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莫若以明
第一千六百九十章 上道獨神
忘情之花，所握權柄為「生逝」。
我是蟲，我是魚，我是鳥，我是風，我是氣，我是潺潺溪水，無拘無束。
法與道的存在與否，似乎就在眼前之人的一念之間。
他發現自己每思考著這個問題，自己在這片虛幻世間的存在便薄弱一分。
神祖怔怔出神，他這樣停頓了很久，直到眼前的那位白衣上皇已經化為茫茫雲海散去。
鎮元子百思不得其解，說到底二人雖然沒有仇怨，但也沒有交情，而且鎮元子曾經還想暗算太乙，雖然礙於當時與泰皇的賭鬥，以及後來天乙之死，太平被擒，等等諸事把他計劃一而再再而三的打亂，但是太乙何等人物，他必然能夠窺視到自己以前的種種小動作。
李辟塵對無名之墓喃喃道：「我是走了巧路，前輩所說的清靜十三重，致虛極，應當是指的錘鍊自己的意志，緊跟著，吾喪我，是要徹底放空自己，而最後的恆無有，是從喪我之中逐漸歸來……」
他笑起來。
他定定的看著那個少年。
李辟塵走上前去，越過神祖，他的手放在青石上，神祖心裏一震，欲言又止。
李辟塵為無名者獻上三朵花，不免失笑：「這是借花而獻，但心意真切，前輩心愿，今日我來實現，可安息矣。」
「恆無有，此乃世間本就存在的一種境界，從遂古至今，從未曾有人證過，只因為眾生都在追尋空無，而不見眼前絢爛色彩。」
「生逝不求聞達世間，明應于空無三界，勝己而超遠忘我，今日前輩開道，而我，得證莫若無止。」
李辟塵看向歲月深處，他看到了鎮元子，而鎮元子豁然抬頭，面色驚變，寸步難移。
他看著這片祥和的山谷。
當然，蟲子，是人靈們對它們的稱呼，它們自己是如何自稱的呢？
「我為一有，天地大有。」
他從草葉上托下一隻瓢蟲，這隻肥嘟嘟的瓢蟲不敢反抗，神祖問它：「你是誰？」
「我來，我見，我踏足，我歡喜，我不當忘記！」
「不必拘泥於一點。」
「不過我走的路似乎岔了一點……但結果卻應該更好一些。」
所以具體來說，沒有仇怨是因為鎮元子沒有動手，心裏想的計劃又不是真的做了，太乙應當極其討厭他才對，又怎麼會向他施禮呢？
太一，看來最後我要先走一步，那麼……
生不逢時，來不逢世，惜哉。
道德天尊雖證無響，但卻沒有出現在空無論道之中，顯然，他還在空無之前未曾進去，但是李辟塵卻進去了，並且終於達成了最後的變化。
陌桑的八萬血葉搖曳，蓮華轉動，隨後天地之間有無窮白芒聚來。
周遊于陰陽之外，終越出三界枷鎖！
我是誰？
李辟塵大笑，洒然離去，青草隨風起伏，彷彿碧落化土，成為青海滄瀾，隨風而舞，隨波逐流！
……
啊，這不重要，總而言之，禮是禮，情是情，仇怨是仇怨，這要拎的清楚分明。
神祖想了想：「第二次那個總該是你了。」
空無老人看著那些少年，他們重重疊疊，好像回復成了一個人，他們都是誰呢，他們都是無名嗎……
那個少年就是「無測」。
他請泰皇相看，一直注視著仙祖離開。
空無老人的聲音浩大綿長：「諸無之子，對應一有，此亦為世間恆定，不該疑惑……」
如度入正果，少年的眼中光華盡去，虛幻的輪廓化為塵埃，而李辟塵的身軀也從此間消亡。
也可以看做是認知與目標。
有少年人忽然輕聲道：「誰又下的規矩，憑什麼那李辟塵就是一有？」
有限的智慧讓它們終身只能匍匐于泥土之中，但是正因為有限到了極點，所以它們才更加接近於真道。
李辟塵伸手指向那個少年，空無老人沒有說什麼。
他看到那個少年似乎成長了，變成了一個很高大的人。
他忽然和*圖*書喃喃自語，亦是問出了李辟塵之前那個問題。
它們自己沒有自稱。
也就是太乙天尊。
它是個蟲子，僅此而已。
而人靈熙攘，四大眾生，凡是有修行者，無修行者，凡是有智慧者，全都因為七情六慾的存在，大執著也好，太上忘情也罷，有情無情半情非人，正是因為情意而使世間豐富多彩，但也因為如此，而使他們忘記了何為真正之「真」。
