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嘴裏叼著煙捲，手指放下去，調子便斷斷續續地浮上來，正是在車裡聽過的那首，歌詞隱約在腦海里飄蕩，他自嘲地笑，忽然扔掉手杖，瘸著腳走去沙發坐下，仰靠良久，直到夜色濃黑。
「他未婚。」
蘇沫有些懵，急了：「怎麼傷了？」
王居安直接道：「搬來我辦公室。」
「嗯。」
牧師的聲音清晰可辨：「我們今天在此神聖莊嚴的聖堂中，在上帝的面前和會眾的面前，要為周弟兄和蘇姊妹二人舉行神聖的婚禮。在聖經□紀中，神說：那人獨居不好，我要為他造一個配偶幫助他……你們也要記住，你們不是獨自步入人生的旅途。在你們面臨困境之時，不要膽怯於向他人求助……」
教堂正廳里亂鬨哄嘈雜不堪，清泉和另一個叫石頭的小男孩一起當花童，兩人穿戴整齊卻都有人來瘋，興奮地滿場奔跑，一時大人喊小孩叫。
周遠山走近，輕輕環住她的肩，蘇沫將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對不起，借我靠一靠。」
佟瑞安疑惑：「謝我什麼？」
周遠山二話不說，過來給了他一拳頭。
從蓉愣住：「妹妹……」後面的話卻說不下去。
蘇母幾乎要拍巴掌，問：「你們選了哪一天，五一？不知道陰曆的日子好不好。」
蘇母啐他：「是你想找小姑娘吧？」
從蓉想了想：「怕你擔心？」
伴娘笑：「內涵了。」
蘇沫仔細瞧了一會：「帥小伙，像你老婆。」
蘇父立刻說：「好男人別錯過，他對清泉也很好。」
走進裡屋，來到後院，游泳池仍是乾涸，上到二樓，有個房間永遠寂靜。
他拿著手杖，步伐微頓，可惜是個瘸子。
王居安沒理，進了臨海別墅，身後院門闔上，安安靜靜的，又只剩他一人。
那人穿著潔白婚紗，淚水盈目，也只與他相望……
蘇沫忍不住了：「你早知道他有事，可你一字不提！」
蘇沫翻開里頁，看了看標題：《富二代如何接班，南瞻安盛的成功案例》，上附姑侄倆握手言和的近照，她看了一會，回：「沒印象。」
「我……我聽說他有點事，我要去找他。」
他凝望多時，回過神來不覺一笑，搖了搖頭。
周和-圖-書遠山想了想，問：「你是不是看到網上的什麼消息了？」
蘇母笑：「哎呦你翅膀硬了，能賺錢了，就嫌我們煩了？」
牧師正要宣讀誓詞，教堂的大門忽然被人用力推開，眾人好奇，紛紛回頭。
蘇沫沒答，又問：「要是我再婚，你願意過來參加婚禮嗎？」
「你不可理喻。」
接下來的幾晚都有應酬，一次喝多了些，趙祥慶開車送他。
扶著手杖走過去，掀開琴蓋，嘗試著只用單手彈了幾下，兒時被人逼迫著學過的東西還零星記得。
蘇沫笑笑：「特地跑去問這些挺丟臉的。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就該過這樣的生活。」
等人出去了，王居安打開那台筆記本，一個文件夾一個文件夾的瞧，各種文檔數據分門別類，規劃十分清楚細緻，的確是她的風格。
蘇母忙附和：「就是，打著燈籠也難找，你帶的又是女孩，找男人更要小心點。」
他一路走來，只看向一人。
蘇沫嘆氣：「我要再想想。」
陸慧笑：「我瞎說的，逗他們玩呢。」
蘇沫說：「他自己開事務所，暫時比我條件好，好很多，他說可以讓孩子讀國際學校。」
「你一個人帶個孩子，可得小心了，你這人又老實，別給人花言巧語地騙了……」
親朋好友紛紛舉手，笑答：「同意，我們都同意。」
「那你一定要來。」
蘇沫忍住淚，笑著嘆息：「發生那麼多事，他現在能這樣，說明已經調整過來，慢慢地，就能回到以前的軌跡上，」她轉過身來看著他，「我們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生活。」
蘇沫笑笑：「他才問我結婚的事，我還在考慮。」
老趙道：「頭兒，其實這歌詞寫得挺好，特別是最後一句。」
「車禍，骨折，打了鋼釘，現在還拄著拐杖呢？」
眾人噤聲，老闆照常開會。
他也還是那樣，就是有些發福,肚子微隆，頭髮兩天沒洗就開始冒油，話也比以前多了。
第二天一早，蘇沫訂好機票，直接去事務所找人。
