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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助地蹲下身去撿地上的錢，一張一張的撿，很仔細地撣掉上面的灰。她一直在哭，哭得聲嘶力竭，良久才哀哀地說：「我沒有，哥，我真的沒有做丟臉的事。」她解釋得那樣無力。現在程洛鳴是這樣生氣，先入為主，她就算再怎麼解釋又有什麼用？她很無力地說著，那聲音小到只有她自己能聽見，「我掙得錢……都是乾淨錢……」

一張張面額不同的錢緩緩飄散，像一把一把匕首，把程端五的心捅得血肉模糊。

程端五覺得觸目驚心。她知道程洛鳴一定很痛苦，可他連痛苦都說不出了，她眼眶裡瞬間就積滿了眼淚。她心痛極了，後悔極了，可她什麼都做不了。

她難受得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的卻是陸應欽最後那一刻幾乎無奈的一句話：「你走。」

今天一整天他都有些走神，甚至秘書室一位新來的特助不過是和別的同事開玩笑說了一句「端午節假期去哪兒玩」，他就大發脾氣。

他氣極了，幾乎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力道。程端五被他的力量摜到牆上，摔得「砰」一聲巨響。全身的骨頭都好像碎了一般的疼。

程洛鳴越說越急，他的臉色越來越不對勁，他怒其不爭地瞪著程端五，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著，片刻，他全身都開始抽搐，還不等程端五反應過來，只聽「咚」地一聲悶響，程洛鳴轟然倒在了地上……

她晚飯為了節約只吃了一個冰涼的饅頭，這一晚上折騰太多，此時她餓極了。疲憊和飢餓讓她所有的意識都幾乎被絞殺。

她自欺欺人地說：「我有錢，錢不是問題，一定要救我哥！」

程端五覺得心酸，卻還是沉默地點頭。

醫生嚴肅地拂袖，「早幹嘛去了？癲癇病不是開玩笑的！為什麼不上醫院！現在病人生命垂危，我們只能盡全力搶救。」

他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不知道為什麼心情似被天氣影響了，變得低抑。

程端五隻覺得視線模糊，眼前的黑色鉛字是那樣陌生，她好像全都不認識一樣。

程端五下班后沒敢回家，跟著一起做事的同事到她家裡清洗。她這副樣子要是被程洛鳴看到，和_圖_書一定會把他氣出個好歹。

程端五下意識地抬頭。程洛鳴緊繃的一張臉落入眼帘。

她恨，她委屈，卻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她不知該如何解釋，她覺得好累好累好累，這痛楚的命運，她究竟幾時才能擺脫？

「程端五，你告訴我，你打哪兒回來的？」程洛鳴強作鎮定地站直，瞪著眼睛咄咄質問。

陸應欽死死握著拳頭，試圖讓疼痛緩解大腦的麻痹。可是那一刻，他還是感覺恍惚到麻木。

在苦苦哀求醫生后，她終於被准許見程洛鳴一面，這是程洛鳴進ICU13小時后她第一次見他。她穿著無菌服，帶著口罩才能進來，在她見到程洛鳴的那一刻，她幾乎無法確認眼前的人是她的哥哥。

程端五無言以對，方才等車時她就想給程洛鳴打個電話，摸了半天沒摸到手機，還暗自祈禱是掉在同事家裡。可是此刻站在她面前大發脾氣的程洛鳴向她揭示了一個事實，夜路走多，總是會碰到鬼的。她再怎麼謹慎還是百密一疏了。她的手機大概不是掉在同事家裡，而是掉在夜總會裡。程洛鳴森然著一張臉，他嚴肅的樣子像極了程天達，程端五瞧著瞧著，幾乎就要哭出來。她的聲音裡帶著深重的倦意，她幾乎祈求一般地說：「哥，先進屋去，有什麼話我們好好說，別激動行么，身體要緊！」

他驚詫得一句話都說不出。程端五慘白的臉色讓他莫名有些發憷。

腦內小動脈爆裂是什麼意思？病情趨於惡化是什麼意思？

程端五無助地握著醫生的衣袖，「醫生，求你救救我哥，求你……」

程端五的矢口否認讓程洛鳴的氣憤達到頂點，他瞪大眼睛幾乎嘶吼：「程端五，你真叫我失望！我怎麼和你說的，窮死餓死也不能給程家抹黑！你到底是怎麼了？這麼多年苦日子你都能捱，為什麼現在要墮落？是不是俞東帶你過了幾天好日，你就吃不了苦了？程端五，我都不知道原來你是這麼虛榮的人。」