「我是誰？」
瓢蟲的甲殼張開，兩個小翅膀抖了下。
李辟塵伸出手來，那花圃之中便飛起數朵神異的花，李辟塵拿三朵放下，第一朵是忘情花，第二朵是神靈花，第三朵是求道花。
人有二心，便必向二心移動，不可挽救。
歲月上游的目光收走，鎮元子驚魂未定，然而亦是大大不解，迷惑懵懂，只是呆愣愣望著人蔘果樹，喃喃自語：「那太乙怎麼回事……他向我作揖幹什麼……」
李辟塵輕輕搖頭：「不是我，另有他人，不過究竟是誰，您心裏也有決斷。」
「莫若以明，無止止境，此乃前輩心心念念所想，追求一生之境——恆無有。」
「他問了我什麼……我想不起來了……我被困在這裏……」
「我幫了他，未曾霍亂！」
不該疑惑嗎？
他忽然想不起來，最後無名者問他什麼問題了。
神祖走向青石，隨後消散於天地之間。
那少年人是誰呢，空無老人記不清楚了，只是依稀記得，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一個離經叛道者，他被羅天的光芒所吸引，如同飛蛾撲火一般的掠過去，最後熊熊燃燒，連屍骨都葬在了那裡。
一尺深紅勝麴塵，天生舊物不如新！
空無彼方無有生靈，但自己算什麼，是空無本相的具象化嗎？
神祖嘆息：「我還沒有想明白，為何會照見青石。」
神祖起身，此時離開青石的範圍。
眼中所見，心中所照，過去未來更向極盡而去，從未曾觀照過如此廣博的世界，但億萬萬世界又都在自己的眼眸之中。
「和圖書道是一種稱呼，是象徵著世間一切至極的道理，天之極理就是天道，人之極理就是人道，大括萬象之極理就是大道……我道，便是我為自己的道理。」
「好天地，好人間！」
那個少年低下頭，不敢直視空無老人，但是眼中卻已經溢滿懷疑與憤恨。
天與地卑，已然不分高下。
他的聲音很大，而空無老人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模糊。
自己是空無老人，可空無老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神祖仰頭，他問那鳥兒，鳥兒回以嘰喳，他問那魚兒，魚兒回之以泡沫，他最後轉頭，看到自己剛剛放走的瓢蟲，肥嘟嘟的傢伙依舊趴在溪水邊的石頭上，扭動著胖乎乎的身體，在水珠里一腳淺一腳深的踉蹌走著。
過去的理由似乎不成立了，空無老人的心中開始探究自己的存在。
疑始自從何來。
血桑飛舞出去，八萬桑葉把那座石像包裹，天地之間有茫茫巨白彙集於一點，緊隨其後現身的，便是李辟塵。
空無老人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神祖：「因為你已經超乎于道之上了？」
宮觀內寂靜無聲，空無老人拂袖，那些散亂的蒲團重新歸於各處，那些少年人們如蒙大赦般的回來，戰戰兢兢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但很多人眼中已經有了不一樣的意思。
世間萬象皆都停止。
空無老人知道，這場道談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講下去了，諸人心思生異，已經不是他能夠掌控的了。
因為他也曾經受過人蔘果的恩惠，說到底這是鎮元子培育出來的靈物，雖然是太上無名與太上天根盜了一株……
他仿若如凡人一般，卻又超乎于凡人之上，是的，神祖甚至認為，自己也與凡人一般。
他仰頭看著那個白衣人，而空無老人同時轉過頭來。
鎮元子卻是不知道，李辟塵那一拜，拜的不是他，而是神話中的那位鎮元大仙。