從蓉道：「一開始是他不讓說，後來我聽說周律師兩邊跑，跟你走得近，以為他會告訴你，我就不想多事，」又問，「周遠山和*圖*書沒跟你說？他肯定知道。」
三十二歲這年，蘇沫再婚，同年誕下一子，取名，翥。
蘇沫過去瞄了幾眼那些模糊的夜店照片，說：「我不認識他。」
陸慧樂顛顛跑過來：「王董，您有事找我？」
陸慧一愣：「您說電腦？還是我？」
晃眼間，他發現了一個隱藏在深層子目錄里的文件夾，名字很簡單——「Wang」。
更惱她失信。
蘇沫聽見這話倒是笑了笑。
蘇沫心事重重，班也不想上，無奈手頭還有項目要跟，只得回公司點卯。
周遠山正在辦公室里對著電腦，不知道在看什麼，蘇沫推門進去，他也沒發現。
他已獨自在這房子里待得太久。
「律師。」
似乎發生在很久以前，又像是在昨天。
「嗯。」
蘇父也笑：「行行行，就是有一條，你可別把人小周給作走了，人找小姑娘去。」
佟瑞安也笑，拿出手機給她看照片：「這是我兒子。」
一日,她和周遠山在外面吃了飯回來，遇上前夫佟瑞安過來出差,順便看孩子，三人打了照面都是一愣,清泉性子好，倒還願意親近她爸。
周遠山很平靜，反問：「你覺得我該告訴你嗎？你認為我欺騙你了？我早問過你，你是不是還想著他。當時你明明白白地跟我說不是。你這樣算不算欺騙我的感情？」
接下來便是一連串文縐縐的禱告，底下人熬不住，聽得直打呵欠，開始悄悄講小話。伴娘偷跑進去，對蘇沫道：「那些女的都腆著臉瞧你家周帥哥呢，你還不趕緊出去英雄救美。」
前台小姑娘說：「蘇總，您以前在南瞻的時候，知道這個人么？他好風流，網上都是他的花邊新聞，拄著拐杖呢，就被人拍到和現在一個當紅嫩模在交往，嫩模的微博都炸開了鍋，底下的評論好熱鬧。」
蘇沫隨意問了句：「上班時間，都在看什麼呢？」
伴娘瞧了她一會，皺眉道：「來，新娘子要笑開，再笑甜一點，你怎麼像不上心一樣，我記得你那個老同學結婚那會兒，笑得鼻子眼睛都分不開了。」
蘇沫半天說不出話，平靜了一會，才問：「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他低聲道：hｅtｕbｏoｋ•ｃｏm•ｃoｍ「結了婚，你可以靠一輩子。」
他眼神深邃，嘴角含笑，無所顧忌。
蘇沫把雜誌扔去一邊：「工作吧，八卦又不能當飯吃。」
伴娘又嘆：「我就是給你們這些人當伴娘當多了，你都二婚了，我現在那位還沒影呢，真著急。」
大家當她開玩笑，一時鬨笑，紛紛表示：我也想和他上床，當然要帶套。
蘇沫心裏更亂，問：「他……王居安為什麼要瞞著我？」
蘇家父母進門聽見後面兩句，等佟瑞安走了忙圍上來問：「小周說了結婚的事？」
蘇沫點一點頭。
陽光射進來，看不清來人的臉，卻知道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們原以為賓客不多，誰知從親朋好友到兩人的同事同學算下來，正好滿滿地排了一屋子，舅舅一家提前兩天從南瞻過來，更有幾位好友攜兒帶女和佟瑞安一起趕來捧場。
蘇沫白了她一眼。
王居安看了看她的桌子，問了句：「你在蘇助以前的電腦里發現了什麼玄而又玄的東西？」
周遠山沒說話。
兩天後，周遠山去蘇家看望老人孩子，撞見蘇沫的時候有些意外，問：「你沒去？不去了？」
王居安更怒，他腿腳不便，想要站起，旁人見了紛紛伸手來扶，他偏不讓，喝道：「都放手。」
「你強詞奪理。」
蘇沫站在窗旁，看向外面，南邊的天一絲雲彩也無，現在應該開始熱了。
蘇沫又道：「其實我應該謝謝你。」
「對，不能看人長得帥就心軟，你還要替清泉考慮。」
有人拍了拍財經雜誌：「上面有他的專訪，最近挺有名，您以前也沒聽說過？」
蘇沫猶豫了一會開口：「遠山，我周末去南瞻。」
周遠山說：「你對他沒信心。」
立刻有人七嘴八舌，一時是我認識的人的親戚在他家酒店打過工，一時又是我一個同學的表哥開商務會議的時候見過他，還有說同桌吃過飯的……
他猛然抬頭：「你去那裡做什麼？」
周遠山是基督徒，蘇沫就隨了他在當地選了一座最大的教堂舉行婚禮。