那同事也算通情達理，在看到程端五狼狽不堪的樣子后也沒詫異，見慣場面的同事一句話也沒有多問。只好心提醒和_圖_書她：「有些喝醉的客人，只要不是吃太大的虧也就算了，別硬碰硬，來這兒的人都是咱得罪不起的。」

程端五全身一僵，下一刻，她幾乎撕心裂肺地喊了出來：「哥——」

「哥哥，你怎麼不睡覺呢？」

她覺得累，可是她不能倒下。她到家的時候已經凌晨六點。她搖搖晃晃地上樓，一路上都在計算錢的事兒。

「……現在我院住院治療，雖經積極救治但目前病情趨於惡化……隨時可能危及生命……特下達病危通知……」程端五吃力地辨認著，她幾乎難以相信，剛剛還活生生的人，怎麼一下子就由一張紙來判定生死了呢？生命怎麼能這麼脆弱呢？

眼前一道狼狽的身影由遠至今，陸應欽的視線短暫失焦，等他再次聚焦，全身濕透的程端五已經幽魂一般飄到他眼前。

母親去世的時候，程天達那樣的硬漢卻哭成淚人，那一刻母親看他的眼神難能的溫柔又繾綣，一點也不若平常。

程端五沉默地整理完自己，推著清潔車離開。

可她心裏卻是死灰一片，此去，她將下地獄，並且萬劫不復。

她離開醫院的時候，像個機器一樣什麼都不會說，只反覆地囑咐醫院的醫生護士一定要儘力搶救。

「程端五！你讓我覺得好痛心……」

搶救室的大門始終緊閉。醫生最後地斥責還歷歷在目：「你是怎麼做妹妹的？！生病這麼多年為什麼不送醫院治療！你知不知道病人腦袋裡腫瘤壓迫腦內小動脈，現在動脈爆裂出血情況嚴重，再送晚一點，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街上早已空無一人，只有少數車輛打著燈呼嘯而來馳騁離去。

他似乎是清晰地聽到了程端五的回答，卻又朦朦朧朧仿似在夢中。

過去她傻傻拿愛他當信仰的時候，他不愛她。她苦苦追逐他的腳步，不渴求他為她停住，可他，連偶爾的回顧都吝嗇。而現在，她已經不愛他了，他卻在一句愛誰上掙扎。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親。

「哥……」她幾乎是呻|吟出來了，身上太疼了，本就無力的她幾乎無法承受。

拿著自己的衣服鑽進同事m.hetubook.com.com租住小屋窄小的廁所。低矮的廁所程端五一進來就覺得壓抑。程端五心裏一陣添堵，看著眼前簡陋的一切，程端五推人至己，不覺感同身受。

他的腦袋，喉嚨，胸前好幾處都被割開，插上了管子。各種藥水、一袋袋的血往他毫無生氣的身體里輸入。

她最終沒能遇上一個她爸那樣的男人。也許是上天給了她一個對她百依百順的爸爸，她任性倔犟的揮霍了十幾年，所以她的後半輩子，都要拿來償還。

整整坐了三個小時，在眼淚流盡的三個小時后，她終於下定了決心。

一切都結束了，她心底有一片虛空的解脫，一顆心都掏空了，很好，至少，再也不會疼了。

通宵的公交車40分鐘才能等上一班。程端五被夜風吹得瑟瑟發抖，來回搓著紅腫的手才有了些許溫度。

十個小時，程洛鳴在ICU里的十個小時，醫院已經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書，程端五雙手顫抖地簽署著病危通知書。

她離開同事家的時候，那姑娘還不放心，送出很遠，程端五連連致謝，那善良的姑娘才回去。

對待眼前的男人，她心底僅剩的那些柔腸百結的愛與恨，也隨著他一次一次無情地摧毀化作灰燼。

她的答案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謊言，但她沒有心慌。現在的她，已經學不會愛任何人了。愛一個人的痛苦，一輩子一次就夠了，心傷透的感覺，她不想再經歷一次。

他不耐地低頭看了看時間，不早不晚，他尋思著一會兒該去幹什麼，自從俞佳佳被送走，他就常常空出了大把的時間無事可做。

這個答案，對於現在的他們，還重要麼？

這一切是什麼意思？有誰能來跟她解釋一下？

程洛鳴笑了，那笑容異常森冷，「程端五，這就是你說的賺錢快的地方？夜總會？你是要把程家的人丟乾淨是不是？」

她坐在醫院長廊上無奈地痛哭，她絕望了，沉重的生活讓她絕望了，她已經沒有一丁點和命運抗爭的鬥志了。她全身上下都因為悲慟而顫抖，她哭得聲嘶力竭，哭得心肺俱裂。

她在夜總會只是做清潔工？說出去有誰會相信？連她自己都想和圖書鄙夷的吐口水，更何談別人？

彷彿置身於空谷之中，那句話不停在她耳邊回蕩，他的身影縈繞在腦海里，他的氣息包圍在她四周，程端五急切的想要擺脫。

陸應欽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下午離開公司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雨，關義調頭拿傘，他等在原處。

