫了撫脖子，低聲道：「我想洗漱一下，你讓別人來伺候我吧，你在這裏我不自在。」
她搖頭推開了，不是不想笑納，是神魔不兩立，現在再去吃他的肉，她會覺得噁心。
「你心裏只有那個艷鬼吧？」炎帝兀自笑起來，「聽你家君上說，你那日匆匆回去換了褲子？」
殿內的情形還不算糟，她靜靜坐在床沿，披散的發遮住了側臉，看不清她面上神色，但瞧那身形，似乎精神尚可。
炎帝不知道他離開的兩天里，天帝經歷了什麼，反正郁蕭殿成了他心頭的傷，輕易一觸便會血淚橫流似的。
姜央曾揣測過麒麟玄師的容貌，能令陛下顛倒，必然美極。雖然早有準備，但乍然一見還是讓她吃驚——那是種邪而柔艷，純而妖冶的長相，很難用一句話來準確形容。她的思緒不由紛亂，以至於玄師同自己說話，她竟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凡人的想象力無窮，他們心中的上神們應當都上了點年紀，又威嚴又可靠。長相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符合官稱，天帝富貴富態，炎帝熱烈得像火燒。
天帝很同情他，「你別這麼說，起碼本君就不曾瞧不起你。」
炎帝看向大禁，「你呢？」
天帝綠了臉，大禁舌根一頓發麻，覺得這炎帝根本就是來找茬的。
檻窗開啟了一道縫，她站在窗前看外面的景緻。雲海茫茫，那道細縫處，恰好有個端麗的身影駐足。
他心下遲疑，但依舊道好，「我讓姜央準備熱水，再送些吃的給你。」
天帝卻搖頭，長情自尊心很強，發作時的樣子連他都不讓看，又怎麼會歡迎炎帝的探望。
她頷首，「等我收拾停當你再來，我有話同你說。」
天帝乾瞪眼，恨炎帝出賣他。大禁看他的眼神裝滿了委屈，本以為這件事君上誰也沒告訴……果然啊，這麼有趣的事，怎麼能爛在肚子里呢。
他鬆了口氣，「今日覺得如何？」
腦子裡卻如下起了漫天絳色的飛雪，如何來描繪那種浩大、瑰麗、詭譎呢？只有麒麟玄師其人
和圖書，才能作出最佳的註解。天帝有的時候確實天真又彆扭，這年頭，只要兩情相悅便好，誰還會執著於一個走過場的形式！連安瀾那樣墨守成規的書獃子都知道先吃飯後付賬，結果這位制霸三界的天帝陛下竟還老老實實表示，那件有趣的事必須留到新婚之夜再去嘗試。
「朗日晴空，談這個合適嗎？」
公然承認自己喜歡男人，雖說在座的兩位確實心中有數，但聽他親口說出來，內心還是很驚動的。大禁在慶幸，總算炎帝有良心，萬年相伴，沒有對君上下毒手。而天帝在回憶，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走偏的。明明剛入師門那會兒，還是個純潔無暇的翩翩少年啊。
天帝越聽越覺得不像話，「你不胡說能死么？本君活了一萬多歲，這種事還能不明白？」說罷看了大禁一眼。
天帝與大禁交換了下眼色，大禁道：「帝君不怕神元外泄，將來有人上門認爹么？」
大禁失望地搖頭，「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天帝撥開她散亂的發，「我替你梳梳頭吧。」去妝台前取了梳篦來，讓她側身坐著，自己站在她身後為她梳理。
「長情……」他不住替她擦拭湧出來的血，「我又做錯了么？」
「當然是給花授粉啦，不然帝君以為什麼？」四平八穩的大禁臉上密布陰雲，他正色告訴炎帝，「我君上一向潔身自好，帝君千萬不可歪曲我家君上，否則臣是會據理力爭，至死方休的。」
細密的梳齒經過，如雲的青絲在他指間流淌，經殿外艷陽暈染，泛起靛色的光來。這靜謐時刻，恍惚讓人生出一種錯覺，彷彿新婚後的瑣碎日常，妻子晨起，丈夫為她梳妝……如果真是這樣多好，可他心裏明白，距離嚮往的生活有多遙遠。
好是斷然不會好的，他不忍讓她失望，委婉道：「也許截珠的魔性被暫時壓制住了，如果昨晚那個辦法有用……」他牽袖把手遞過來，「你再咬一口好么？」
他疼得直不起腰來，彎身從背後抱住了她，孩子般囁嚅著：「長情……多謝你。」
「實在沒辦法，大司命的提議也可一試。」炎帝遲疑了下道，「若你下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