古老的雲溪谷內一直都是這般孤獨，神祖抬起頭來，看著天空，那是何等ｈｅtuboｏk.ｃom•ｃoｍ廣闊，看著溪水，那是何等清澈，他的身後，這片山谷中因為他的注視而誕生出許多的花鳥魚蟲，難道它們也是世間絕頂的嗎？
李辟塵知道自己就是李辟塵，三個字不會消弭，故而也永遠不會忘卻，他記得自己的身份，記得自己的過往，也知道自己的未來，更明白當下他身在何方。
我是誰？
只是此時的李辟塵，已經不再和原本一樣了。
「我得多謝我的道果，如果不是華山老人所弄出了雷聲普化，或許我也不能如此輕易的進入喪我境，卻又不失我心。」
「現在不能叫太乙了。」
李辟塵：「不錯，正是道之上，亦是世人所求訴的我道，真道。」
李辟塵笑問神祖：「你是誰？」
這世間所有的學子都開始把他忘記，他們的眼神迷茫，而空無老人則是定定的看著那少年崩塌的位置。
山中的墳坍了一座，走出去的那個少年，就如同當年的那位離經叛道者，那個人在空無的彼方沒有名字，只是羅天的人們，都稱他為「越客」。
它們的自我設定中，諸事皆是迷濛的，只有兩個是清晰的。
第一個是自我，第二個是生存。
神靈之花，所握權柄為「明應」。
安定不動，便不可計量的高遠，李辟塵那雙深黑的眸子望向無名之墓，這座墳墓此時在他的眼中，也已經不再高大了。
李辟塵出現，沒有掩飾，於是神祖豁然驚醒，只是回過頭去時，眼中所見的，卻是曾經和自己交談過的那小小地仙。
神祖在照見李辟塵的第一眼時，他便知道，這個人，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小地仙，也不再是那個太乙天尊，更不是雷聲普化。
忘卻了一切是正確的嗎，如今有一位不曾忘卻一切的人出現了。
李辟塵再向上去，他來到雲溪谷中，他看到了那片潺潺的水流，他見到前面有一塊青石，青石的不遠處有一個中年男人。
宮觀之中，生出二心者不僅僅是他一人。
但是李辟塵拍打青石，他甚至走了過去，青石沒有發生和*圖*書半點變化，他也沒有產生半點變化。
「無憶……而不記。」
他一念轉動起來。
李辟塵見過了鎮元子，隨後又看到了泰皇，他終究是失了意氣，而之所以他沒有出手，是因為天罡祖師已經準備捨身。
李辟塵這次點了點頭。
「都是無名相，誰比誰又高出半點？他可以為『有』，我們為什麼不行？」
空無老人沒有回話，只是垂下目光，看向那個少年。
很多年前，無名之君問道空無。
這片宮闕中的少年人們都躲藏起來，他們瑟瑟發抖，只有一個少年走得慢了，不小心跌在了地上。
神祖：「當年太一出手，在未來打了一拳，卻被人擋下，他沒有說這段事情，但歲月流淌，亦可照見未來，故我已看到……那阻擋他的人，就是你嗎？」
故而那千古三問再度被拋出。
似乎是懼怕李辟塵動手，鎮元子立刻出聲，而李辟塵搖了搖頭，向他作了一揖。
「誰又下的規矩，憑什麼我等就是諸無？」
少年咧嘴，身形開始崩塌。
之前那個少年忽然站起來，對空無老人作揖，他朗聲道：「空無成空無，本相見本相，恭喜老師重回原本！」
李辟塵的手伸出去，向無盡未來觸碰，他看到仙祖與天罡的賭博進入了最後的階段，仙祖身上的紅塵氣越來越濃，而天罡童子身上的裂紋則是越來越多。
「恭喜老師，要得道了！」
倒不是說女子如何如何，也不是說情愛如此如此！這單獨取來，卻也是可看做萬丈紅塵之意啊！
求道之花，所握權柄為「勝己」。
他們的心中生出種子，千萬年的回溯，不可揣度的大衍計數，無情的歲月承載著他們的記憶，早已消逝流離，不在世間存在。
泰皇看到了太乙，他震動于對方的境界，苦澀于自己的衰落，復又洒然而笑。
那當然不是的。
你我還有重逢之日嗎？
凡塵的蟲子們，因為沒有智慧，反而更加貼近於道。
神祖坐在這裏，遲遲不肯離去，他依舊在思索，為什麼自己會見到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