程端五想：她和陸應欽一定是有時差的。

急救病床車軲轆摩擦地面的聲音像一道魔咒，程端五全部的意識都集中在那規律又急促的聲音上。

蓮蓬頭裡的熱水淋在程端五的身上，頭頂、臉上、勁上、手上全因為清潔劑腐蝕變得又紅又腫，又癢又疼她卻不敢抓。雙眼也疼得眼淚漣漣。之前一直強忍，在熱水澆淋之後全身的毛孔驟然放鬆，痛感才愈漸明顯。

她和程端五說過很多話，程端五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她臨死時那一句感慨，她說：「端五，我的女兒，如果這輩子你能遇上一個你爸這樣的男人，該有多好？」

他盯著程端五，在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早已看不見任何他想看到的眷戀。他疲憊地閉上眼睛，沉重的喘息后，只剩一聲嘆息：「你走。」

她疲憊地閉上眼睛，努力摒除一切的雜念，該忘的，不會再想。

程洛鳴的腦袋裡怎麼會有腫瘤呢？是什麼時候的事？她想不通，她想不通……想不通命運為什麼還要給他們風雨飄搖的生活雪上加霜……

程端五慢慢抬頭，一雙空靈的大眼睛此刻灰暗得叫人心疼。還不等陸應欽說話，只聽程端五低低地說：「陸應欽，我需要錢，很多很多錢。」

她緊緊地握著病危通知書撕心裂肺的哭著。她後悔極了，剛才……剛才，如果她更順著程洛鳴一些，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程洛鳴從來沒有發病發得這樣嚴重，全身抽搐痙攣最後昏迷。程端五火急火燎叫了救護車。

「我沒有！」

他盯著遠處，腦袋裡一團亂麻，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程端五的眼淚決堤一般流下來，又餓又困的她一時被委屈的潮水席捲，她緊咬著嘴唇一字一頓地說：「哥，我沒有，我沒有要給程家丟臉，可是我沒辦法啊！飯都吃不上了，馬上就沒地方www.hetubook.com.com住了，我能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能怎麼辦？」

她能怎麼辦？再不交錢哥哥連命都續不上了，誰能告訴她，她能怎麼辦？

有時候命運真的就是這麼不公平。這樣努力活著的人，卻被生活折磨得死去活來。她們也想驕傲地仰著頭，可是命運卻偏偏無情地打壓。

在和陸應欽擦身而過的那一刻，程端五似乎在陸應欽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到了一絲落寞，轉瞬即逝，快到程端五甚至懷疑自己出了幻覺，可是片刻后她又自嘲的想，陸應欽會落寞嗎？專屬於程端五的表情，又怎麼可能在陸應欽臉上出現？

她愛俞東又怎樣？不愛又怎樣？

程洛鳴鄙夷地冷笑，他自口袋裡掏出一小打鈔票，唰地一下全數扔向程端五，「這就是你掙的髒錢？這就是你掙得髒錢！我寧願餓死！我寧願睡大街也不屑花一分一毫！我程家沒有你這種下流胚子！」

「程端五。」頭頂傳來一聲幽幽地呼喚。

如同她的心。

俞東的房子還只能住半個月了，可她再也拿不出更多的錢來解決燃眉之急。

程端五靜然地看著他，眼睛里沒有一絲閃爍也沒有任何波瀾，只肯定地回答：「是，我愛他。」

她四歲時母親就去世了。關於她的記憶程端五模糊得不能再模糊了。只記得她好像一直脾氣都不怎麼好，特別倔犟，連程天達都拿她沒辦法。小時候程端五總記得母親最愛和程天達做對，程天達不准她做什麼，她就偏做什麼，可是程天達還是愛她，他對她百依百順。

她知道，一切早已覆水難收，她無法回頭。

熱水沖刷，好像洗盡了她的一切烏糟，身上的疼痛感逐漸麻木。

程洛鳴在ICU里的費用實在太高，急救的費用加上各種醫藥看護，一天算下來接近5000元，醫院的護士幾次將繳費單下發給她，她握著厚厚一沓繳費單無可奈何。程端五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錢來。她恨極了，恨極自己為什麼這麼沒用？連給哥哥救命的錢都沒有。

程洛鳴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程端五一見就覺得情況不對，馬上變了臉色：「哥，你怎麼了？」她急急地上前想要攙扶程洛鳴，不想程洛鳴大力地把她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