那丫頭笑：「你新來的不知道，這是我以前領導的電腦，我忽然發現裏面有一些玄而又玄的東西。」
那丫頭說：「我一直用和_圖_書這台電腦用慣了，換什麼換。」
最後，王居安摸出手機，打電話給老張：「你明天一早過來，準備好香燭紙錢，我要去上墳。」
趙祥慶的車裡反覆放著一首老歌，歌里的小白臉要死不活故作深沉地唱著，王居安注意到歌詞，心想真他媽應景，他微惱地說：「關了。」
這棟別墅，半年前被抵押出去，最近又被他贖回來，它承載了太多對故人的回憶，像一張老唱片，記錄以往的時光流逝，又像一座華墓，碑文刻鏤出一個男人的半生經歷：幼年失恃，中年喪子，他鄉異土，誤入浮華。
蘇沫合上雜誌，平靜道：「吃什麼飯，我還和他上過床呢。」
王居安正召集各部門領導開會，會議室大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周遠山直接進來。
蘇沫沒做聲，過一會才道：「可遇不可求。」
「怎麼了？」
蘇沫握握她的手：「順其自然，找個條件差不多的脾氣好的就行了。」
進了寫字樓，前台有幾個大姑娘小嫂子湊在一起看電腦，桌上擱著本新出的財經雜誌。
「怎麼不去問清楚？」
佟瑞安一時沒說話。
頭一次，兩人不歡而散。
王居安看了眼，卻沒翻開，說：「出去。」
「願意啊，如果真有那一天。」
他回到大廳，在昏暗裡點上一支煙，抽了幾口，忽然瞄見角落那架許久不用的鋼琴。
「律師最精明，還沒離婚就想著轉移財產。他說過會跟你結婚嗎？」
蘇沫有些煩：「爸媽，我現在都三十多了，有些事我自己會考慮。」
周遠山先告辭，佟瑞安等清泉睡午覺了,又見兩個老人出去轉悠了，才對蘇沫道：「你現在看起來挺好的。」
臨下班，路過總經辦時，王居安聽見一丫頭嘰嘰喳喳地說話，有些吵。
他看向前方，瞧見了美麗的新娘，直接走過去。
他從容不迫，卻帶著憤怒。
一張大紅喜帖被人扔在會議桌上。
蘇沫搖了搖頭，嘆氣：「不是，他死要面子。」
伴娘正給她補妝，蘇沫問她：「外面是不是很多人？」
轉眼春天將至,小公司開起來,蘇沫手上的安盛股票也漸漲,沒多久資產翻番。
他才站穩，立馬一拳還回去，周遠山向後一趔趄，靠著牆，捂和圖書住了臉。
王居安折回去在門口喊她：「陸慧，你過來。」
牧師又問：「誰不同意將這位女士嫁給那位先生？」
「快點！」
蘇父笑了笑，沒說話。
她從沒這樣怯場過。
大夥都是一笑。
伴娘說：「你們自己請的人你不知道？其實大家都是來給二婚女撐門面的。」
佟瑞安嘆了口氣：「有些事我不應該管，但是畢竟認識這麼多年……」他頓住，忽然問，「剛才那個男的，你們在處對象啊？」
從蓉道：「老王的腿傷了，你不知道？你現在結婚，跟誰啊？」
小姑娘忙把東西進貢。
蘇沫思來想去，給從蓉打了個電話，說：「我要結婚了，你和老趙有沒有時間過來喝酒？」
技術部的同事道：「這個系統都舊了。」
江南三月，春光勃發。
蘇沫笑笑：「你也挺好。」
伴娘說：「每個人結婚的時候都絕口不提愛情，個個都是多不屑的樣子，你就裝吧。」
話音未落，外面有人宣布新娘入場，蘇沫站起身，仔細整理了頭紗裙擺，慢慢走出去。
蘇沫搖一搖頭：「你也看過照片了，你有沒有發現，他當時笑起來很自在？也許，那才是他。」
王居安活動一下手腕，坐下來瞧他，笑：「那天我要她跟著你別走散了，她就真的跟了你！這才半年不到，你回去問問她對不對得起我，」他似還有話講，卻又咽回去，冷著臉說，「滾。」
不多時外頭漸漸安靜。
牧師微笑，問：「誰同意將這位女士嫁給那位先生？」
周遠山神色不悅：「隨便你，」又道，「人心肉長，我對你怎樣，你知道。我又不能綁著你，一切靠自覺。」
蘇沫坐在新娘室里都能聽見，忽然有些頭痛。
不知為何，這一路她感到極其緊張，眼皮輕跳，偶有耳鳴，直到在眾人跟前站定，還沒緩過勁來，她幾乎能感到血液在血管里流淌，路過心臟時又驟然間斷，令人十分難受。
「他也二婚？」
蘇沫笑：「我有什麼值得他騙的？」
「做什麼的？」
（全文完）
他心跳變快，立刻打開來瞧，裏面只有兩張照片，照片里只有兩個人，是以前的他倆。兩人眼神躲閃，笑容客套，既互相防範，又忍不住悄悄靠近。